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黑風高
夜黑風高
“爹爹!有消息了?!”嬌氣十足地叫嚷聲,穿過前廳,直透內堂。
真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徐姜身着一襲桃粉色刻絲緞面小襖,手上拎着嫩海棠花刺繡馬面裙擺,大步流星地跑進內堂,因着快跑幾步,氣息有些不穩。
徐将軍嘴上嚷嚷着慢點,手下卻沒閑着,特地倒了一杯茶水,讓她坐下順氣。
明明是嬌滴滴的小姑娘,可怎麽總是莽莽撞撞,冒冒失失,沒一點兒規矩。他這個做爹爹的十分頭疼。
可到底是親女兒,手心捧了十五年的小珍珠,哪裏舍得責備。女兒想要星星,給!想要月亮,摘!想要前兩天從江南來的年輕公子,等等?!
“你先解釋解釋!你要找的這人究竟是誰?”他牛一樣的大眼,狐疑地睨着不省心的‘小珍珠’。
“是我十分仰慕的畫師,他的畫技令女兒萬分欽佩!”
徐将軍知道自己女兒這兩年特別喜歡看話本子,家裏專門備了一間書房給她。他前日去看,發現裏面的書已經滿的放不下,又吩咐徐管家訂了一件新書櫃。畢竟讀書就是好事,管他什麽書呢!
可怎麽又喜歡上畫師了?他眉頭蹙起,等着女兒解惑。
“爹爹!您就沒發現我近一年看的冊子都是遠舟居士的嘛?”徐姜嗓音軟軟地,尾音糯糯地。一雙和徐将軍相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他。
只不過同樣的眼睛在徐姜身上就顯得精致和諧許多。
他一看女兒這樣子,就知道,好嘛,開始撒嬌了。心裏嘆了口氣,慣用的伎倆,遇事先撒嬌!可這是自己寵出來的,能怎麽辦?
無奈道:“所以呢?”
“我真的很崇拜這個畫師,想拜訪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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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別的?”
徐姜眨着無辜的小鹿眼,連連點頭。
徐将軍盯她片倏,卸了肩膀的力氣,最終妥協,“前兩日從江南而來的年輕男子并不多,有十六人。”
“這其中十人是農戶,來拜訪親戚。三人是書生,來參加今年的春闱。還有一人是前兩月回江南老宅探親,前幾日剛回。還有兩人是替主家辦事的小厮。”
“那最有可能就是那三個趕考書生咯?!”徐姜開心極了,溢美之詞不絕于口,“爹爹你太厲害了!你真是天底下最最好的爹爹!”
“您怎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查到呀!真不愧是我爹爹!”誇得徐将軍是合不攏嘴,暈頭轉向。
見時機正好,她趕緊說出自己的目的:“那……那三個書生的姓甚名誰?現在住哪呀?”
“這可真是巧了,有一個居然住我們隔壁,”徐将軍一個沒防備,順嘴就溜了出來。看着女兒一臉得逞的樣子,笑得也無可奈何。
“這還有兩個,”他伸出手指比了個二,然後就閉口不言,甩手走了。
“啊?爹爹你別走呀!”,徐姜兩手順勢扯上他的袖口,不住地搖晃的手臂,聲音又軟又糯,甜的發齁,“爹爹~……爹爹~”
徐姜寸步不離地跟在爹爹後面,走進游廊。這游廊是侯府裏很別致的一處景致,夏日納涼賞荷,冬日煮酒賞雪,只是二人現下都沒有這閑情逸致。
爹爹擔心女兒被騙,女兒卻只一心想要畫師地址,老父親心裏苦啊。
徐将軍走到書房門口停住,徐姜差點撞上去,哀怨地擡頭望着她爹:“爹爹~”
“行了,告訴你你也記不住,我給你,寫下來。”他望着徐姜,萬般無奈。
徐姜歡天喜地地跑到爹爹身側,将頭靠在爹爹手臂上,卻悶聲不響。
徐将軍覺得奇怪,以他女兒的性格,現在應該是開心得把房頂掀翻才對。
“爹爹,我确實只是仰慕遠舟居士的畫技,您別擔心,我心裏有數。”徐姜語速緩緩地,有些低啞。“我不想您不開心。”
徐将軍摸摸女兒的頭,他清楚徐姜喜歡書畫是因為她娘侯氏,侯氏雖是商賈女,家裏卻也極重視對孩子教養,五歲開蒙,請的先生幾位都是各中翹楚,對侯氏不求博同經籍,但求知書達理。
而侯氏也正像父母所期望的那樣,出落得仙姿玉色、蘭心蕙質,擅丹青,以人像為最。
徐姜跟她娘很像,喜歡書畫,卻不擅長作畫。她小時候最喜歡盯着母親留下的畫作看,能看上小半天。
徐将軍心裏暗道,罷了,女兒是什麽品性?他還能不知?就算真的出了亂子,還有他來頂着。
是夜,月上中天,星如點墨,萬籁俱寂。
一雙玉手扒上了青灰色的牆頭,泛白的指腹死死的扣着青磚,許久之後,一個梳着雙螺髻的小腦袋探出牆頭,吭哧半天,終于整個身子趴在牆頭上,哆哆嗦嗦再不動彈。仔細看,這小姑娘臉色雪白,不知是凍得,還是吓得。
片刻,一紅色身影也沒見她什麽動作,便輕飄飄就立在牆頭上,靈巧一跳,就穩穩落在地上。
那紅衣女子向着牆頭伸手,小聲喊:“小姐,快些,別怕,閉着眼往下跳,我接着你。”
牆上姑娘搓了搓僵硬的手,向下看,這也太高了!她心跳的更厲害了,早知道爬牆這麽麻煩,她就明天去送拜帖了。
“要不咱們回去吧?”她後悔了!
“行,那您往回跳。等、等等……我先跳回去接着您。”
算了,都到這種地步了,她一咬牙,一閉眼,小臉皺成了包子,赴死就義般跳了下來,避開了紅纓。雖然失重感只有須臾,可是真吓人啊!!!!!
她暗暗決定,以後絕對走正門!
徐姜迫不及待想知道誰才是真正的遠舟居士,思量一下午,她決定先從最近的下手,帶着紅纓夜探裴府。
這宅子建在徐将軍府隔壁,跟将軍府同樣規格。具她爹爹說,二十年前的裴府家主裴文元,太子太傅,位極人臣,但不知何事,竟辭官舉家回了江南。
現如今他孫子竟然又回來準備入仕。他這個孫子的名字也極有意思,叫裴禮。
這裴府不像侯府彎彎繞繞,卻也是個四進府邸。她們爬進來的地方正好是三進院的西側院,沒亮燈,黑漆漆的。按裴禮的輩分,就應該住這附近才是。
可她兩摸黑尋了好久,這西側院總共就兩間院子,一個亮着燈的都沒有。
這裴禮不會才戌時就睡下了吧?書生不該秉燭夜讀嗎?
兩人從四進東側小院一直找到前院書房也沒見到一個人。徐姜蹑手蹑腳地打開書房門,若他是遠舟居士,那書房定會有些畫作。
她拿出火折子,一吹即燃,就着火光打量整個房間。房間裏空蕩蕩的,看不出一絲一毫使用過的痕跡。書案上沒筆墨紙硯,書架上沒一本史冊典籍。
她揚着眉毛望向紅纓,兩人眼神裏充滿疑惑。她誇張地比口型,指着後面,“東側院!”
當她們走進垂花門,前面的正房屋裏果然亮着燈。
見到這院有人,兩人更是輕手輕腳,怕驚動屋裏人。
徐姜蹑足來到房外,伸出食指,将窗戶紙撚了個小洞。她閉上一只眼,用另一只向裏面望去。她瞪大了眼睛,身子都快貼在門上,還是什麽看都不到!
徐姜決定幹脆進去一探究竟。她示意紅纓在外等候。自己推開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卻不知這門是太老舊,還是跟她不對付,門剛推開一半,就發出‘吱吖’一聲,她差點魂都飛了,已經邁進一半,還沒落地的腳不由自主地退了回來。
可屋內卻傳出清冷的一道男聲,“安平,你把我衣櫃那件輕容抱腹拿過來。”
徐姜壓低聲線,輕咳了一聲。心中腹诽:輕容!真奢侈!
一般富貴人家也就用棉布做抱腹。這輕容紗是今年新出的新布料,還未在坊間普及,聽聞工藝繁瑣,産量極少。
徐姜也只得了一匹,是前月從蜀地送過來的。每次一有新鮮東西,侯老夫人總會第一個派人送來給她。她本想着做個夏裙,層層疊疊,輕盈菲薄,清風來時,裙角飛揚,絕對仙氣十足。
衣櫃、衣櫃,心裏嘀咕着,徐姜看到這衣櫃更是震驚,黑漆百寶嵌圓角櫃,這精致做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珍品。這裴家做什麽的?這麽有錢嗎?
她打開櫃子,裏面衣服才叫她咋舌,九尺高的櫃子裝得滿滿當當,衣服比她一個姑娘家還多。她翻弄許久,也沒找到所說的抱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徐姜心裏打起鼓,他該不會察覺吧?手下卻一點沒閑着,終于在一個墨綠色包裹裏,找到抱腹,可卻不是輕容紗制的。
“可是找到了?”一道男聲幽幽的從身後傳來,本是像甘冽的泉水,可在徐姜耳中,卻像是從地獄惡鬼的問詢。
她一下子就僵住了,絲毫不敢動。
“不知姑娘深夜前來,所為何事?”聲音近在耳邊,裴禮呼出的氣息打在她的耳廓。
她一個激靈,歪頭躲開。“我……我,”結結巴巴,“我是來,”她趁對方不注意,一個轉身,用盡所有力氣悶頭推了那人一把,想借機往外跑。
那人一時疏忽大意,竟真被她得逞。
只見那人仰躺着向後倒去,精致俊美的臉露出三分慌張、兩分不可置信。但在關鍵時刻,骨節分明的手條件反射地向前抓去。
徐姜瞪大雙眼,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此刻她十分後悔,我推他做什麽呢?
比她更後悔的是,她身子底下的裴禮。
裴禮眉頭緊皺,薄唇緊緊抿着,臉色有些白發,細看額間冒起地點點汗珠子:我抓她做什麽呢?胸口疼,尾椎骨更是隐隐作痛。
他剛洗完澡,頭發披散着,發尾濕漉漉的,在白色素紗蟬衣上留下一片透明水漬。禪衣的斜襟系帶在剛剛推搡中已經散開,露出白皙的胸膛,雖然是讀書人,可卻并不瘦弱,徐姜摸着覺得手感不錯,挺結實的。
“姑娘摸夠了嗎?”
徐姜一下子回了魂,收回手,從他身上彈開。“夠了夠了,非禮勿視。”說着一下子把緊握在手中的衣服抖開,遮在面前。好像剛剛那個逾距之人不是她。
“天色已晚,公子早些歇息吧。”似模似樣地行拜禮,快步走出了房門。
“小姐怎麽樣?”紅纓見她出來,關心道。
她拉起紅纓,二話不說,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