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杜苗混跡在酆都的鬼群裏, 她在一點點了解這個幽冥陰間的世界。
用眼睛，用耳朵，用目之所及的一切。
這裏看似與陽間沒什麽區別, 可氣氛卻要比現世的十三區更壓抑一些。
陰神橫行街頭, 邪祟諸神對鬼衆也不懷好意。
這裏的陰神比起現世的諸神, 在進行游神會宣傳的時候有着很大的不同。
至少就杜苗見過的游神而言, 什麽十二花神，食神竈神茶神等等為了拉民衆的好感, 都是發東西的。
而在幽冥陰間，這裏演化成了另一種形式。
陽間名為游神會，陰間名為燃香會。
進香會，自然是與香有關。
幽冥陰間融合了更多傳統元素，在現世的時候，杜苗在給土地神上香的時候, 三柱電子清香請神品鑒。
而在兩百年前的傳統習俗裏，人們去祭拜故去的親友之時，總是帶着供品與香爐燃香。
燃香而起, 神鬼皆知。
有一種古老的說法，傳說鬼是無法食用人間竈物的, 必須要以燃香為引，成了鬼以後便是食氣。
燃香過後，鬼能夠通過香品嘗到現世食物的味道。
雖然現在的鬼是可以正常飲食的，但為了與現世做出區別，陰間的游神會變成了以燃香為主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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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人轉入陰間成為徹底的數字生命，所謂的鬼身實際上是重重意識數據流, 燃香會便是“神明”對數據的淨化與修複。
杜苗理解了一下，這大概就相當于前世的殺毒提升監測軟件, 在有限時間內大量開放，然後對這些信衆們進行檢測，排除雜質，修複缺損，一鍵殺毒防護，令鬼神清氣爽。
杜苗混跡在鬼群裏搞清楚這個燃香會的情況後，她就借着要去其他會的由頭告辭。
以她所觀察的情況，這“燃香會”對于幽冥陰間的鬼衆來說，看似是好事，實際上陰神降臨，對方以強大的意識數據掃過這些鬼衆的數據身。
這不就等于将自己的記憶，自己的一切記錄在數據中樞的意識全部暴露了出來？
凡間的游神會與陰間的燃香會，因為“人”與“鬼”的不同，這完全就是兩個概念！
兩者看似是相同的，實際上手段完全不同，燃香會可比游神會嚴重多了。
以陰神的級別，或許不過是一個念頭掃過，足以對脆弱的鬼意識造成偌大的動蕩。
簡單來說，這一場燃香會，幽冥的陰神如果想要做手腳，鬼衆揮手即死，根本來不及有一絲反應！
即便不把這些陰神想的那麽壞，可祂們在這些燃香會上的鬼衆意識裏留個後門，随時侵入，誰又能夠知道呢？
杜苗頓時明白過來，難怪先前與男鬼女鬼的交流，兩者會擔心是否有暗藏的奸細。
他們或許只當那“奸細”是信仰了那些個邪祟諸神的，或許從來沒想過這燃香會裏隐藏的危機。
畢竟，陽間游神會，陰間燃香會，看起來完全是對照的。
此刻，杜苗只覺得自己寒毛直豎，這麽多年下來，陰間鬼衆有多少都參加了燃香會？
這真是一個......神吃人的世界。
人吃人，神吃人，也吃鬼。
杜苗的眸光沉沉，新都的标語處處都是“神愛世人”，可她只覺得——
神從不愛世人。
只是，讓杜苗有些困惑的一點是，這裏的鬼衆似乎對高禖娘娘在黑海裏搞得事情并不知曉。
杜苗本以為這一處漩渦與祂脫不得關系。
畢竟高禖娘娘以月老廟搞出來的這個“陰陽合婚同舟渡”怎麽都少不了幽冥鬼衆。
是在鬼衆們完全不知的情況下，直接拿到了陰間戶籍庫嗎？
還是說，同樣在某一處暗中進行？
杜苗初入幽冥，她對這裏了解的太少，只能一點點進行摸索。
一日時間不知不覺過去，杜苗路過了燃香會，路過了品湯會。
品湯會與燃香會不同，陰神孟婆的品湯會，就是純粹為鬼衆們發放孟婆湯，味道不錯，據杜苗目測來看，這品湯會比不少燃香會更受歡迎。
品湯會的主角，自然是整個幽冥陰間鬼神皆知的孟婆。
在傳統的民俗故事中，人在死後進入幽冥地府，喝下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才能夠進入六道輪回轉世。
如今只能從人轉成鬼，孟婆湯于當下也與古老的故事不同。
在幽冥陰間，孟婆相當于戶籍神官。
凡是從陽間死去進入陰間的“鬼”，先是經過判官審核陽間數據，在正式從“人”轉成了“鬼”之前，同樣還要喝上一碗孟婆湯。
既是儀式，也可删掉記憶。
倘若有什麽生前不想帶到鬼生的事情，就此删除忘卻。
從孟婆這裏，正式轉生為幽冥陰間的一員，擁有鬼戶籍。
孟婆位卑，神位不高，但在幽冥地府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因此，在了解到了孟婆的神職之後，杜苗只覺高t禖娘娘與孟婆之間是否存在一些聯系。
孟婆是一道關，一道坎，想要在陰間擁有正式身份就必須過這道關。
無論是高禖娘娘搞來的陰間信息，陰陽合婚，還是當初紅線童子月老弄出來的“結陰婚”，這其中一個極其關鍵的點就是——戶籍。
黑戶轉成合法戶，從凡界到陰間都必須建立新戶。
繞來繞去，最能下手，主掌此位的便是孟婆。
杜苗眼神微眯，
那麽，這個幕後之神會是孟婆嗎？
幽冥陰間與凡界不同，在陽間，白日進入無量海的人到了夜間要麽退出下線睡覺，要麽線下連着休眠艙，與凡界入眠。
而在這裏，夜間有夜游神巡街，鬼衆們都要在自己的墳裏呆着。
“墳墓”是鬼衆們對于在陰間房産的稱呼，時代雖然不同，但傳統習俗以一些奇特的方式得以保存。
酆都鬼城的許多房子是建設成了層層疊疊的棺材，又根據外表不同又有紅棺黑棺青棺房等等。
杜苗趕在陰間界的入夜之前，她悄然隐入冥海漩渦，回到了黑海區。
她換了一副意識幻身，再度前往了月老廟在黑海區裏搞事的地方。
高禖娘娘搞出來的“陰陽合婚同舟渡”依舊進行得如火如荼。
甚至已經進展到來了就能立刻牽紅線證姻緣的程度。
這一日就這般過去，杜苗退出了意識鏈接倉，她收到了來自醫師的消息。
【我終于查到了一些東西，見面說。】
原本有些疲累的杜苗看到消息精神就是一振。
她與醫師結成同盟也有半年的時間，說起來，竟然比杜苗和不良人小隊的隊友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更長。
他們有着共同的目的與目标，自十三區奇病毒事件後，兩人就共同開展了對“帝諾”的調查，又近乎同一時間被三司招攬，雙方互通有無，但在三司之內并沒有進行會面。
而由于近期十三區的游神太多，諸神下凡，醫師不得不減少了與杜苗見面的頻率。
上一次兩人見面，已經是下元節的事情了。
醫師的信息模糊不清，但杜苗很清楚這是什麽意思。
帝諾，是她一直沒有查到的帝諾。
杜苗與醫師一直存在着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不問她是如何在無量海裏生存，她也不問他在現實中的秘密。
她會傳遞給他關于無量海中諸神的相關事件，而醫師，他一直在用渠道追查帝諾集團。
四十分鐘之後，杜苗在自己的安全屋內見到了姍姍來遲的醫師。
“游神的人太多了。”
他簡單說了一句就坐了下來。
兩人将室內的室內的電網切斷，面對着面。
他清隽的面龐上此刻糊上一層的油彩，遮住了眉宇間的疲憊。
杜苗看着他的模樣：“最近還好嗎？”
醫師一只手揉了揉腦袋，臉上挂了一絲苦笑：“最近的浮游者與深潛者都已經退出無量海，每日我要檢查一遍他們的意識，真夠忙的。”
杜苗眼神微動：“什麽意思？”
警局裏的這些浮游者和深潛者，換句話說就是犯人，居然不需要浮游和深潛進行打撈數據了？
“能多一個信衆就算一個。”醫師說道。
杜苗閉了閉眼，這個理由嗎，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諸神為了拉信仰，竟然連犯罪者也不放過。
“說正事。”
“我這一次來，是查到了帝諾的消息。”
杜苗目光炯炯地望着醫師，她覺得，醫師帶來的消息或許能夠為她剪不斷理還亂的思路破局。
“根據我掌握的信息，帝諾集團在兩百年前就已經誕生，乃是第一批被批準制造意識頭盔的公司。”
“帝諾集團首席科學家姓孟。”
孟。
杜苗眼神微動，她沒有打斷醫師的話語。
“在當時，帝諾已經是推進意識上傳，數字生命演化的帶頭與推進者。”
“帝諾集團領袖主張全民意識上傳，舍去污濁人體，數字生命永生，所有人進入萬維網數據天堂，不死不滅，長生不老。”
杜苗的腦中開啓了信息風暴，醫師的這一番話為她有些渾濁的視野打開了一扇窗。
“數字永生。”杜苗咀嚼着這個詞語。
即便是在兩百年後，現在的社會依舊分陰陽，人們将生與死依舊拉出界限。
而只有真正死亡進入陰間的人，他們成為了“鬼”，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數字永生。
“但在當時，帝諾的理念受到打壓與不認可，他們只能繼續按照當時的社會形勢的步調一步步推進，從意識鏈接頭盔到意識鏈接倉，帝諾最初的理念已經沒有誰記得，只知道這是現如今頂尖科技財團。”醫師道。
杜苗活動着雙手，手指骨咔噠咔噠地作響。
“從意識鏈接頭盔到意識鏈接倉，是将人們逐步引入到萬維無量海。”她說着。
“帝諾蟄伏了自己的野心。最重要的一點，我想跟你說的是，根據我收集到的信息，帝諾最早期的科學家與那位公司領袖，在數據庫裏不存在他們的死亡記錄。”
“他們像是在某一天突然失蹤了。”
醫師的這一句話讓在咔咔掰着手指頭的杜苗頓時停下動作。
“入道。”她說。
“什麽？”醫師眼神中帶着一絲迷惑。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可能成神了。”
醫師陷入了沉默。
他張了張嘴，良久才開口：
“我的确曾經想過這樣的可能，但只是一瞬，從未細想。”
杜苗平靜地開口：“應當有很多人想過這樣的問題。”
“三司如此，我們如此，百姓如此。”
如果不是産生這樣的懷疑，對神的質疑，對AI神明的質疑，他們如今都不會走到一起。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
杜苗覺得，即便是已經被諸神統治了兩百年的現在，這裏的人們依舊在努力生存，十三區的人們依舊不奉信仰。
他們會不會在某一個習慣性低頭行禮的瞬間出現這樣的念頭呢？
她覺得，這是可能的。
只不過，不敢說，不敢問，彼此之間不言說，深深地埋葬在了心底。
像一種不可觸碰的忌諱，不敢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有人愚昧迷信，自然也有人膽大包天。
任何時代都不缺少先行者。
這世道的人，妖，魔，鬼，神，又是誰來界定的呢？
就像阿頌，她曾經在兩百年前能夠“入道成神”，又是一個何等的高位者呢？
杜苗無從而知。
神道無情，當人成了神，似乎也就舍去了七情六欲，放下了原本的身份特征，成為了高不可攀的存在。
杜苗與醫師站在窗口，望向窗外一個接一個飄飛的神祇投影，絢爛的霓虹映照在一處處神祇投影上，鮮紅深綠的彩光襯得祂們面目猙獰，欲望可憎。
“你準備好了嗎？”她問着。
“我想，很多人早就準備好了。”醫師沒有猶豫地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