第16章 想養貓了
想養貓了
将軍府門可羅雀,它門口的石獅也像它主人那般落魄潦倒,泥燕都蔑視它的威嚴雄武,在它渾圓的頭頂和茂密的毛發間做了窩。短短數日還多了幾張嗷嗷待哺的小嘴整日叽叽喳喳地喊餓要食。
裴禮就是站在這石獅子旁,望着這窩餓極了毛還沒長齊地紅嘴小獸自言自語。
聲音溫柔又寵溺,“你們今日有口福咯,我這裏可是福洋樓的雲片糕,排隊都排不到哦。”
他從安平手中拿過精致的漆金食盒,修長的手指打開食盒,從一碟奶白薄薄長片中捏起一片,用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将其碾碎正渣,置于灰頂紅嘴的小腦袋瓜子正上方,捏着勁地向下撒,天女散花般像神祇饋贈。
待小雛鳥都喂飽打起瞌睡,一輛珠光寶氣的馬車才緩緩而來。
車前膘肥體壯的寶駒被緊拉缰繩,慢條斯理地甩了頭上鬃毛,鼻孔中噴着粗氣,踢擡兩下前蹄才慢吞吞停穩。
好一會後,紅衣黑丫頭先跳下車将馬凳備好,一位如春光明媚的女子才懶洋洋地踏出車廂,一把絹絲小扇高舉遮掩天光,露出一截混白如玉地手臂上扣着一只碧玉手镯,微眯着眼睛還未從困意中剝離像只慵懶的貓,人已經混混沌沌被扶下馬車。
裴禮心念,春色撩人,正是好光景。
徐姜稀裏糊塗,抵不過來勢洶洶困意。
紅纓扯着她的長袖,低語道:“小姐,是裴公子。”
她這才阖動眼皮,悄然連眨兩下眼睫,眸中迷蒙,在第三次眼皮翻動時,竟緩緩阖上又要睡去。
确是像貓,一只油光水滑漂亮的要命的懶貓。
裴禮想養貓了。
他在此等候已久,可不是來看她耍懶睡覺。于是乎将周中折扇合攏,沖着裝滿灰頂紅嘴小獸的窩猛然一敲,驚恐不安的小雛鳥嗷嗷叫嚷,驚叫聲直接将已夢入九霄的徐姜吓得一激靈,瞬間魂歸正體。
徐姜陡然睜開眼睑,卻看那罪魁禍首正碾着雲片糕喂雛鳥,優游自如,仿佛剛剛動手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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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小雛鳥會說話,大概就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的壞男人!嗯,好吃,再來點!
被擾清夢的徐姜擡眼時見得就是此間場景。
她十分莫名,這人在自家門口喂燕子?腦中的困意和思緒交纏,像是個理不清的毛線團。
徐姜本想繞過進府,但念及兩人相識,還是見了禮。
她漫不經心地盈盈一拜,“裴公子。”雖不算标準,但也挑不出錯處。也不等裴禮回禮,轉身就準備進府。
“徐小姐等下。”裴禮看着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急急把人叫停。
她頓時心下不滿,煩悶地轉回身子,“不知裴公子何事?”
“我今日去李大人那,李大人給我一盒雲片糕捎給你。”
李大人,哦,大理寺卿李國海。那個白胡子翹翹的,笑起來滿臉褶子的和藹老伯,徐姜記得。
裴禮禮貌地将手中食盒雙手奉上,她颔首差人接過,仍舊不想多待,道聲謝就準備進府。
“慢着!”可又一道聲音傳來。
聞言她臉色一沉有些不快,還有完沒完?但還是壓下心中那口氣,頓住腳,迫使自己努力彎彎嘴角,扯着一張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十分不耐煩,“裴公子還有何事?能一起說完嗎?”
“沒有回禮嗎?”他笑着讨要回禮。
徐姜一愣,這可不像是會從裴禮嘴裏吐出的話。這人莫不是撞邪了?
不過基于她将軍家大小姐的基本禮貌,她還是躊躇地問出口,“不知裴公子想要什麽回禮?”
裴禮沒說話,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在纖細手腕滑動的碧翠手镯。視線太過直白熱辣,她忍不住将大袖攏好将手镯遮地嚴嚴實實。
雖然她平時是有點兒奢靡,但是也不意味着她就是冤大頭啊。一碟雲片糕換一只有市無價的極品玉镯,當她是傻子嗎?
裴禮見她防備警惕的樣子,沒忍住,“不若,你送我一只貓?”
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他居然還知道我養了一只貓!
徐姜确實養了一只貓,但因為她一接觸貓便打噴嚏起疹子,所以貓兒只得被獨自養在西邊小院,她無事便會去看看。這事除了府裏人,誰都不知道。
她狐疑地睨着裴禮,他莫不是來探過将軍府的底?
“若是都不成,那我再那一條消息與你換。”還不等她拒絕,裴禮已說出口,“過兩日蘇尚書要辦百花宴,莊白玄也去。”
“!”我同意了嗎?什麽人啊!
不過自她上次跟莊白玄讨要了宴會拜帖,一直沒有聽聞辦宴的消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既得禮物和消息,她幹淨利落地褪下細腕上的镯子,塞到裴禮手中,咬着唇認真叮囑道:“這小綠可值錢了。你可得保存好。”
可握着小綠的手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想法,死死攥住,天人交戰一番後,真誠道,“若我以後想它,可否拿別的去換”
他盯着那雙纖纖細手中的綠镯,恍然間失了神,聽到徐姜的話,擺出一副溫良恭儉的模樣,戴上那仿佛面具一般的笑榮,“自然可以。但是要拿我更喜歡得來換。”
嗚!瞧瞧這說的什麽話!怎麽感覺自己真成冤大頭了呢。
怎麽琢磨都覺得今日裴禮有點怪,她思來想去還是問出了口。“裴禮,你是不是被奪舍了?”
卻不成想,他不作答,反而快心遂意地把弄着镯子揚長而去。只留下徐姜暗自跳腳。
安平追着裴禮,心裏暗道,他家公子終于出手了。從最開始的螢石耳铛,到現在的碧玉手镯,只要是喜歡的必然不擇手段弄到手。從小就這毛病。
還記得公子六歲時,還是個小人,就被老太爺每日規定功課,若是完不成,那必然是一頓手板。大了,就變成了荊條。說起來,公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就被嚴格管教,當別的孩子在鬥蟋蟀蹴鞠放鞭炮的時候,他一直都在刻苦讀書,他的童年好像只有讀書。
記得那是八月份,桂花飄香的時節。一只不知從哪跑進來的雪白饞貓進了公子的小院。那貓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被精細養着的。小公子就拿來自己的糕點喂給小貓,于是這貓就把這小院當第二個家,三天兩頭往這跑。小公子也十分稀罕這貓,有什麽好吃的都藏起來都留給它。可就這樣過了半個月,突然有一天小貓不來了。
小公子每天都擺好糕點等啊等,足足等了一個月。直到有一天,他的三叔父娶親,他在三房見到只心心念念的小貓。不想從來沒有要求過什麽,只會按照祖父吩咐做事的孩子竟然破天荒的第一次,開口讨要一只小貓。這貓是三嬸養了許久的,她哪裏舍得因為小童的一句喜歡就将自己的心愛之物送人。
卻不想小童卻那邊有毅力,一日不落地來三房喂貓,足足喂了一年半。小貓跟他也相處出了感情,每日一見他就搖尾喵喵叫,十分狗腿。就這樣又過了半年,三嬸覺得現在這樣挺好,并沒有要把小貓送給裴禮的意思。
于是,安平記得特別清楚,那是一個雪天。
小裴禮特地讓人帶話給三嬸,說今日雪太大路滑不好走,他就不去喂貓了。然後後腳就帶了一雙成人碼的棉鞋去了三房小院外的竹林裏,這貓因着在裴府裏沒有天敵,十分大膽,經常在三房院外溜達,小竹林也是它常去的地方。他用它最愛的小魚幹成功将貓誘走。将它關進了自己的小院,他則又獨自返回小竹林,穿上不合腳的大鞋胡亂地在雪地上的亂踩,已掩蓋掉自己的小腳印。
小貓在裴禮的精心照顧下,小院子裏養不過半年,還是生病死掉了。那天小裴禮很傷心,安平曾經問過他,後不後悔将小貓帶過來自己養,若是在三房,或許小貓不會死。
小裴禮是這樣回答的:我這樣喜愛它,它自然要跟我在一起,若是我早一點再早一點把它帶回來,那它就能陪我更久一些了。
自那以後,只要是公子喜歡的任何東西,他都會費盡心思的占為己有,只是沒見過活物了。可能是生命無常,陪伴不長久吧。
“公子,你喜歡徐姑娘嗎?”安平忐忑的問。
“喜歡?”裴禮神色有些迷茫,試着說出心裏的感受,“我只是覺得我又想養貓了。”
今天裴禮是受李大人之托,引徐姜入局。
他知道徐姜一早就對莊白玄的宴會感興趣,所以今日是特意放出消息。只是今日她在下車的那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東西變了。
他回到書桌前,舉起手中的那只通體碧綠的玉镯子,在燭光下認真端詳,視線繞着镯圈走一周,只見玉質通透又油潤,翠綠色簡直綠到人心坎裏。确實是有市無價的一只手镯。
他想起徐姜那萬分不舍的樣子,又忍不住嘴角上揚。
可擺楞一會兒,只單看這手镯,極致的綠意也失了意趣。
昏暗跳躍的燭光閃爍,陷入思緒的身影被拉長映在紙窗上,他猶記得在大街上,臨窗而過的那驚鴻一瞥。那皙白纖細的手臂上套着這只镯子,不知是那雙手臂襯托了透亮的镯子,這镯子點綴了美人。
這镯子只有戴在人身上才好看。
蘇府西跨院。
柳姨娘将手中白色紙包仔細疊好,收攏在藥盒當中,并叮咛道,過二日一定要寸步不離的跟緊小姐,萬不能出錯。
成功與否只此一事,若能成事,那蘇晚娘就可以徹底改變命運得一好親事,若不成,那有些人也得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咽不會聲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