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玄五留下一張字條, 上面寫了賀蘭燚都城中那座宅子位于哪條街哪個巷口,讓她同爹娘交代清楚後自己前往。
而待玄五離開後,守在外頭的姜宇很快跑進屋中。
“阿姐,剛才離開的人是誰?”孩子稚嫩的聲音響起, 或許是因為玄五替他們吓走了村子裏的人, 他的語氣裏明顯更多是好奇,而沒有因陌生人出現在家中生出的害怕。
姜拂将字條捏在掌心, 只笑道:“是阿姐的一個朋友。”
“朋友?那我怎麽從沒見過?”
“……是阿姐在醫館認識的朋友。”
姜拂想過不告而別, 可只要想到爹娘四處尋她無果的場景, 她便狠不下心, 她寧t肯編造一個謊言,讓他們以為她可以過得很好。
姜宇糾纏着問玄五是不是很厲害,還說長大後也要成為那般高大威武的人。這些話曾經聽來只覺欣慰與期待,可此刻姜拂卻依稀感到難過, 她已經無法再陪伴弟弟長大,也沒法第一時間見到他長成他想象中的模樣。
約莫一個時辰後,院子裏終于響起爹娘的聲音, 兩個人都着急忙慌沖進屋裏, 滿臉擔心地看着一雙兒女。
“怎、怎麽回事, 外面怎麽這麽亂,有賊來過了?”
姜宇瞥了眼姐姐, 委屈道:“是隔壁的大伯還有大叔大嬸……”
話并未說完,他就哭了起來,可即便如此,姜父林氏也已經知曉了個大概, 兩個人臉色都十分難看。
林氏先回過神來,幾步走到姜拂跟前, 緊張地問:“他們有沒有為難你,沒有被吓到吧?”
掩在衾被下的手又緊了緊,姜拂想要露出一個安慰的笑,但嘴角怎麽也彎不了,到最後也只是搖搖頭:“阿娘,我,我沒事。”
姜父越想越氣,大掌在桌上一拍,作勢就要出門去找人說理。
“阿爹!”
姜拂注意到他的動作,忙扯着嗓子喊出聲:“不要,不要去找他們!”
“都鬧到家裏來了,趁着我和你娘不在就來欺負你們,這還有沒有天理了!”
這是姜拂第一次見阿爹這般生氣,連一旁停下不哭的姜宇都又被吓得大氣不敢出,雙眼紅紅。
“阿爹,我,我有一件是要同你們說。”姜拂怕再猶豫自己只會不舍,倒不如借着這個時候,将事情解決。
姜父與林氏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兩個人對視一眼,安靜地看向姜拂。
“阿爹,阿娘,我想……離開秀水村。”
話說出口,竟有一絲解脫的味道。
姜父一驚,但卻并沒有立刻問她緣由,反而沉默半晌,道:“晚晚,你是不是不喜歡繼續待在秀水村了,也是,這些人越發無理取鬧,不讨個說法,怎麽能過下去。”
林氏也點點頭,擡袖擦了擦眼角的淚珠,笑說:“沒關系,大不了我們全家都搬走,這大胤總有地方能容得下我們一家四口。”
姜拂并不懷疑,只要她開口提出要求,爹娘哪怕放棄所有,也會帶她搬離這裏,可她并不願意他們如此。
她搖了搖頭,回道:“阿娘,我并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自己離開……”
“什,什麽?”姜父與林氏的面上一下沒了刻意僞裝出的輕松。
“什麽叫自己離開,我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搬走!”姜父嚴肅地搖搖頭,道:“不可能,要走,我們全家一起走。”
“是啊,晚晚,你莫要說胡話。”
姜拂看着爹娘,已不似他們那般激動,她輕聲道:“其實方才是有人幫了我和小魚,那些村民才不得不離開的。”
“什麽,是何人?”
姜拂早已在心裏想好了說辭,不急不緩道:“阿爹應當記得,就是那日在致遠堂中遇到的公子,是他的人替我們趕走了那些村裏的人。”
“你是說那個意外被你幫助過一次的沈公子?”
“是,就是他。”
姜父疑惑道:“他的人怎麽會突然來秀水村?”
姜拂沒有思索,很快回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沈公子家亦是世代行醫,甚至與皇城裏的人也能攀上關系,他們來村上,是為了采買藥材,遇上村民鬧事是意外。”
“世上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可這與你離開秀水村又有什麽關系?”
姜拂一頓,抿了抿唇道:“我想跟着沈公子學習醫術。”
姜父與林氏對視了一眼,驚道:“這……晚晚,你若是想學醫,我們可以送你去致遠堂啊,寧大夫不是一直說想要收你為徒嗎,你若是搬去那兒,我們也可以放心,何苦要跟着一個相識不過幾日的人走?”
“致遠堂與秀水村裏的人來往并不少,若我真的留在那裏,免不了惹來非議,到時候将麻煩待到醫館,我心裏難安。”
這些話其實并不是姜拂這麽短時間內就想好的,很多都是這些年來她心裏真正的想法。
姜父一時語滞,他想反駁什麽,可卻找不出任何能寬慰的話。
村上的人越來越瘋狂,好像誰人病了痛了都是他家女兒的錯,如此偏見,就算去了致遠堂也不會有所改變。
“但我們怎麽能放心你和一個陌生人離開?”林氏搖了搖頭,“我寧肯苦點累點,咱們一起搬走。”
姜拂總算有了力氣扯出一個淡笑:“阿娘,年前在致遠堂幫忙那兩日,我已經對這位公子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他……不會傷害我。”說話間,她又想到什麽,道:“況且你們知道我一直以來都很愛看醫書,跟着那位公子去到都城,也能機會多學一些,不是很好嗎。”
姜父與林氏的神色已然有所松動,姜拂見此,又繼續說了好些自己離開後會帶來什麽好處,而後又告訴他們,自己并非一去不回,待到這次的事平息後她會找機會回家探望。
話說到這裏,姜父與林氏雖還有些不放心,卻也找不出什麽理由勸阻,只道他們還需要再考慮一晚。
姜拂說了這麽久,已經耗費了許多精力,等爹娘走後,她便立刻縮進了衾被裏,暗暗嗅着這獨屬于家的味道。
很快來到第二天,姜拂原以為還需要再多說幾句勸說爹娘答應,誰想兩個人出了一趟門,再回來時竟直接同意了她的決定。
等姜拂問過後才知道,原來他們同陸重山打聽了,近來村中确有一家姓沈的公子在采買藥材。既是确定了對方的身份沒有問題,二人也不好再反對她的決定。
玄五離開的第三天,姜拂坐上去城中的馬車,離開了秀水村。
姜父與林氏原不想她這麽早走,畢竟她的身子才稍稍轉好,沒來得及好好養養,怕是會落下病根。可姜拂自己不願多留,越是待在家中,她便越發不想離開,再加上姜宇知道這件事後一直哭鬧哀求,她怕自己心軟,最終害了全家。
既是注定要走,不如早些離開,也省的經受等待離別的痛苦。
馬車到城門口停下,姜拂甚至不需要問路,直接來到長安街,憑着記憶中的路慢慢找到了那一處宅子。
澗安居,姜拂站在大門外,仰頭望着門上刻着的這幾個字,這是她第一次知道這座宅子的名字。
她扯着嘴角輕笑,腳步有些沉重地走到門前。
“砰砰砰。”
她敲了三下,手臂便沒有太多力氣地垂了下去。
好在裏頭似乎一直有人守着,聽到聲音立刻便打開了門。
“我找……你家公子。”姜拂看着面前的小厮,語氣毫無起伏道。
那人顯然是知道她的,也沒有進去通傳,直接領着她來到一處院子。
“殿下就在書房,姑娘直接進去便可。”
姜拂聽着這一聲稱呼,她倒是忘了,這裏不是積秀山,也不是天水鎮,“殿下”才是符合那人身份的稱謂。
她對着小厮點了點頭,一步步朝着他所指的書房走去。
書房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守在門口,見着她過來,眼中有些微的驚喜。
“姜姑娘,你來了。”
姜拂看着亓風,想說什麽回應,可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該說“是,我來了”嗎,還是“如你們所願,我來了”呢。
亓風大概也察覺到有些許尴尬,輕咳一聲讓出身位,道:“姑娘請吧,殿下就在裏面。”
姜拂如釋重負,欠了欠身便提步往屋裏走去。
書房裏很是安靜,只能聽見她踩在地面上的聲音。
“你來的要比我想象得早。”
一道聲音從側邊傳來,姜拂一頓,轉身看了過去。
寬敞氣派的黃花梨木書桌前,賀蘭燚難得姿勢慵懶地靠坐在椅子上,如鷹隼般銳利的視線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着她。
姜拂并不習慣被這樣審視,她難堪地蹙着眉頭,但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我說過你會自己回來,怎麽樣,現在信了嗎。”賀蘭燚一副勝利者的姿态,高傲得仿佛世間萬物不論什麽都能被他掌控一般。
姜拂不願與他争執這個,心中冷笑,面上卻只是淡淡道:“殿下無所不能,我信與不信,并不重要。”
話落,椅子上的人明顯眉頭一皺,他盯着她,問道:“你這什麽聲音,是嗓子被砂石堵着了?”
姜拂沒想到他會注意這個,有些無語道:“殿下是沒有生過病嗎,若是嫌我聲音不好聽,我不說話便是。”
“人病恹恹的,頂嘴的本事倒是t見長,”賀蘭燚冷着臉,語氣不悅道,“我讓你來是貼身伺候我的,病成這樣,是想把病氣過給我?”
話落,他将亓風喊了進來。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
“将她帶下去,別讓我再看見她這副病恹恹的模樣。”賀蘭燚說着,也随即轉開了視線。
這是怕多看一眼就沾染病氣?姜拂心裏冷哼,但也樂得輕松,二話不說轉身往外走去。
亓風将她帶到另一處院子,又喊了一個侍女到她跟前:“這段日子,姑娘就先住在這裏好好養身子,有什麽事吩咐這個侍女便好。”
亓風交代完便匆匆離去,徒留姜拂和另一個侍女兩兩相望。
“奴婢名喚翠枝,姑娘有什麽事吩咐我便是。”
姜拂不置可否,淡淡道:“我也是來伺候人的,你不用在我面前稱什麽奴婢。”
翠枝愣了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姑娘這話是何意?”
“意思就是我不用你在這裏,我也不會吩咐你做什麽。”姜拂不想整日被人盯着。
翠枝這下聽明白了,有些遲疑道:“奴婢只聽殿下的吩咐,既然殿下讓我跟着姑娘,那我只能待在這裏。”
姜拂知道這是說不通什麽的,索性不再說話,轉頭進了屋。
一日奔走讓她內裏早已沒什麽氣力,能從賀蘭燚地書房走到這裏全憑着她心底一股氣撐着,一進屋,沒了人盯着,她當即便軟了身子,幾乎是扒着牆才走到床邊躺下。
翠枝原本是想進去瞧瞧的,可剛要推開門便想到姜拂剛才對自己說的話,糾結再三她還是垂下了手,只安靜在外面守着。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日落西山,夜色降臨。
賀蘭燚從書房走出,黑夜讓他不自覺感到焦躁,于是原本拐去卧房的步子不自覺地便往院子外走去。
亓風跟在後頭,問道:“殿下是要去看姜姑娘?”
賀蘭燚冷冷睨了他一眼:“不用跟着了,退下吧。”
“……是。”亓風轉過身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下次還是少在殿下跟前提姜姑娘吧,次次不讨好,若是撞着殿下心情不悅,怕是要惹出事端。
然而亓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後,對姜拂表現極為冷淡,甚至隐隐嫌棄的賀蘭燚卻神色坦然地走進了隔壁院子。
翠枝遠遠看見有人走近,待看清是誰,心下不由一驚,連忙上前福身喚道:“殿下。”
“她人呢。”賀蘭燚嗯了一聲,淡淡問道。
翠枝暗自想了想,這個“她”應該就是指屋裏那位姑娘吧,于是她立刻回道:“姜姑娘應該已經睡了。”
“應該?”
賀蘭燚皺了皺眉,越過她直接推門走進屋子裏。
他以為屋裏至少該點上一盞燈,然而事實是整間屋子漆黑一片,若非他早已習慣在黑夜之中視物,怕是連一步都不敢輕易踏出。
賀蘭燚皺着眉朝床榻走去,剛要出聲将人喊醒,卻不料視線一落,床榻上的人竟是歪歪扭扭倒在那兒,細細聽去,呼吸也顯得急促沉悶。
“……姜拂。”
他試着喊了一聲,但無人回應。
意識到不對,賀蘭燚俯身朝姜拂額間探去,只輕輕一觸,臉色當即一沉,轉頭便朝外喊道:“來人,去找大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