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姜拂做了個夢, 夢裏四下兵荒馬亂,男男女女的哭喊聲響徹整個天空,她害怕地想躲,可一定眼卻發現四周根本沒有離開的路。
血腥味漸漸變得濃郁, 刀光劍影直沖她而來——
“哈——”
姜拂倏地一下睜開眼, 如同溺水得救的人一般大口地喘着氣,一對烏黑的瞳仁濕潤泛着水光, 其中滿是驚懼之色。
“姑娘醒了?!”一道驚喜的聲音從床邊響起。
姜拂慢慢平靜下來, 好半晌才轉眸看過去:“你是……翠枝?”
翠枝神色緊張地看着她, 問道:“姑娘是不記得奴婢了嗎, 是不是燒糊塗了?”說着,又喃喃道:“奴婢這就去找大夫過來!”
姜拂腦子仍有些脹疼,她皺着眉摁了摁額穴,啞聲将人喊住:“不, 不用……”
翠枝急急停下腳步,回過頭不放心地說:“還是請大夫過來瞧瞧吧,姑娘的樣子并不太好。”
姜拂還想說什麽, 可她一個堪堪轉醒的病人如何勸得住能走能跑的翠枝, 不過是她緩口氣的工夫, 人已經跑到外頭。等她再次回來,身後已然跟着個留着長須, 背着藥箱的老先生。
“陳大夫,您快給姑娘瞧瞧。”翠枝将人請到床邊,幫着将藥箱放到一旁方凳上。
老先生先是對着姜拂的臉觀察了片刻,而後才慢條斯理地拿脈枕看脈。
就這麽靜靜等了一會兒, 翠枝忍不住輕聲問道:“陳大夫,姑娘的病好些了嗎?”
老先生收回手, 下颌點了點,道:“不妨事了,不過這段時間還是需要按時用藥,好好休息,姑娘這體質可經不起幾次這般折騰。”
姜拂想起自己拖着病體從秀水村來到都城,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快要承受不住暈倒,可就是咬着一股勁,硬生生讓她撐到了澗安居。
或許她心底巴不得自己就這麽病着,不必面對賀蘭燚,也不會時時清醒着想念爹娘與弟弟。
這病倒是成了她逃避一切的理由。
老先生又交代了幾句,很快離開了小院,翠枝送完人回來,剛要準備伺候姜拂用藥,一轉頭卻見她翻過身又閉上了眼。
“姑娘,先将藥喝了再睡吧。”她端着藥走到床邊,小聲地說道。
姜拂攏着衾被,聲音悶悶地開口:“我待會兒再吃。”
“可藥涼了就不好了。”
姜拂一頓,緩緩轉過身看向翠枝,一張淨白的臉上滿是小心翼翼,見她看過來,眼中還帶了點請求,應當是比她還要再小上一兩歲的年紀,可在人跟前卻需要步步小心仔細,如履如臨地過着每一刻。
不知道自己有一日是不是也會變得如此?
不想為難無辜的人,姜拂終是點下了頭。
翠枝高興地忙上前相扶,但沒等碰到人,姜拂便擺擺手,道:“我自己可以。”她慢慢撐着床坐起,又一點點挪到床沿。
翠枝等她坐定,端着藥到跟前,說:“姑娘,奴婢來喂您吧。”
姜拂垂眸看着眼前褐色渾濁的湯藥,苦澀的味道在鼻間環繞,她皺了皺眉,輕聲道:“我自己來吧,你不用在這裏伺候我。”
翠枝小小地“啊”了一聲,說:“姑娘怕是沒什麽力氣,還是奴婢來吧?”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姜拂二話不說從她手裏接過了瓷碗,道:“你不用在我跟前自稱什麽奴婢,在這裏不是只有殿下一個主子嗎。”
“這,話是沒錯,可奴婢也是殿下安排來到姑娘身邊的。”翠枝撓了撓頭。
姜拂端着碗抿了一口藥,雖只是淺淺嘗了嘗,可湯藥的苦澀還是一下在口中散開,她皺着眉道:“殿下不過是讓你看着我,只要不死就行,并不是要你這般細心照顧。”
“是嗎?”翠枝不解,腦子裏一下閃過早些時候殿下過來探望的情景,那時殿下大喊着找大夫,難道僅僅是不要姜姑娘死?
“你出去吧,我會喝完這碗藥。”姜拂又抿了一口,眉頭鎖着怎麽也舒展不開,道:“太苦了,我要慢點喝。”
翠枝見她已經喝上藥,也不敢催着人一口氣喝完,只好點點頭,福身退了出去。
門一關上,姜拂端着碗的手便垂了下去,她默默環顧着屋裏的陳設,最後視線落在了妝臺邊小小的,不算起眼的盆栽上。
她一點點挪着身子下床,赤着腳幾乎一步拖着一步地走到了小盆栽前。
精致的陶瓷盆底裏栽着不合時節的春花,許是天太冷,還未開花便已有頹敗的态勢。
“你也放棄生長了嗎……”她喃喃自語,端着碗将裏頭的藥慢慢倒進土中。
做完這一切,姜拂臉上不曾有過半點波動,賀蘭燚見不慣她一身病态,可這卻是合了她的心意。
這病死不了人,那不如就這麽拖着。
姜拂回到床上,面無表情地将自己縮到衾被中,這裏四處都是陌生的氣息,只有把自己縮成一團,才能讓她稍稍安心。
雖說躺了快一日,可到了夜裏,姜拂還是迷迷糊糊的,沒有要醒來的意思。中間翠枝進來過一次,見她安靜睡着,也就沒有打擾,将空了的碗勺收走後便轉身退了出去。
小院靜谧清淨,除卻廊前挂了一對燈籠外,幾個屋子都漆黑一片,而另一邊主院t卻渾然不同,書房外亓風持劍值守,屋裏燈火通明,時不時還能聽見茶盞輕碰發出的清脆聲響。
又一次聽見叮當聲後,亓風終是沒忍住走上前,輕叩門扉道:“殿下,時辰不早了,可要……回屋歇息?”
還以為回應他的仍是一片沉默,哪想就在他準備退開時,裏頭冷冷響起一個聲音:“進來。”
亓風有些意外,以往這個時候他家殿下都是不喜人伺候靠近的,不過即便心有不解,他還是第一時間應了聲,推門走進。
“殿下。”亓風垂眼喚道。
賀蘭燚單手支在桌沿,拇指死死地按住額穴試圖緩解着某種痛苦,緩了一會兒才擡眼看向來人,道:“清風苑現在是什麽情況?”
清風苑?
亓風心裏一頓,這不是姜姑娘住的小院嗎。
“回殿下,方才翠枝來禀報,說清風苑已經熄了燈,姜姑娘歇下了。”他沒有說的是,這一整日姜拂都幾乎是“歇”着的。不過他已有了上次的教訓,有關姜拂的事絕對是問什麽答什麽,不多言別的。
賀蘭燚唇角緊抿,神色深沉,像是在思慮考量着什麽,半晌才再次開口:“過去看看。”
亓風一時沒反應過來,等書桌前的人起身從自己身邊大步跨過,他才意識到賀蘭燚口中的“看”是在說看誰。他趕忙提步跟上前,心裏卻在打鼓,殿下這個時候過去,是準備做什麽?
賀蘭燚腳下生風般一路來到姜拂屋外,看着緊閉的門扉,冷聲對後頭的人道:“沒有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是。”亓風飛速應下。
“咯吱。”
門被一只大手推開,賀蘭燚踏步走進,緊接着反手便将門重新關上。
屋內沒有點燈,但賀蘭燚卻一步步,十分準确地朝裏屋床榻走去,等來到榻前,他止步站定。
這床榻第一眼看去壓根瞧不見姜拂的身影,若非衾被下拱起的“小山”再加之枕上落在外頭的幾绺發絲,都看不出這裏還睡着一個人。
賀蘭燚盯着瞧了片刻,而後将手覆上自己的腰帶……
姜拂斷斷續續睡了一日,此時的她睡得并不深沉,她隐約聽見門一開一關,卻只以為睡夢侵擾,不過是幻覺,其後聽見腳步聲走近,又以為是翠枝進來察看她是否睡得安穩。她就這麽一動不動地躺着,靜等着翠枝再出去,結果下一瞬,床榻微微一震,伴着一聲輕響,身後的被子上像是壓下了什麽重物。
姜拂動了動眼皮,眉頭一皺,緩緩睜開眼。
身旁那一股陌生的,帶着十足壓迫力的氣息讓她無從忽視,也讓她逐漸清醒,而能讓她本能生出不适與抗拒的只有那個變了性子的沈燚,如今的賀蘭燚。
“醒了。”
磁啞低沉的兩個字從身側響起。
姜拂明明一動未動,可對方的語氣卻是肯定的。
“你怎麽進來的?”見已經被發現,姜拂索性不再沉默,只是沒想到大半天沒說話,一開口嗓子又沙啞得像是拿着紙張在樹皮上摩擦一般。
賀蘭燚語氣有些不耐:“這是我的院子,誰還能阻我不成?”
雖說這幾次碰面,賀蘭燚對她都沒什麽好言好語,但不知為何唯獨今夜讓她感覺到有一絲不同。他那不悅的語氣下,似乎還在隐忍着什麽,好像一鍋燒開的水,偏偏被一蓋子壓下,即便外頭瞧着十分平靜,可內裏早已翻滾湧動。
姜拂暗自猜測他定是遇到了什麽不順心之事,這個時候與他鬥嘴,無疑是火上澆油。
她抿了抿唇,淡淡道:“殿下來去自由,無人能阻。”
“現在倒是乖順,怎麽早些時候不像現在這樣。”賀蘭燚冷哼一聲。
姜拂閉了閉眼,權當沒有聽見,只問:“殿下是要歇在這裏嗎?”
“嗯。”
賀蘭燚應得很快,且無比坦然。
姜拂這才轉過頭看向身後,便見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正面平躺在那兒。
這座宅子就只有這麽一張床榻?
姜拂不明白他為什麽要來和自己擠一張床,沉默片刻,還是撐着床慢慢坐起身來,她不想說話,也懶得開口,直接摸索着準備從床尾繞下床去。
“你幹什麽去?”賀蘭燚第一時間開口。
姜拂沉默了瞬,道:“殿下既然要在這裏休息,那我定然不能在這裏打擾,還是到別處睡了。”
她說着就要往床尾爬去,結果沒來得及挪動一下,手腕便一把被人精準有力地扣住。
“你做什麽?”她皺着眉,本就還未病愈,頭疼雖緩和了些,但此刻又開始隐隐作疼,她已經沒有太多耐心去和人周旋。
“這句話是我要問你,你如今還在病中,不在這裏好好休息,做什麽去?”賀蘭燚說着,扣着她手腕的力度也不由自主加重幾分。
姜拂不耐地掙紮了兩下,道:“不是殿下自己說的嗎,怕被我過了病氣,同一屋子裏就已經被殿下這般嫌棄,現在這樣……我怕是要跪地請罪了。”
這話一來是諷刺,二來更是想激他離開,可誰知賀蘭燚卻半點不松手,霸道地回說:“有沒有罪是我說了算,我現在讓你躺下睡覺!”
姜拂被他這要求弄得莫名其妙,急道:“你到底想幹什麽,這宅子難道沒有別的地方可以歇了?”
“方才的話你沒聽懂?這宅子是我的,我在哪裏,亦或是想在何處歇息,都是我說了算。”賀蘭燚說着,耐心逐漸降低,道:“躺下,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姜拂又氣又急,只想要個清楚明白,拔高聲音便道:“我只是答應了跟你離開,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輕視看低我!放開,我要去別的屋……咳咳……”
她說得氣憤,情緒激動下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賀蘭燚拉起她的手,高高擡起,又忽地一下松開。
姜拂毫無防備,手背直接往下砸去,好在下面便是柔軟的衾被,倒也沒有什麽痛感,她連忙收回手,生怕再被他抓住。
賀蘭燚似乎是看到了她倉皇害怕的動作,嗤笑一聲,道:“你便是脫光了躺在這裏,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我只讓你躺下,你照做便是。”
姜拂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本就在病中的她哪裏有精力去應對這麽一個人,再加上方才急得大喊,現在更是沒了氣力說話。
“怎麽,還要我将你綁了才能聽話?”賀蘭燚不滿地催促。
姜拂閉了閉眼,身心疲憊下她只能聽從重新躺下,只是即便如此,她還是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自己往牆邊挪了幾分。
就這樣,兩個人都沒再說話,姜拂以為就此能夠回歸平靜,可誰想安靜了半刻鐘,床外側的人忽然突兀地開口問道:“你身上的香氣什麽時候才能變回去?”
姜拂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這話什麽意思,她方才情緒激動,身上的氣味也變作了濃烈一些的栀子花香。
可是,這與他賀蘭燚又有什麽關系,他若是聞不慣,大可以離開。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賀蘭燚似乎對她身上的香很是在意……
姜拂心裏想了半天,但經過方才這麽一鬧,也讓她沒了說話的力氣,眼睛一閉,索性當作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