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又有何不可
這又有何不可
6、
月吟寫了與婚書遞給月老殿。
神界衆仙神皆是震驚。
他們震驚的是,自古以來沒有仙神願意去星辰之墟久待,更別說住在那裏。
那地方雖說隸屬神界,卻是魔氣起源,靈氣全無,可不是什麽益于修行之地。
以至于私底下,他們都稱那裏“破地方”、“犄角旮旯的荒地”……
這事甚至傳到天帝耳中,他召見了我,但似乎只是見我一面,并未詢問什麽特別之事。
于是就這樣,月老殿批了與婚書。月吟和我定下了親事。
榕茗神君特意送了錦雲戒給我:
“星辰之墟久居傷魄,你畢竟與月吟不同,往後去那處切記時刻戴上此戒。”
我收下戴上,朝他鄭重地跪地一拜:
“多謝神君,神君待我如父兄,拳拳之心朱砂銘記在心。”
他揮手示意我起身,在我離去時卻濕了眼眶。
桃花神女送了一對億萬年清靈樹,眉目間滿是不忍:
“将清靈樹置在院內,可保魔氣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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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朱砂也長大了,”
她撫摸着我的發頂,嘆息一聲:“想當年在人間見到你,那麽可愛的梨樹小種子,混入了我們桃樹種子裏面……”
我收下賀禮向她拜別:
“花舞姐姐待我如母如姊,朱砂此生不忘。”
“月吟若是欺負你,來告訴我,我定不會饒他!知道嗎?”
“嗯!”
出乎所有人意料,趕在婚期之前,月吟得空便來神樹蔭旁邊蓋房子。
很明顯,是為了我蓋的。
他說:“星辰之墟有我就夠了。”
“朱砂,雖很想将你如同那清靈樹一般栽種在星辰之墟的院落內,這樣我便每日都能見你,但,你是自由的。”
一磚一瓦,皆由他忙活。
我樂得看他忙進忙出的。
終有一天在鋪臺階時突然想起來問他:
“月吟,你為何不用仙術?”
他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嫌棄我太笨:
“如此你便會時刻想起我來。”
他說得認真而輕松。
自然而然。
當時我并不知曉自己接下來的話會讓我以後每每想起便是陣痛:
“那我們的婚禮可以安排在星辰之墟嗎?”
“自是可以,都聽你的。”他笑得很好看。
*
那是一個未完成的婚禮。
我穿着血紅的嫁衣随風立在那被神界遺棄的破亂之城。
星辰之墟在平和之中猛然破碎。
眼看着月吟渾身魔氣縱橫,被一寸一寸地吞噬,子夜藍的雙瞳侵蝕成一片茫茫紅色。
所有一切都失控。魔氣沖天,破出層層屏障。
撼天動地,崩塌碎裂。
飛竄的魔氣将要砸中我之時,月吟霎時清醒一瞬,護住了我。
更是護住了神界衆生。
他在我面前散去三魂七魄,圍住失控流出四散的魔氣。
吞下魔氣,與魔氣一同消亡……
我哭得泣血,拼了命死死抓住他的一縷殘魂。
衆神見我執迷,請示天帝,允許我将那一縷殘魂放入不周山護魂池,抑或會有轉機,只是不知月吟再醒來時是何年月了。
再後來,聽聞魔界時隔多年有新的魔尊現世。
“朱砂,或許我當年就不該将你帶上神界。”
桃花神女終是落下淚水,言辭悲痛。
天璇将軍披風翻飛,腳踏仙雲而來,滿目怒氣。
看來幻術已被識破。
“朱砂,交出碎片,上了天誅臺或許還能留一命。”
我笑着看向他們,近乎挑釁:
“不給。”
天樞劍的脾氣如他主人一般不好,震蕩着發出警告,四周仙神皆被震翻在地。
“朱砂!”
桃花神女急得跺腳,看我如同看着一個叛逆又不争氣的孩子。
她正欲再開口,天璇将軍化身成一柄巨劍砸向結界:
“既然執迷不悟,那便就地正法吧!”
天樞劍一見它老朋友已經變回金身,一下子興奮得不行。
結界破開的瞬間,天樞劍也變得碩大,迎頭接招:
“天璇,吾友,好久不見了。”
周邊的草木仙神見我失了結界,一下子圍攻上來。
“別傷了朱砂!”桃花神女急急喊道。
我召出紫瑤劍迅速格擋。
卻被神女一眼認出我的命魂在紫瑤劍上:
“你是瘋了麽!以命魂祭劍!”
“那魔尊除了和月吟長得一樣,有什麽能值得你這麽做?”
水仙神女和牡丹神女一前一後同時放出殺招,我避之不及被砍中了右肩。
瞬間血流如注,疼得我唇齒直哆嗦:
“值不值得,你說了不算。”
桃花神女急切地流淚:
“你們住手!快住手……朱砂,求求你不要掙紮了,交出碎片吧,姐姐求你活着,好不好?”
藤蘿神女降落在我右側,一手使出藤枝将我裹住,另一手用藤枝拽着紫瑤劍。
我的右臂疼得冷汗直冒,疼得快握不住紫瑤劍:
“誰說我……要死?我不會……死!”
看着遠處的魔尊被五首巨螭噴出的雷電和黃土重重纏繞,我默念口訣,使盡全力喊道:
“洪荒,千機圖!”
但見它從我懷裏閃出,附着于紫瑤劍之上,剎那間劍光暴漲。
光芒耀眼,像是把所有日光集合在了紫瑤劍身上一般。
轉眼,幾個神女被劍氣震蕩出數十丈遠,口吐鮮血。
我脫力得站不住身,仍是死死握住紫瑤劍不撒手,一時耳內蜂鳴聲響起,再聽不見其他聲響。
四肢麻木僵硬,向後墜落而去。
我想,這大概……就是要死了罷……
意識漸失之際,模糊中看見一個赤色身影從五首巨螭頭頂炸出,朝我飛來。
接着那五首巨螭只剩下一根巨大尾巴,獨留原地搖曳顫抖。
那赤色的身影抱住了我。
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帶着熔岩燃燼的幹燥。
他怒氣沖天:
“天、樞!”
怒吼聲又讓我漸漸清醒了回來。
眼見着天樞劍帶着烈焰化身無數,一連捅穿漫天的神兵神将,斬殺數位神女,最後合成一柄巨劍飛速砍下了天璇将軍的右臂。
真真如同切菜似的。
血流成河。
神界的帝劍天璇就此成了一柄斷刃。
周邊再沒了聲響。
稀稀落落的神兵神将看着巨大的天樞劍橫于面前,不敢再動身。
我呼吸還沒順暢,靠在他懷裏終是沒忍住流淚:
“好疼啊,熄玦,我好疼……”
熔岩煙塵化盡,看着他渾身血淋淋的,像沒了靈魂的軀殼,我連心髒也開始疼:
“你別氣了……我還活着。”
他眉頭松了些,終于回了神,笑得有幾分凄然:
“要死也是一起死。”
我咽下一口血腥,笑他:
“你的情話……真可怕。”
他将我的同心印輕輕撫摸着,溫熱的力量源源不斷傳入我體內。
“還有更可怕的,”他俯下身貼近我的耳朵:
“你不知道我多想把你吃入腹中,”
“與你融為一體。”
我回了些勁,用力擡起手輕輕捏他的臉頰肉,回應他:
“巧了,我也想。”
“噗呲”
伴随聲響他的臉在我手中頓了一瞬,随之嘴角的鮮血汩汩湧出。
大堆大堆的血噴灑在我身上,我怎麽接都接不完……
“你怎麽……”
“熄玦!”
“熄玦?你別吓我!”
遙望而去,是桃花神女,悄然從身後把鬼藤飛刺入了魔尊背上。
“朱砂!他該死——”
她的喊聲響徹天際。
我哭得喉嚨發苦,痛到渾身都顫抖着:
“閉嘴——”
天樞劍飛天後重重下墜——
像隕石一般墜落在螭骨淵中!
地動山搖,揚起萬鈞沙塵。
将所有神兵神将全部卷積着,夾雜着驚懼的叫喊聲,于暴風中翻滾、攪動……
暗黑的天雷一擊接着一擊。
如原始大神的怒意,席卷了整個螭骨淵。
*
螭骨淵不複存在之際,我與魔尊乘着紫瑤劍離開了:
“我們去,不周山吧。”
他合上眼回應我:“……好……”
山風呼嘯。
不周山護魂池邊。
無知無覺中,他躺在我懷中已再說不出話來。
我的淚混着血跡,淌滿面龐:
“你說,同心印怎麽起效這麽慢?”
“不是說好了,同生同死的麽?”
眼見着他在我懷裏一點一點由溫熱變成冰冷,臉上的血層層黏連凝固無法再流下……
也不知枯坐了多久。
我終于站起身。
把魔尊搬進了護魂池內。
而後舉起紫瑤劍,将它一同丢入池中:
“本也想賭一把,”
“你若在地下寂寞,就上來吧……”
皆因那天玑系統騙我。
那是第一次用鬼藤捅死魔尊時,我哭到崩潰。
不知是因為自己錯将他當做了月吟,還是希望他就是月吟。
魔尊曾告訴過我:
“洪荒千機圖除了是鎮器鑰匙,還可知世間所有上古鎮器之用途。”
第二世,我悄悄拿了洪荒千機圖查閱。
在圖上寫下“鬼藤”二字。
它回答我:“鬼藤,可取出魔尊的心、肝、脾、肺、腎、血肉、筋骨,将碎片鎮壓于洪荒大地北鬥七方之處,百年之後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僅此而已。
鬼藤沒有複活誰的能力。
我翻來覆去問洪荒千機圖它是否還有其他能力,然而,再無任何應答。
在那時我便知曉了,系統并未對我講過實話。
它從未想過要讓月吟複活,而是——讓他消失。
第三世時,我在魔宮待得厭煩,無意中與魔尊說:
“這宮殿冷冰冰的,一點也不似自己建造的房子溫暖。”
不曾料想他隔天便尋了一塊山水寶地,在那一磚一瓦地開始建造房子。
可那房子分明與月吟在神界為我建造的那座一模一樣!
第四世時,有一回夜裏實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我忍不住問他:
“若是長老們讓你娶茉瑾時你沒有踏出魔宮,沒有在宮門口遇上我,是不是路邊随意一個姑娘都能成為魔後?”
無論是誰都能拿來利用于對抗魔界長老?
他似乎快要睡着,從背後抱着我聲音啞啞的,幾分慵懶:
“沒見過比你還笨的……”
我轉過身面對着他:
“別告訴我你對我一見鐘情?”
“這又有何不可?”
一下子被他噎住,講話都開始磕巴:
“那……你,就是見色起意。”
他睜開眼,笑意愈濃,卻目光堅定:
“是。”
那一刻,月吟和熄玦,在我的眼中重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