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煩人
煩人
月明星稀,一片靜寂。
屋外院子裏的梅樹只剩下黝黑枯竭的枝幹,枝梢上還殘留着前幾日的雪痕。
月光灑下,黑得幽深,雪亮得出奇。
不多時,嘈雜的聲音響徹小院。裴管事扶着腰,大口喘着氣,“公子可有受傷?”
一旁的管事婆子哀嚎,“天可憐見!我們守老宅這麽多年,從沒遭遇過飛賊,我們都是盡心盡力為裴家做事啊!”
裴禮還穿着那件白色素紗禪披着寶藍色衣袍,不動聲色,“人抓到了嗎?”
安平疑惑,“那兩人一出裴府大門,就直接消失了。”
“我跟出大門,跟在她們身後十步之遙,可前腳他們剛出裴府,後腳就不見了。”
要知道裴府所在的寧安街雖是一條直通南北的大街,可裴府外五百米都是勳貴大戶,沒有橫街小巷。這人若不是能飛檐走壁,不可能憑空消失。何況來人還是兩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除了公子住處,書房大門四敞,應該是有人進去過。小賊可能是看書房空空才打的正院的主意。”
他看裴禮面上十分平靜,似是對這個結果一點都不詫異,他們公子真是越來越難捉摸。
“公子,可要報官?”
裴禮想都不想便落了手,讓衆人各自回去休息。
安平掃了一眼屋內,除了衣櫃出有些許淩亂,其他物件都在,畢竟這屋子裏件件都是寶貝,少了哪一件都極為惹眼。
“公子可是丢了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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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的炭火盆燒的正旺,偶爾發出噼啪的聲音。
安平覺得公子這一言不發的樣子甚是奇怪,他看向裴禮,只見裴禮面上看着一臉平靜,可又與以往有一絲絲的不同。他縱着眉頭靠近一步,想看看這怪異感到底出自何處,終于讓他找到了蛛絲馬跡。
他恍然,“公子,今天的銀絲炭是不是加多了?您耳朵怎麽這樣紅?穿這麽少居然還發汗了?”
裴禮面色坦然,“是有點,你開扇窗。”
他聽到吩咐,便走到窗邊,剛窗子剛露了條縫,一陣冷風便直接灌了進來,他冷得直接打哆嗦。然後聲音顫顫巍巍地問:“公子,是不是有點冷呀?”
裴禮卻回避道,“你也回去歇息吧。”
“是。”他縮了縮脖子,将手揣進棉袍袖子裏。滿腹狐疑地望了眼裴禮,見他仍舊是坐在椅子上,眼皮微阖,睫毛的陰影遮擋住眸子,讓人不知道眼前人在想什麽。
心裏納悶兒:公子平日裏最是怕冷,今日莫不是被那女飛賊吓破了膽子,怎的這般反常。
因着開了扇窗,為防公子着涼,安平貼心地将門關好,不留一絲縫隙,随後抱着手臂小跑離開。
裴禮聽外面腳步聲漸遠後,才緩緩踱步到窗邊,将摘鈎取下,取回木支子,放下窗戶。
此時他耳上紅暈已消失,望着狼藉的衣櫃,只覺得有幾分荒唐可笑,想起那件抱腹,仍忍不住咬緊牙關,這将軍府的小姑娘實在膽大妄為!
第二日一早。
徐姜歡喜地帶着紅纓準備去得了地址的另一位書生那,剛出府門,雖冷風拂面,卻也覺得今日這四通八達地街道也讓人暢快不少!
可還未上馬車,便聽到隔壁裴府開了門。
徐姜立馬警覺,低着頭貓着腰直往車廂裏鑽,耳朵卻極其認真,時刻關注隔壁的動靜。
紅纓還不知出了何事,大咧咧地叫嚷着,“小姐,你那麽快做什麽?!”還以為是着急去見那遠舟居士,便揶揄道,“那遠舟居士還能跑了不成?”
徐姜沖着她擠眉弄眼,眼睛差點抽筋,這丫頭卻直接捂嘴,一臉我懂的,眼底泛笑。
她無奈極了,別人家的丫頭都聰明機靈,怎麽她的丫頭畫風就跟別人不一樣呢。小時候明明機靈的很,怎麽就光長個子不長腦子呢?!
她恨不得沖過去把紅纓握着簾子的手給掰下來,緊張得聲音都變了形,忍不住地咳道,“趕緊進來!咳咳,簾子快放下來!”
外面是有洪水猛獸不成?紅纓狐疑地往外看了一眼,一個身着白色銀狐大氅頓的年輕公子正站在馬車前,她頓感大事不妙,這人是從裴府出來的!難不成是裴禮?完了!自己闖禍了!
可外面聲音已經響起,“裏面可是将軍府的徐姑娘?在下裴禮,有事相商,可否……?”
“不可!”不等裴禮說完,徐姜搶聲道。這人莫不是來算賬的?
“昨晚我府上……”裴禮帶着溫潤的笑,一副謙謙公子的做派,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徐姜哪敢讓他繼續說下去,只好被迫讓他上車,心裏長籲短嘆,這裴禮到底打的什麽算盤?莫不是要敲詐勒索一通?他看着就是循規蹈矩的謙謙君子,看看這小臉白色,裹着那麽厚的大氅,必是個體弱的,定然好欺負的。徐姜說服自己,終于把心放回肚子裏。
“那便卻之不恭了。”只見那白臉體弱的儒雅公子毫不客氣地一腳登上馬車,不費絲毫氣力。他向着徐姜颔首示意,便坐在她對面。
一時間,車廂裏靜谧異常,夾雜着淡淡桂花香的空氣中透着一股緊張,徐姜扣着手裏的白玉熏香手爐,望着對面的男人,可那人卻老神在在,神色泰然,一雙淺棕色的眸子平靜地看着她。
她圓潤透着粉紅的指甲禁不住劃過白玉手爐,雖沒發出聲響,卻讓人看出了她手中的動作和緊張。
徐姜覺得自己要被這無聲的壓迫感悶得透不過氣,“那個,昨夜是我唐突了。”這人也不知道打的什麽主意,先認錯總沒錯!
“無事,就是不知姜姑娘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正好昨天還沒問清楚這人到底是不是遠舟居士,該弄清楚的還是要弄清楚的,雖說她是真的很讨厭面前這人。
“是這樣的,我想問問公子可知遠舟居士?”
“哦?”對面的人特意拉長了音調,聲音悠揚一下子就敲在了徐姜的心頭,這人難道還真是?她不禁睜着水亮亮的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對面。
“我确實知道,并且久仰大名。”
徐姜聽聞像是霜打的茄子,懶懶地哦了一聲。可轉念一想,經直接脫口而出,“你也喜歡遠舟居士呀!”語氣裏是掩蓋不住欣喜。
大多喜歡遠舟居士的皆是一些小姑娘,徐姜剛回京本就沒有朋友,再加上她父親被貶,京都的閨閣小姐就更沒人搭理她了。
她原本極讨厭裴禮,可若是他也喜歡遠舟居士的話,那她不介意對裴禮之前嫌棄自己還不幫忙的事情一筆勾銷,甚至還可以考慮考慮做朋友。
她看着裴禮!一個人怎麽能忍住像別人推薦自己喜歡的人呢?而且這個人還充分表達了他也喜歡。她分享欲瞬間暴漲!
“我跟你說!……”
…………
要說裴禮今天有什麽後悔事嗎?那一定就是在剛剛說的那句,久仰大名!
他禮貌的保持着嘴邊翹起的弧度,可略帶僵硬的下颌骨卻出賣了他。怎麽會有人的嘴能一直不停歇地叭叭個不停?雖然這女人一直在誇他,從選材到線條,再到人物和衣服,他一個作者本人都沒想到的細節,愣是被一個讀者給臆想補充完了。
他真想告訴眼前這個口若懸河的姑娘,你說的選材,我純粹是因為哪本書火就畫哪本,畢竟誰要跟錢過不去呢。還有人物,純粹見誰好看就随便畫了,言情話本的受衆本就是喜歡漂亮的小姑娘們,當然要投其所好。再說衣服,他倒是可以置喙兩句,畢竟自己平時就極愛搜羅各色稀有布料的衣物。
可他卻不能說出來,暴露遠舟的身份對他沒有絲毫好處,甚至徒增麻煩。
他是前太傅之孫,如今入京是因為數月前,他家收到一封皇上手谕。說是想念太傅已久,不知道是否安康,想見面敘敘舊。但外公年邁,受不住舟車勞累,所以他便代為前來,實際上是趁機想讨個一官半職。若是讨要不成,還可以參加春闱,總之家裏要求一定要入仕就是。
再看一旁的丫鬟也是滿臉興奮的樣子。他忍不住長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聽見馬蹄減緩,他終于得救了。本想着抱拳施禮趕緊走人,可是卻被對面的姑娘熾熱的目光打斷。只見她輕輕地将身子湊過來,神神秘秘的小聲道:“我們去見的可能是遠舟公子!”
裴禮挑眉,略顯詫異。
他忽然想起自己原本上車的目的,遲疑片刻,還是沒有開口。一個車廂中六雙眼睛盯着你,抱腹這種私密的事情,他還如何說的出口。
原是,昨夜徐姜心急逃跑,竟是把手裏的抱腹直接順走了。
馬車外是一處略顯破敗的巷子,矮小的青白色泥牆不到一人身高,甚至都遮擋不住這呼嘯的寒風。徐姜看到這情景,剛剛的興奮勁兒剎那間無影無蹤。眼神中流露出止不住的心疼,“遠舟居士不會真的住在這裏吧?”她小臉轉向裴禮,似在尋求安慰。
正在這時一位手中端着木盆的年輕公子從正屋走出,看樣子是剛盥洗完畢,然後他将水潑在不常走動的土地上。水花帶起塵土,讓這位穿着灰白色舊袍的男人嗆得咳嗽兩聲。這時目光才越過矮牆發現外面的馬車和人。
裴禮見幾人無動作,還是扣了扣這作用不大的院門。
可身邊人哪裏顧得上這些,只見她大喇喇地走了進去,還熟稔道,“這位公子,我們昨天見過!你還記得我嗎?”
裴禮看清年輕男人的臉,這人正巧他也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