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上巳節
上巳節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出自《論語》
燕子呢喃,柳枝蹁跹,将軍府裏的蓮花池終于又是碧潭一片,隐約間還能見到餓了一冬的紅白錦鯉密密匝匝地來徐姜身邊要食。
徐姜呆站在亭內,手裏的小菜籃裏裝着專門喂魚的豆餅碎,手中正握着一把魚飼置于水面,一池塘的錦鯉都浮動過來,花影紛繁,陸離斑駁,卻遲遲沒見食物落下,有的甚至心急地躍出水面。
“珍珠!”
徐姜這才回過神來,她将手中魚飼灑下,不過轉瞬,魚兒就吃完四散開來。
她拍落手中殘渣,将小籃子放在一邊,一雙纖細手臂抱住徐将軍剛勁的胳膊,揚起頭對他展出笑顏。
徐将軍拍拍她手背,“我總覺得你最近有心事呢?可否與爹爹說說?”
“沒有,我最近痛快的緊,不過爹爹我可能犯錯了,”她扶着徐将軍在小亭子內的石凳坐下,自己也坐到對面,“我把大理寺趙少卿的公子給打了,還招惹了禮部尚書的女兒。會不會給爹爹惹了麻煩?”
徐将軍起初一聽自己女兒又惹麻煩,心一下就提了起來,但轉念一想,對方定時沒有占到便宜,真不愧是我女兒。
“珠珠做得好!你不用擔心爹爹,我現在連早朝都不需上,更是碰不到那些尚書伯爺,也不怕被參。”
“我們珠珠啊,只管在京都開心就好。”
她聽罷父親的話,哪裏又能不擔心呢,他們父女沒有世家倚靠,又被世家針對,連普通百姓都知道,如今的天下是掌握在世家手裏的。
自己已經一連幾日都沒出門,一是不想出去聽那些糟心話,二是她真的忍不住揍那些诋毀将軍府的人,怕自己出門反而給父親惹禍。
徐将軍看女兒說着說着又開始愣神,于是提議,“珠珠,你可記得今日是什麽日子?”
她露出疑惑,并非娘的祭日,也不是自己和爹爹的生日,還能是什麽大日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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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上巳節。以往在鹿城,我們都吃荠菜餃子的。”
她這才恍然大悟。不過鹿城物資匮乏,人們只有在春節之時才會精心準備,普通節日都甚是簡陋。
“如今來了這京都城,你該好好感受感受這節日氛圍。也當是散散心吧。”
“那爹爹和我一同去?”
徐将軍大笑,解釋道,“這上巳節,你們年輕人去踏青郊游,我這把老骨頭去湊什麽熱鬧。你帶上紅纓,穿得漂亮點,好好玩。”
徐姜自知勸也無用,父親自從交了虎符,便極少出門。他一屆武夫守衛邊疆二十餘載,早與京都生活脫節。早些年還有些朋友,可這些所謂的朋友皆是世家子弟,如今竟然沒有一個再敢與父親往來。當真可笑。
她知父親是心胸寬闊之人,而如今父親最憂心的就是自己,她定要好好的,不讓父親為自己擔心。
于是她便按爹爹吩咐,回到小院準備出門。
所有的绫羅紗衣層層疊疊地堆在床上,也沒有挑出一件讓紅纓稱心如意的,“小姐,你這次出門定要讓那些京都貴女都好好看,什麽将軍之女愚笨不堪,長相一般,您定要讓他們睜大狗眼好好瞧清楚。”
徐姜看紅纓一邊挑衣裳,一邊氣憤又心疼的樣子,暗暗發笑。
“小姐你還笑!”
“好了好了。我今日定然豔驚四座,讓他們好好看看我們将軍府的女兒,可不是好欺負的。”
“小姐這樣想才對。”翻來覆去,紅纓才終于翻到一件自認為滿意的。
“這京都時興淺色,越素越被追捧,咱們就反其道而行。”她舉起一件大紅色的紗裙,
徐姜搖頭,“既然是要豔驚四座,當然要以京都的審美呀。”她拎起一件白杏相間的齊胸衫裙,胸前繡紅白綠三色牡丹圖樣,“春天嘛,當然要穿綠色。”
然後又翻起一件前襟為綠色的白紅綠三色繡牡丹紋樣白色透膚漸變綠紗衣,挑一條與前襟顏色相同的綴珍珠披帛。
換上後,紅纓連連稱贊。“小姐,你這麽穿也太美了吧!”
她自己看了看,還是覺得不太滿意,又把胸前的系帶換成正紅色。這才心滿意足。
紅纓特地搬出兩個大件的黃花梨官皮箱,裏面裝滿琳琅滿目的各種珠寶首飾。她先給徐姜梳起垂挂髻,再讓她自己挑發飾。
“小姐你今天想帶哪件”
她選一對流蘇簪別于耳後,三支琉璃花瓣白玉蝴蝶發釵插入右發側,一支紅珊瑚團花置于發頂髻間,緊挨着是一件最适合春天的淡綠色絹紗蝴蝶發梳。蝴蝶綴珍珠額飾垂于額間。
再搭上福祿多寶璎珞項圈和紅珊瑚珍珠耳铛,面妝極淡,只抿了薄薄的一層的口脂,終于梳妝完畢。
然後又從官皮箱裏挑了兩支南紅珠簪遞給紅纓,她知道紅纓喜穿紅裙,這南紅珠最是配她。
可紅纓卻苦了臉,“小姐,我這紅色首飾都您都賞一箱了。下次換別的吧。”
“好好好。”
兩人終于出門。
此行是要去城外暮山,暮山高峻,樹木茂盛,還有半山的竹林,山頂有多處天然泉眼,泉水奔流而下,環繞于山間,最終源源不斷得彙入護城河之中。
兩人坐車随人流出城門,今日出城的大部分都是趕往暮山祓禊。
徐姜對于京都這一節日并不熟悉,于是便讓馬夫講與自己聽。
這祓禊,無論何是王公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需要取一罐山泉水加之蘭花湯藥洗滌災病。為體現其誠心,必須本人親自取之,也幫親人取。不過那些貴人們早早就在山頂建了溫泉私宅。我們便不會沖撞到貴人。
而且今日許多年輕兒女盛裝出游,若遇到心儀之人,可贈與信物。小姐到時可以去竹林和桃林逛逛。
紅纓忍不住插嘴道:“那不就是變相的相親會嗎?”
馬夫呵呵一笑,繼續介紹,“還有一些文人墨客會在半山腰的古亭吟詩作畫,曲水流觞,極具雅致。”
她向外望去,官道上卻只見馬車,剩下皆是徒步而行的人,瞧着穿着,應該是普通的老百姓。
馬夫解釋道,今日上山人太多,而且車馬只能到山腳,為表虔誠所有人都是徒步上山的,大多數百姓就都選擇步行。
談笑間,已到山腳下。
不少馬車一字排開,已停靠好。
徐姜将手搭在紅纓手臂上,借力一躍而下。
啪!啪!啪!
一串拍手聲傳來,“姜姑娘,好身手。”
她聞聲回頭,竟然裴禮。
雖然不喜這人,但還是好聲好氣的見禮:“裴公子。”
裴禮終于不再是一身皮毛大氅,今日他穿了一件白底青刻絲圓領袍。将手中玉骨紙扇一合,輕轉手腕,雙手抱拳回禮。本就是潘安之貌,這樣一搭配,頗有一番倜傥風流的韻味。
“姜姑娘似與平日有些許不同。”
安平插嘴解釋道,“今日姑娘尤其漂亮!”他定要為公子的愛情保駕護航。
路上不少百姓都看直了眼,小聲議論着是哪個高門的大家閨秀。
她不想和裴禮同行,于是,便帶着紅纓快走兩步。可偷偷回頭一撇,卻發現裴禮帶着安平亦步亦趨,緊跟其後。
她不禁眉頭輕蹙,以為是自己錯覺。便微微放緩了步調,轉過兩個彎後,還不見裴禮超過她,便故作不經意,又偷偷看了一眼,果然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人就是在跟着自己!
她驟然停住,冷臉轉身。想說的話還沒出口,面前的人也不知在盤算什麽,居然根本沒見她已停下,徑直往她身上撞。她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直手臂向前推去,然後就形成了現在極為尴尬的情景,她怎麽會知道自己力氣居然如此小,愣是沒推動裴禮,反而自己一個踉跄,直接摔倒了!
而這個裴禮竟然合起玉扇,撣去浮塵,抱起雙臂,氣定神閑的看着跌坐在地她。
她暗恨,哪有什麽浮塵,她手上是沾灰了嗎?
還是紅纓見狀,立馬把她攙扶起來。看着她因挫傷露出血絲的手掌,紅纓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是自己為小姐受傷。
随即就責怪起裴禮,“裴公子,我家小姐就在你面前,你明明伸手就能拉住她。為什麽不管不顧?”
“男女授受不親,真的不好意思。姜小姐,”他一副認真慎重的樣子,到真像是個正人君子。哼,僞君子罷了。
見到徐姜手上的傷口,還假好心的喚安平拿來金瘡藥膏,要給她抹上。
徐姜一把将他手中的木制挖藥勺奪來,賭氣道,“男女授受不親,裴公子,我還是自己來吧。”
雖然手掌确是劃破,但是并不嚴重。是那種再過片刻都能自己愈合的傷口。她随意蹭兩下便用手帕包住,就算作包紮完成了。畢竟她從小在鹿城長大,本身就頑皮,受傷也是常有的事,她才不在意這點小傷。
“姜小姐這包紮得實在潦草。”他把玩着扇子。
“幹卿何事?”她回他一記冷眼。剛想邁步又停住,“希望裴公子不要在跟着我了。好嗎?”
便獨自向山上走去。紅纓見了,狠狠瞪他一眼,連忙跟上去。
安平擔憂道,“公子,咱們還跟上嗎?”
“離遠些,別讓她發現。”
安平無奈,公子你有話不能直說嗎?跟來跟去算個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