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曲墨仍舊待在靈山上, 并且過得還算十分安逸。
有人陪着玩,有東西吃,有新奇的東西看。
是遠遠比那個不到二十平的封閉房間更利于成長的。
但是問題也是有的, 并且還不止一樁。
“啧, 你怎麽就學不會呢?不是都已經會說幾個詞了嗎?”道渝坐在馬紮上,十分怒其不争地看着面前的蠢團子。
曲墨現在長高了一點點, 但是也沒比道渝的膝蓋高多少, 估計是早期營養不良整的。
“不……不想講。”這嗓音十分的軟,但是又帶着點倔強。
曲墨确實學會了說話, 并且還很快。
孩童的學習能力一向是比大人要高的,之前長久的不說話并不是曲婷口中所說的“傻子”, 而是單純地對于環境的排斥。
以及周遭沒有良好的對話情形所導致。
道渝拿着一個小番茄,彎腰糊弄道:“這是最後一個, 我給你, 然後你叫聲爹爹?”
曲墨慢騰騰地站了起來,往前湊了湊,靠着對方的膝蓋擡眼去看。
眨巴眨巴。
“……”
道渝眉毛輕輕地蹙了下,手掌輕輕一滑,把番茄放到了掌心靠後的位置,然後用手指捏住了那個肉嘟嘟的臉頰。
“給我賣乖?”
“讨好我?”
曲墨自從見到過幾次對方單手操作一排排小黑球之後, 就深信不疑對方是這座山頭的老大, 并且十分期待道渝可以給他捏出來一排“球球軍隊”。
看着面前這崽子刷刷刷地點頭, 道渝不由得笑了笑。
挺好玩的。
啧,養着吧。
不過這麽想着他又不是很滿意, 因為曲墨一直沒叫爹爹, 讓他感覺沒點歸屬感。
道渝似乎也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的幼稚程度,沒有人會跟一個不到三歲的小孩講名分, 并且還是妄想要人家“爹”的名分。
現在就這麽大,那要是長大不記得了怎麽辦?
道渝突然想到這麽個事,面色有幾分不開心,雖然書上說他最後會身死魂消,并且是由出聲在陰時陰刻陽日的人,六十年一甲子,沒有找到六十歲符合條件的人。
只是找到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崽。
“……”
他倒是希望能死,但不要投胎,他不喜歡記憶全無的樣子。
同理,他也不喜歡随随便便就忘記的人。
道渝思來想去,擡手把曲墨給擡了起來,左右移動了下,準備挑選一個好位置。
在哪留個戳呢?
曲墨巴巴地說:“啊……高……”
他腳懸空起來,兩個小手指絞了絞,還是蠻害怕的。
雖然離地還沒有三十公分。
“婆婆說人類小孩最容易不記事了。”幽藍色的眼睛裏倒映着一個局促的娃,娃莫名有點尴尬。
曲墨尋思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記住啊?
道渝依舊面色平靜地說着:“這山頭都是我的,花花草草,地上爬的,天上飛的,我都是要過問的。”
“可是你,我為什麽要把你帶回來啊?”
“吃我飯,占我地放,未來可能還要索我命,并且看起來什麽也不會。”
“……”
曲墨聽不懂。
“想來你也聽不懂。”
道渝估摸着自己距離書上寫的時間應該只剩下一年不到,想着要做點有意義的事。
但是除了在靈山裏種點蒜苗、土豆、西紅柿,好像也不能幹什麽。
惡靈其實還蠻好處理的,團巴團巴就能成一個不錯的彈力球,然後摔進土裏。
任務挺簡單的,但是也很無聊。
什麽東西待久了,就會消失,凡事需要更替的,不然世界怎麽運轉呢?
道渝已經忘記了生前的事情了,但也不是很想記起來,總之醒來就在這個地方了。
到處都是攀爬的黑色人形東西,烏泱泱一片,全部在亂嚎。
他簡直要煩死了,只能一邊打,一邊随處找了個地方尋死。
是的,尋死。
道渝那會還不叫道渝,因為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只是零星記得一點點記憶。
但他還是記得自己已經死了的,并且好像是死的很慘的那種,過午斬首了好像?
但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還是想要“死”掉。
道渝那會嘗試着把自己埋進土裏,但是發現根本沒有用,土裏到處都是白骨。
壓根就沒他躺的地方,擠死了。
思來想去,就仔細在山上找了找,最後意外發現了一個石墓,就進去安心地躺着。
純睡覺。
再次醒來之後,外面很是吵吵鬧鬧,似乎有人在打仗。
不管他事。
繼續睡。
後來又過了幾十年,道渝覺得這一覺睡的差不多了,于是就起來了。
出來一看,那黑漆漆的人形東西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甚至于擁擠的站不下了。
他簡直受不了了,到底有沒有王法了?
這些全部都是“惡靈”,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多,按理來說人死後的靈一般都是透明無色的。
黑色的一般都是殺過人什麽的,所以才會色彩濃郁。
數量越多,顏色越深。
道渝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死了還是原來的模樣,也看不出來什麽靈。
但是他先來無事就度化了幾個,比較費勁。
最後實在是太多了,還是不想管,但是也找不到這裏的城隍廟。
道渝沒什麽時間觀念,他只知道山下的鎮子好像已經大有不同了,好多人建築都拆了。
裏面的人穿的也很奇怪,衣服好短,也好醜。
他也到山下鎮子裏逛蕩了好幾圈,發現沒什麽好玩的,吃的沒多少,穿的也沒多少。
總而言之就是很窮。
道渝閑來無事就和那些人形怪物聊天,但是人死後就不是人了,所以對于人類的語言系統也會逐步的消退。
為了聽懂他們在講什麽,道渝還認真地去共情了一下,就是以第一人稱感受他們死前的經歷。
烽火連天,機關槍射,總之不是個好日子。
道渝在棺材裏躺了原來不是幾十年,而是幾百年,這是他後來才意識到的事情。
這成群結隊的惡靈,其實是……英靈。
之所以背負那麽多條人命,不過是報仇而已,壓根就不是道渝想的那樣。
反正閑來無事,他就直接駐紮在這個破山頭了,百無聊賴地度化靈。
不過偶爾會碰到幾個異種靈,一看就是不是本土産的,所以道渝就扔給小狗小貓靈了。
直接當零食了。
日子還是一天天的過,這座荒山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終于長葉子了,好像是變得有點綠了。
但道渝還是很無聊。
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個穿着破破爛爛的小女孩,渾身還發着光。
*
隐婆婆最後其實是報了仇的,她那個所謂的丈夫一夜突然狂奔至山上,并且用自己的褲腰帶上吊自殺了。
可謂是自挂東南枝的典範。
這件事幾乎在當時的鎮子裏傳開了,所有人都在議論紛紛,并且把矛頭指向隐婆婆。
這件事說來也好笑。
大家夥質疑的點非常有理有據,是覺得隐婆婆遭受虐待這麽多年,想要殺人報複也是情有可原。
你看,他們都知道。
道渝當時是看到了的,山上好多黑漆漆的人形怪物去幫忙,主動去讓此人挂東南枝。
他一開始還不甚明白,站在那顆枝節上觀摩了一下,但随後從英靈們的七嘴八舌中知道了前因後果,就十分貼心地幫忙系好了。
人順順利利的死掉,估摸着是挺難受的,但是大家夥好像挺開心。
道渝還仔細觀察了一下樹下的英靈們,果不其然更黑了,比墨汁還墨汁。
不過也無所謂了。
山上的事情告一段落,道渝也有一段時間沒看到那個女孩。
下一次看到,對方已經頭發花白,身形佝偻了。
山上的“惡靈”也被他度化的差不多了,如此這般,竟然已經過了二三十年了。
道渝站在對方面前,垂眸看了過去,居然發現對方的眼皮是凹陷下去了。
竟是被人挖去了眼珠?
“你怎麽了?”他不由得俯下身子來問,眼眸中帶着濃重的憐憫。
這世道竟然如此不好走麽?
*
看破紅塵,卻道紅塵看破。
隐婆婆就住在了山上,偶爾會去看那個把自己眼睛挖出來的好兒子,喂點東西。
道渝不止一次想要去把那個東西弄碎,但是婆婆卻始終不願,說是還有未斷的母子之情。
如此這般,倒是不好插手。
隐婆婆似乎一直在學習東西,會看一些很奇怪的書,上面畫着很無聊的八卦圖。
道渝看了一看,看不懂,遂不管。
但這個小女孩卻越來越聰明,似乎變得什麽都懂,甚至知道他的年歲幾何。
“你說我是X朝鬼?我不信。”
道渝看着桌子上的卷卷本本的,蠻不開心,因為現在的字他不怎麽能看懂了。
奇奇怪怪的,分明老祖宗傳下來的那麽好看的字體,怎麽現在就變成幾個簡單的橫豎了?
不過倒是好寫了點。
道渝現在還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是有一點好像挺有意思。
他依稀記得他的衣服好像一開始不是玄色的吧?
難不成是染“黑”的,像是之前的“惡靈”。
那為什麽別人都染魂,他染衣服呢?
難不成他沒有魂?這讓道渝不能接受。
婆婆雖然在道渝眼裏是個小女孩,但奈何他自己相貌完全不變,就連嗓音也是那個樣子,反倒是那位曾經的女孩兒。
嗓音愈發粗糙,面容愈發蒼老。
“叫我婆婆吧。”
道渝想了想,說好。
山上似乎沒有那麽無聊,但還是很無聊,他偶爾還是會度化幾個黑乎乎的靈。
但這種已經比較少了,估計是抛屍的人少了吧,道渝這麽想。
人形的漆黑怪物沒多少了,很快就又出現了很小的漆黑怪物,他們形狀更小,并且天性就很聽話。
道渝一招手,這群小東西就飄了過來,相當親人。
這群東西生前是小貓小狗,至于為什麽是黑的,估計是遭到什麽虐待了吧?
正經從事養殖的動物魂魄消失的會很快,不會停留這麽久。
這種……應該是純粹是寵物。
道渝覺得依靠顏色來判定根本就不好用,每種情況都極為特殊,他就沒有見過純白的靈。
要有的話,他肯定拿來收集。
所以現在——
道渝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睡覺的小孩,覺得收集起來還是挺有趣的。
腿上的崽睡得昏天黑地得,口水糊了他一袖子,吧唧了兩下嘴。
蠻白的。
他要了。
熟睡的孩童脖子處有一個若隐若現的紋視,只是亮了一下,很快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