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遠舟居士
遠舟居士
這遠舟居士可是時下最受小姑娘追捧的畫師,專畫愛情話本中的配圖。他畫的人物線條遒勁卻又極精致,畫中公子面容俊美,畫中娘子楚楚動人。雖畫技被大儒認可,卻也被評價,不登大雅之堂。
已是二月底,過不了兩日便是那三月天。
卯時半刻,晨光熹微。
“紅纓!紅纓!”嬌氣又極具穿透力的聲音立馬叫醒了還在瞌睡的小女婢。
“來了來了,”紅纓端着剛打完水的銅盆,“小姐先淨面。”
“今日小姐要穿哪件裙子?”待徐姜擦幹手上的水珠,看向了那套鵝黃色玉扣小襖。
紅纓準備着小姐要帶的朱釵首飾,想起昨晚,“小姐,昨日的事要不要跟将軍報備?”
“現別說了,我父親現下艱難,外面那些亂八七糟的傳言已經讓他很頭痛了,我昨日可能又惹了麻煩。”
“将軍這麽疼您,定然不會怪您。”
徐姜從小在雖邊塞生活,卻從不缺衣少食,她的衣裙很多甚至都是現下各地很時興的款式、料子。甚至是邊關最緊缺的水果蔬菜和藥物,也是每季成車成車的運過去。
但是卻不是徐将軍的手筆,而是徐姜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準備的。蜀地侯氏世代經商,累計下的財富到底有多少,卻無人知曉。因着女兒早逝,這唯一的血脈就成了二老的心頭寶,邊城苦楚,他們原本是想帶不足月的徐姜回蜀地,念及孩子本身就失了母親,不想再失了父親的陪伴,所以便在徐姜兩歲大時,才依依不舍的回蜀地。
由着紅纓上好妝,梳了一個簡單日常的交心髻,徐姜從雕花草紋的檀木首飾盒中挑了一片白玉制的華勝插在髻上。又選了一副同款白玉耳珠,雖小如豆粒,但極精致,一看就非凡品。
“小姐,我真是看不懂這些京都小姐的品味。這及笄的姑娘為什麽不打扮的嬌豔些,反而素的要命。”
“管她們做什麽?”徐姜摸着自己點綴在耳垂上的珠玉,眉眼輕彎,嘴角含笑,嬌豔欲滴。
紅纓用雲紋梳篦理了理她額間的碎發,擡頭望向鏡中的徐姜,打趣道,“小姐美得像那畫中的仙女一般,真不知道這神仙般的人物會落入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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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姜也不像一般小姑娘害羞扭捏,“反正你是要随我出嫁的,落入誰家你都跑不了!”
屋內香薰袅袅,兩個小娘鬧作一團,歡聲笑語好似驚擾了飛檐上的積雪,雪塊墜下,落在雪地裏,隐匿了蹤跡。
笑聲戛然而止,徐姜驚呼出聲,“哎呀!別玩了!我們要去書齋找遠舟居士的畫冊!”
京都城中,八街九陌。即使在雪後,也是車水馬龍,道路上的積雪早被碾落成水,混合着泥土,成了肮髒不堪的泥漿。
車輪滾滾,泥漿四濺,過往行人被甩了一身,這人當街攔下馬車,想要個說法。
車門簾被掀起,是個身穿紅衣膚色黝黑的小丫頭,她嬌喝:“你是何人?為何攔車?”
這年輕男子看這眼前的寶馬香車,深知自己有些莽撞,這樣豪華的車馬在京都也是極為少見,定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物。
紅纓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一身洗得發白的青灰色棉袍,能依稀看出原本的天青底色,只是這幹幹淨淨的衣袍腰封處多了不少十分顯眼的泥點子。
紅纓轉頭看向徐姜,“小姐,我們的車馬帶起的泥點子濺到這人身上了。”
徐姜也走出車簾,兔絨小鬥篷将徐姜的臉遮的嚴嚴實實,只漏出一雙狡黠的杏眼,和眼角的那一枚小痣。
她從袖袋中拿出兩錢銀子,“我們也并非有意,這銀子你收下,當做我們的賠禮,可好?”
男子望着眼前女子,似是看失了神,一時竟不知去接銀子,結結巴巴地連說了幾聲,“好、好好。”轉身竟跑了。
“這人真怪!”紅纓拉着徐姜回了車裏。
徐姜倒是十分開心,“省銀子了。”
“小姐,這京都真是繁華勝地,您看那些小玩意我都不曾見過。”紅纓将重鍛簾布撩過頭頂,指着街邊的小攤,瞪大了眼睛。
“鹿城哪裏比得上都城。天子腳下,好東西當然都彙集在此。”徐姜望着街邊,外面景物卻并不達眼底。但也僅是一瞬,眼裏又迸出光亮。“一會下車,你看看可有什麽喜歡的?随便挑。”
“真的?!小姐最好了!”紅纓把整個腦袋都伸出車外,要不是窗口太小,怕不是要直接翻下車去。
“小姐小姐!到了!你看那幾個字,是不是品味齋?”
徐姜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合順樓三個大字挂在小樓二層,她忍不住笑出聲,用手指點了點紅纓的額頭,“讓你平時總偷懶,合順樓三個字也能認錯。”
徐姜定睛看了看,前面不遠處品味齋三個字若隐若現。
書齋內,四周牆壁被各類名人書法鋪滿,仔細瞧上去,竟是從先秦到如今的各大名家。再以一定的順序挂上裝裱好的各家珍品。恰到好處的布局,使得整個一樓雖都是書字,卻完全和背景區別開。
這樓建的也頗花心思,一樓吊頂很高,自上懸挂着層層疊疊被挽成海浪狀的白絹布,細細看,也是布滿小字。
徐姜雖對書法不慎了解,可大概價值卻算的明白,“老板這裝潢一看就是費了心思的。”
光是這以書法為牆紙,就是一筆不小的花費,雖是仿筆,也是要不少銀子。
老板看着肥頭大耳,笑得卻十分和善,“我這品味齋在京都,若要稱第二,便沒人敢稱第一。”
“真的都能找到?”
“那是自然!”老板挺了挺富貴肚,臉上得肥肉便跟着晃動,“不知小姐要找什麽?莫不是,遠舟居士的畫冊?”
“您這可有?”徐姜眼睛亮晶晶,似是有星星。
老板暗道,果然。十個小姐怕是有九個都是來買遠舟居士畫冊的。
“若我這都沒有,你在整個京都怕是都找不出來。”
徐姜跟着老板走上木質樓梯,一旁的紅纓好奇地到處張望。
二樓完全不同于一樓,整一層都是雕花木質書架,每個書架都被擺的滿滿當當。被分文別類的貼上标簽,基本都是從先秦到現在所有名家著作。店中人手不多,只有一個夥計忙上忙下。
老板的腳步沒停,他們的目标是三樓。
一到三樓,徐姜一雙眼睛瞬間放光,這是什麽人間天堂!
這是遠舟居士畫的第一本《公主和侍衛》!《霸道尚書愛上我》!《江湖魔頭對我強取豪奪》!……
從第一本到最新的一本,這裏全都有!她恨不得直接撲上去!
但是奈何這些她都收藏了,只差一本最新的。
老板看她雖興奮,卻沒什麽購買欲。心下了然。
“您等着,”摩挲着胡子,眼睛微眯,仿佛全身毛孔都在叫嚣:我這有好東西!
不多時,他帶出幾幅裝裱好的書畫。
徐姜眼前一亮,她以往見到的都是印刷畫冊,還是第一次見到單幅書畫。
這流暢的線條!這遒勁的筆力!這美好的男女主人公!她眈眈逐逐的樣子,令老板心下一喜。
“這可是遠舟居士的手稿,”老板撣去徐姜摸上來的小手,“珍貴得很!”
她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手稿上,垂涎三尺道:“老板開價!”
老板垂下眼,忖量許久,“一百兩!”
卻不料對面的小姐毫不猶豫,一口應下,“好!你這幾張?我都要了!”
老板立即喜笑顏開,“這樣大小的手稿,我這也不多,”立馬捧過來讓她細瞧。
“我看小小姐這般喜愛,不如我們長期合作?”老板眼裏露出精光,“遠舟居士這兩日便會派人來送畫,屆時我再向他讨要幾張。”
她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疑惑道:“我只知遠舟居士是江南人士,竟不知何時來了京都?!”
老板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瞬間冷汗涔涔,一言不發。
她直接小手一揮,掏出一張一千兩銀票,按在書案上,指尖圓潤泛粉,“這張是剛剛手稿的,”接着又掏出一張,“這張,若你告訴我遠舟居士的消息,就歸你。”
老板望一眼銀票,迅速收回視線,眸子微阖,悄咪咪睜開一只眼,顫顫巍巍地瞟一眼銀票,又擡眼掃一眼怡然自得的小小姐,死死閉上。
徐姜瞧着是在觀賞面前的手稿,實際也在偷摸觀察老板,她瞥到老板緊抿着嘴唇,似是憋着一口氣,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來,最終經過漫長的幾秒鐘,老板長舒一口氣,啪得将手蓋在銀票上。
她一顆心終于放下來,嘴角忍不住翹起。搞定!
“其實,我是真的不能透露遠舟居士的消息,”老板眼皮掀掀,臉色一變,立馬一臉正氣,“但我深知您是真心仰慕他。”
“這樣吧,我有兩條線索,您若是自己猜出來,也不算是老身違背對遠舟居士的承諾。”
哼,果然無商不奸,老奸巨猾。
“這怎麽行!我們小姐花這麽多銀子。”紅纓一聽小姐要吃虧,第一個不答應,立馬叫嚣出聲。
徐姜擺擺手,紅纓随即噤聲。
“這樣吧,”徐姜伸出一只手指,“我再加一千兩!”她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一字一句。
就不信你不上鈎!
老板沉吟片刻,做心痛狀,“這錢我是真想收,但是又真的不能收!”
徐姜深知這老頭肯定不會說。畢竟得罪遠舟居士,那就是失了一棵搖錢樹,一個聚寶盆啊。
“那你便說說你的線索。”
“這第一,他從江南來,應是今日已經到達京都。”
“這第二條嘛!遠舟居士是個年輕公子。”
徐姜聚精會神地聽着,生怕聽漏一個字。聲音戛然而止,她不可置信的歪着頭,大眼睛眨呀眨,“沒、沒了?”
“這不、兩條嘛!”
“騙子騙子!!小姐,這人是個騙子!”紅纓直接沖到老板面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臂,輕巧地一個轉身,他立即吱哇亂叫,老板被反手制住。“還沒有敢這麽蒙騙我們将軍府。”
“輕點輕點輕點……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可小人是真的不知道啊,遠舟居士神秘的緊。哎呦哎呦……”
紅纓許久不活動,手有些微酸,稍微調整手臂動作,老板只覺得自己的胳膊要斷了,“哎哎哎哎哎!!!!我還有線索!”
徐姜點點下颌,示意紅纓放手。
“是這樣的,遠舟居士期初是和江南書局合作,我是花了大價錢才托人聯系到他,但是遠舟居士本人從沒現身過,來江南那邊都沒人知道,更別說我這千裏之外的。”
“不過既然遠舟居士已到京都,那一定會來我這送畫,屆時,我一定會通知小姐!”老板揉着有些抽筋的手臂,委委屈屈。
“可以,若有消息,請老板務必相告,到時我自會再奉上白銀。”
再也問不出消息,徐姜準備離開。
老板馬上把幾張手稿和最新的一本《将軍家的小娘子》包好,雙手奉上,恭恭敬敬地将人送走。
徐姜剛走到門口,才發現這裏挂了不少莊子名言的字畫,好奇道,“京都人如此推崇莊子嗎?”
錢老板解釋:“非也,近日有位莊子門下的弟子,在京中聲名鵲起,被世家勳貴奉座上賓,被大家才如此追捧。”
她聽罷點點頭,随即抛到腦後。看看自己今日的收獲,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一旁的夥計湊過來,“掌櫃的,這手稿不就是遠舟居士剛送來的嗎?”
掌櫃的連忙無助他的嘴,警惕地朝外望了一圈,見沒人才松了一口氣。
“把你的嘴閉上!閉嚴實了!這活計你若不相幹了有的是人排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