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争端
争端
徐姜擡眼,自下而上打量面前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裏盛滿怒氣,連眼角的小痣都隐隐透着氣憤。
“你誰呀?”紅纓也是頭一次見到有人這麽大膽,敢打小姐的手。記得上次還是小姐五歲時因背不下千字文被夫子責罰。年代久遠到,她都忘記小姐也有軟萌哭唧唧的一面。
一個梳着雙環髻的小丫鬟斜睨着徐姜主仆二人,鼻孔差點揚上天,頤指氣使道,“我家小姐是禮部尚書的嫡長女。這件衣服我們要了,你們離遠點,”
她望着離衣服不過半寸的黑黢黢手,突然驚聲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小心你的手!別弄髒衣服!”
“我們小姐也是将軍府的千金!”紅纓一身紅衣昂着頭,神氣活現的像個毫不服輸的鬥雞。
尚書府又怎樣?
小丫鬟輕呵一聲,側頭剜一眼二人,眼中滿是不屑和嘲笑,“将軍府?別搞笑了,将軍府算什麽東西?”
“人人都能踩一腳的破落戶,拿什麽跟我們尚書府比。”
眼珠子一瞟,落到徐姜身上,“哦?你便是那個徐姜?聽說長得還行,卻蠢的要命。”
“你胡說八道什麽?”紅纓瞬間炸毛,撩起袖子就要出手!
正在此時,老板娘帶着徐姜定制的成衣從後院進來,見到兩個小姑娘正劍拔弩張。
剛想上前勸說,但這蘇晴娘不但是羅琦坊常客,更是禮部尚嫡小姐,而徐将軍在京都的名聲,大家都有所耳聞。有道是牆倒衆人推,她一個小小制衣店怎麽參與得了世家勳貴的争端。
剛邁出的左腳又緩緩收了回去。眼神閃躲,不敢看直視徐姜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心虛地往櫃臺後走去。
徐姜見老板娘想置身事外,哪裏肯讓她得逞。快步走到她面前,一副熟稔語氣,“老板娘,剛剛我們說好的,我送你一套江南樣式的衣服,你這店裏的成衣随便我挑。”
她看老板娘張張嘴,卻不敢胡亂言語面色尴尬,心裏不禁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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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我看上了這一條,”她指着那最中間的純白羽衣羅裙。“幫我包起來吧。”
“老板娘,我可是你們家的常客,她一個破落戶憑什麽穿這件衣服。”
“當然是,憑,我,有,錢。”她向着蘇晴娘搖着腦袋,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
“你!你出多少?我出雙倍。”蘇晴娘一副財大氣粗樣子。
“我已經提前和老板娘說好,不需要付錢。”
蘇晴娘無法,只得向老板娘求助。老板娘面色兩難,誰都不想撕破臉。沒辦法就只能搬出蘇尚書,“若你今日不将衣服賣與我,我就讓我爹查封了你們店鋪。”
老板娘期期艾艾地看向徐姜,柿子當然要撿軟的捏,這尚書府勢大,她也沒辦法。
“不若這樣吧,徐姑娘,今日我們的交易就此作廢。這衣服先讓給蘇小姐,待下次,我們再出漂亮的衣服,一定第一個給您送去。”
“那倒不用,我想知道這衣服賣價多少?”
“這件是純手工縫制,繡娘秀了半月有餘。所以要比以往的成衣貴些,二十兩。”老板娘賠笑道。
“小桃,給錢。”蘇晴娘洋洋得意地沖着她笑笑,讓自己的丫鬟拿錢。
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徐姜從來覺得不是什麽事。于是,她伸出兩只手指,莞爾一笑,“我出二百兩。”
老板娘不做聲響。
她再伸出一只手指,粉色的指尖圓潤可愛,“三百兩。”
老板娘仍舊不為所動。
在伸出一只手指,“四百兩。”她就不信,老板娘還沒反應。
一只纖細滑嫩的素手五指并攏,掌心朝向老板娘,特地揚了一下,語調輕巧,“五百兩。”
老板娘咳了一聲,還第一次在京都見到這樣大方的小姐。看來傳言非虛,将軍府雖被世家排擠,可花不完的金山銀山,确是真的。
誰又能真的跟錢過不去呢?
“那,咱們這件衣服……”
不等老板娘說完,一道宏亮男聲傳來。
“慢着!我出一千兩。”
一個白衣男子昂首闊步走進,蘇晴娘見他,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嬌聲喊道,“毅興表哥!”跟剛剛吵架的粗聲粗氣完全不同。
“我告訴你,我表哥可是寧國公府的世子宋毅興。”
可惜,徐姜對這人的身份并不好奇,無非是個人傻錢多的纨绔罷了。(怎麽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一千兩?“她停頓了一下,好似在思考,”那、送你了,紅纓,我們走!”本來這衣服确是漂亮,但是她的漂亮衣服多的很,也不缺這一件。她願意砸錢讓蘇晴娘吃虧,畢竟五百兩在她來看,并不算多,但這一千兩對一個世家公子來說,可不是小數目。
這冤大頭願意花一千兩在蘇晴娘面前逞英雄,她也樂得少花五百兩,反正穩賺不賠。
真是想想就開心,徐姜領着紅纓,步履生風地往外走。
蘇晴娘見有表哥給自己撐腰,又忍不住譏諷道。“徐姜,我告訴你,你們趁早滾回邊境,這京都可沒有你們将軍府的立足之地。”
徐姜得了便宜不願搭理她,就點點頭漫不經心地答道:“哦,那我們拭目以待。”
“你爹爹,害死了顧武,什麽将軍,我看是逃兵才對,你們有什麽臉留在京,你們對得起肅王府嗎”
可無奈有人作死,徐姜剛剛大好的心情一下子降到冰點,她雙手緊握成拳頭,鈍鈍的指甲竟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我改變心意了。那件衣服我出兩千兩。”她聲調低沉,透着冷意,渾然不在意地看向蘇晴娘的表哥,“你還要加價嗎?”
兩千兩說得像二十兩般輕松。
宋毅興哪還敢再說話,這一千兩已經是極限,并且還帶着回家挨一頓家法的風險。
她看宋毅興大氣都不敢出,嘴角上揚,“只要我還在京都一天,誰都別想欺負到将軍府頭上。”
然後拿起竹制針線盒的剪刀,将那件純白羽衣羅裙自下而上,破成兩半,紗衣的撕裂聲在她耳裏顯得格外悅耳。
“下次再見到我,記得繞路走,不然我怕你就像這漂亮的衣服。”然後又發狠的撕了兩下,才算作罷,
蘇晴娘像小白兔一樣膽怯地瑟縮在宋毅興懷裏,頭都不敢擡。哪裏還有剛剛放狠話的架勢,果然人善被人欺,對付惡人,你只有比她更兇狠才行。
徐姜扔下剪刀,把兩千兩直接扔到地上,老板娘立即美滋滋地撿地上的銀票,還谄媚地将定制的男裝雙手交付到紅纓手上,她沒再說話領着紅纓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經過路口正見一個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在曬太陽,她把衣服放到老乞丐面前,潇灑地轉身走上馬車。
待徐姜人都走沒影了,宋毅興才敢叫喚兩聲。“表妹,別怕,我以後定會幫你教訓她。”
紅纓知道剛剛蘇晴娘的話觸碰到了小姐逆鱗。她知道,小姐可以自己受委屈,但覺不能放任人污蔑徐将軍。想來小姐現在心情并不好,那要如何哄小姐開心呢?
短短幾日,皚皚白雪就以消失地無影無蹤,萬象回春,不知何時,原本被白雪壓枝的柳樹,竟也抽出了稚嫩的幼芽。
紅纓靈機一動,“小姐!你不是一直想放紙鳶嗎?以前咱們在鹿城,風沙太大,每次一放飛到空中,就被狂風卷走。現在正是春日好時節,咱們去放紙鳶吧!”
徐姜心不在焉的應着,滿腦子都在想,該如何挽回将軍府的名聲呢?
紅纓買好紙鳶,讓車夫帶她們到城南桃林,她剛聽賣紙鳶的老板說,城南桃林邊有一塊空地,最适合放紙鳶,每到初春,各家的小公子小小姐都會去那。
果不其然,剛到桃林,她們就看到如洗的碧空中飄着幾只顏色各異的紙鳶,紅纓喜不自勝地大喊,“小姐你看!”
天遙地遠,雲清海闊,偶爾的一兩只紙鳶點綴,最是讓人心寬意适。
她也好像被紅纓感染,樂而忘憂。
兩人拿着紙鳶,自顧自的準備開始。徐姜拿着手握線繩,紅纓負責雙手舉紙鳶。待紅纓準備好,她拽着絲線不顧一切地往前跑,等到手中傳來拉扯感,得而停下腳步,擡手望去,小小的紙鳶在天空中搖搖晃晃。她扯一扯絲線,絲線被繃得挺直,紙鳶反而穩穩地飛得更高了。
紅纓滿臉通紅,興奮地跑過來:“小姐!我們一次就成功,真是太厲害了。”可轉shu看着越飛越遠的紙鳶,鼻子竟有些酸澀,“小姐,我有點想鹿城了,雖然那放不起這樣的紙鳶,可大家對将軍尊敬愛戴,小姐也每天開開心心的,不像這裏……”
徐姜将手中的絲線用力一扯,絲線便斷了。
“哎,小姐,你怎麽把線扯斷了?”紅纓出言阻止,卻已經來不及。只能眼看着漸飛漸遠的紙鳶消失不見。
“你看這樣,是不是有幾分鹿城的樣子。”
紅纓眼睛紅紅小兔子似的,反而更想哭了,但她還是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來。她家小姐安慰人的樣子,真好哭。
徐姜擡手撥了撥紅纓的劉海兒,眼神堅定,“鹿城我們目前是回不去了,可誰又能知道以後呢?咱們既然人在京都,就要在京都活出個樣子來,我徐姜絕不會讓将軍府受欺辱。”
“嗯!”原本兩主仆在專注地憶往昔訴衷情,紅纓卻忽然被遠處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欸?小姐!”她手指向桃林中,穿着青色新衫的不正是遠舟居士?
桑尚好似是和朋友一起結伴而來,幾人都是靛青長袍加身,衣着樸素。徐姜還記得,桑尚是來京參加今年春闱。現在已經初春,離會試很近了。
她看桑尚的穿着打扮,看來買畫的銀子應該是送到了,她深吸一口氣,輕輕呼出,突然感到說不出來輕松,雖然京都很多地方都比不得鹿城,可是至少初春的空氣格外清新。爹爹,紅纓還有她最愛的畫師,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