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被漠視的賀蘭燚并沒有要計較什麽的樣子, 他瞥了眼背過身去的姜拂,也慢慢合上了眼,擰了一路的眉不由自主地舒展開來。
姜拂不敢輕易睡去,渾身戒備着時時注意身後的動靜, 結果不到半刻鐘, 身後男人的呼吸聲就變得平穩和緩,俨然是入睡的狀态。
竟這麽快就睡着了?
姜拂小心翼翼地轉過頭去看, 昏暗的視線下, 賀蘭燚的胸膛均勻起伏着。
她這才吐出一口氣放松下來, 沒一會兒便也睡了過去。
夜色悠長, 兩道一深一淺的呼吸聲交錯起伏,屋外等着的亓風還想着自家殿下何時能出來,誰想一個不注意,裏頭竟沒了半點動靜。
他納悶地往裏屋一側的窗戶靠去, 附耳一聽,仍是沒有一點聲響。
“怎麽沒人說話了……”亓風有一種想破門而入的沖動,可這也僅僅是念頭一閃, 畢竟沒有賀蘭燚發話, 誰敢亂闖他在的屋子。
但怎麽就沒聲兒了呢, 莫不是歇下了?
亓風被自己這個猜測吓到,雖說他一直疑惑殿下為何對這個姜姑娘這般上心, 但不論怎麽想,以這段時間殿下對她的态度來說都稱不上“好”字,與其猜想是不是殿下生出了不該有的感情,倒t不如說像是……想從她身上拿點什麽。
可一個普普通通的鄉下女子能有什麽是殿下費盡心思要取的?
亓風心底萬般不解, 但此刻也沒有誰能解他心中之惑,只能回到門前廊柱下繼續守着。
姜拂是被下床的動靜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隐約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前更衣。
為何說是隐約,因為此時屋外仍是半黑的天色,連帶着屋內也同樣昏沉暗淡。
賀蘭燚撫了撫衣袖,眼皮一擡,視線輕飄飄地落向床裏側正睜眼朝他看來的人身上,他剛要出聲說句什麽,下一瞬床上的人便閉上了眼,腦袋往回一轉。
“……”
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竟還能睡着。
賀蘭燚眼中帶着點嫌棄,但到底沒有硬生生把人叫醒,冷冷收回視線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咯吱”輕響,賀蘭燚打開門,很是自然地對外吩咐道:“叫下面的人打些熱水來。”
在外頭守了一夜,原本還有些迷瞪的亓風目不轉睛地看向門口的人,他這頭擔心了一夜,生怕他家殿下在裏頭歇息得不好,可哪想人家現在一臉容光煥發,神清氣爽,連眼角眉梢都似乎多了幾分和氣,與昨日進去這屋子裏的那個陰沉不耐的人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殿下,您……沒事吧?”亓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賀蘭燚眉頭一皺,目光淩厲地朝他瞥去:“若是回宮遲了,今年的俸祿你便不要領了。”
亓風一驚,趕忙告罪:“屬下這就叫人打水去,殿下進屋稍等!”
“不必,讓人送到主院即可。”
說罷,賀蘭燚便越過他,大步走下了臺階。
亓風不敢再怠慢,立刻喊來小厮備水。
等姜拂再次醒來,外頭才真正是天光大亮,她轉過身看向床榻另一側,若非那裏的被褥明顯有凹陷下去的痕跡,她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記憶出了差錯,其實賀蘭燚根本沒有半夜闖進她屋子裏。
不過即便她現在清醒了些,她還是沒能想明白,賀蘭燚如此舉動到底是為了什麽。
白日裏陳大夫照例過來給姜拂看診,原本聽翠枝說起用藥情況,老先生面上還一臉放心,結果等把上脈,一張老臉立刻擰了起來。
姜拂半閉着眼,但明顯能察覺到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果不其然,翠枝那略帶緊張的聲音響了起來:“陳大夫,姑娘的情況……不好嗎?”
姜拂聞言,緩緩睜開眼看向老先生。
老先生一手按着她的脈,一手捋着胡須,沉默半晌才搖搖頭:“奇怪啊,按理說用了兩天藥,這虛症應該有所好轉,怎麽……”他一頓,忽而垂眼看了過來,問道:“姑娘這兩天可有好好休息?”
姜拂還沒來得及張口,翠枝便先一步替她回道:“姑娘連床都沒有怎麽下,當然是好好休息的。”
話落,老先生眉心的結赫然又加深了一分,他收回診脈的手,轉而探向姜拂的額頭,臉色微變,道:“姑娘今日可有伴着頭疼之症?”
姜拂猶豫了下,但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翠枝見老先生臉色不好,趕忙發問:“陳大夫,這頭疼又是什麽病,嚴重不嚴重?”
“你家姑娘燒了兩天才退的熱,還沒恢複好又受了冷,再加上體力耗盡,那寒邪之氣更是無所顧忌地侵入體內,如此病症須得及時用藥且好生将養,方能恢複如初,可眼下藥用了,人也好好養着,不僅不見好轉,反倒重新燒了回來,可不得頭疼發脹。”
老先生說到最後,語氣裏是萬般不解。
翠枝聽到了重點,驚道:“怎、怎麽會燒回來,昨日不都已經退燒了嗎?”
姜拂見她又要掉眼淚,只好出聲安慰:“或許是昨夜裏又受了涼,再吃幾日藥總能好轉的,別擔心。”
老先生也點點頭:“雖說這病情反複有些奇怪,但就像姑娘說的,也并非無藥可醫,好好吃藥,好好休息,等明日我再來替姑娘診脈。”
翠枝聞言,勉強松了口氣:“那今日可要改方子?”
“自是要改,你随我走一趟吧。”老先生說着,慢慢悠悠地開始收拾脈枕。
翠枝幫着将藥箱理好,很快便同老先生一起離開了屋子。
姜拂無力地閉上眼,生病從來不是好受的,四肢酸疼,腦袋發脹,可若是一時不适能讓她不必一整日面對賀蘭燚,她便覺得值得。
-
皇宮正大門,一輛不算特別起眼的馬車慢慢悠悠走上皇城大道,車內,亓風恭敬地将一本折子遞給主位上的人。
“殿下,這是工部拟的折子。”
賀蘭燚接過手,卻并沒打開,而是輕輕一放,空出手捏了捏鼻根,似是不經意地問道:“澗安居今日有什麽事要禀。”
亓風早有準備,回道:“中午的時候玄五進宮過一趟,說清風苑已經去過大夫,但情況似乎并不怎麽好。”
賀蘭燚指尖一頓,垂落下手,側眸看過去:“怎麽回事?”
“說是昨夜裏姜姑娘受了涼,這一下子又燒了回來。”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昨夜”二字被亓風咬得極重。
賀蘭燚眉峰微揚,沉默片刻後道:“今日不過去了,回宮。”
亓風一愣,卻也不敢多問,只好側身從車內探出頭去,對着車夫道:“回宮。”
姜拂又一次将藥倒進了花盆中,白日裏還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翠枝見她一直沒有歇息,幾次進來查看勸說,而她卻只道自己昨日睡得太多,實在閉不了眼。
翠枝無法,轉頭又将這事彙報給了玄五。
而這邊姜拂卻也不是沒事找事,她擔心夜裏賀蘭燚這厮還會過來,為了到時候不面對他,她眼下只能盡可能清醒着,夜裏也好睡得深沉些。
等真入了夜,姜拂果然如她所願睡得極沉,以至于第二天醒來,她甚至看不出賀蘭燚到底有沒有來過,最後還是裝作不經意地問了翠枝,才知昨日賀蘭燚根本沒有回來。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知曉,原來賀蘭燚并非日日都會來澗安居,這個地方于他而言,頂多是閑來清淨之用,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宿在宮中,宿在東宮。
姜拂問清了賀蘭燚過來的頻次,掰着指頭算過後才發覺自己實在是愚蠢,就以他如今每個月能過來的天數,即便讓她那一日時時刻刻面對,也算不上什麽難事,何至于不吃藥,讓病一拖再拖,除了自己遭罪外,毫無益處。
不過姜拂也不敢完全相信翠枝的話,畢竟她說到底只是個小侍女,主子的事說不準那日就變了,于是她特意等了兩日,見賀蘭燚的确沒有再過來,她才終于放下心來。
姜拂開始乖乖吃藥,不僅如此,連每日用膳都多添了半碗米飯,連日來的低沉萎靡也算是被掃去一大半。
吃好歇好,這病自然好得快,到第五日,也即是賀蘭燚離開的第七天,姜拂終于有了力氣下床出門。
“姑娘,今兒是立春,你瞧,這桃樹上好像已經生出了花苞。”
姜拂被翠枝扶着走到院子裏,聽到她這話,便下意識順着望過去。
春色就快要來了,也不知積秀山上的那棵老槐樹變得如何。
“姑娘,要不要去外邊的園子裏走走,可以去看看池塘邊的柳樹,應該也要抽芽兒了吧。”
姜拂想起積秀山,想起家,自然也沒有什麽興致賞景,只是見着翠枝一臉期待,也不好直接拒絕,便道:“我就在這裏坐一會兒,你替我過去瞧瞧吧。”
原本翠枝還不好意思丢下姜拂一個人,可聽到後半句,她便欣喜地應了下來:“那姑娘在這裏先歇一歇,奴……我過去替姑娘瞧上一瞧。”
這幾日相處下來,姜拂總算将翠枝對她的自稱改了過來,她點點頭笑道:“去吧。”
翠枝朝她揮了揮手,興高采烈地往院子外跑去。
姜拂獨自坐在涼亭之中,連着幾日悶在屋裏,此刻吹着微風,只覺清爽暢意。她抿着唇,單手抵着下颌靠在椅背,不多時思緒便又飄遠。
她想得入神,但也并沒有完全忽略周圍,約莫一刻鐘後,她聽得一道腳步聲從遠處走近。
“翠枝,那柳樹好看嗎?”她沒有回頭,但語氣裏卻是帶了好奇的意味。
腳步應聲停下,響起的卻并不是翠枝的聲音——
“看來你這病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姜拂惬意的神色一滞,彎起的唇t角也慢慢回落,她沒有立刻回過頭,直到腳步聲再起,她才轉頭望了過去:“……殿下。”
賀蘭燚着一身赭色錦袍,外罩着墨色鬥篷,緩步踏上了涼亭。
“這澗安居的日子滋味如何?”他停步在她身側,視線順着她方才望着的地方看去。
姜拂心裏打着鼓,怎麽沒有半點預兆,這人就過來了?
幾乎沒有太多猶豫,她擡起手掩唇輕咳了兩下:“整日卧在病榻,殿下如果真要個答案,那應當是湯藥的苦味。”
不過是幾日才過來一趟,随意應付兩下吧。
賀蘭燚聞言,緩緩收回視線,居高臨下地側眸朝她睨了一眼,語意不明地問:“看你這模樣,這病還未好?”
姜拂又重重咳了兩聲:“大夫說,說還要幾日呢,咳咳,殿下還是離我遠些,免得過了病氣。”
賀蘭燚的目光稍沉了沉,嘴角卻勾起一個冷笑的弧度:“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