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下章入v
下章入v
“姜拂。”
充滿磁性的聲音隔着一道屏風傳入耳中,只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姜拂不由自主地一顫。
“你不要進來!”她急切地喊道,雙臂扯着單薄的裏衣,有些無助地抱在自己身前。
“你以為我要做什麽,”外頭那人語氣中帶着些許嘲弄,“時辰差不多了,水也該冷了吧,出來。”
話落,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回是漸漸走遠。
姜拂這才松了口氣,但并沒有立刻起身,直到外面聽不見半點腳步聲和動靜,她才迅速從浴桶中走出。
她原本并不想穿侍女準備的衣物,可她脫下的裏衣如今已完全濕透,根本沒法再穿。無奈之下,她只能暫時換上侍女放在一旁的新衣。
姜拂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略微擦幹淨長發才猶豫着從隔間走出去。
屋內的燭燈并不算多麽明亮,裏屋和外間都只各點了一盞,燭光明滅搖曳,便顯得屋子裏愈發昏暗,但即便是如此,姜拂還是第一眼瞧見了紅木圈椅上坐着的人。
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知道他也一定聽見了自己走出來的聲響,于是直接開口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賀蘭燚沒有回頭,反而慢條斯理地端起一側茶幾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才道:“這句話你還記得自己問了多少遍嗎?”
“……”姜拂哪裏記得,她咬了咬唇,“只要你說清楚到底要我留下做什麽,我會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問。”
當初她還不清楚他的身份,以為他或許真的少真心之人照顧,可後來當他撕下假面,她便知道他身邊絕不會缺人照料,更不必說如今他更是當朝太子。
她也曾以為他是擔心自己将曾經救過他的事透露給別人,但她可以發誓,只要他放過她,她便可以将此事帶進墳中。
“我說了,我要留你在身邊伺候。”賀蘭燚輕描淡寫地說道。
姜拂不意外他會這麽說,可她并不相信,道:“當初你在致遠堂這麽說,我尚且還會因你說的那些有關後母的事相信你,但現在……你覺得我會信你缺一個伺候的侍女嗎?”
賀蘭燚将茶盞輕輕放下,随即起身轉過身來:“我的确不缺侍女。”
他說得理直氣壯,姜拂一愣:“那你還要留我做什麽,我壓根不會伺候人。”
“我只說我不缺侍女,但沒說不缺你這個人。”
話音落下,姜拂便見他一步步朝她這頭走來,她眉頭一皺,本能地生出防備來:“你,你別過來!”
她沒忘記之前她醒來後,他對她做過什麽,那種偏執陰沉的模樣,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賀蘭燚神色一頓,竟真的聽話地停下了腳步。
姜拂不敢放松警惕,呼吸聲急促中帶着緊張。
“你身上的香氣變了,”賀蘭燚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一雙漆黑幽深的眼中閃過明顯的亮色,“這是……栀子的味道?”
姜拂心頭微驚,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她素來心緒平穩,哪怕偶有起伏,也不會輕易讓身上另一股香氣出來,可這次竟毫無預兆就變了……
“我,我,這是我方才沐浴時用的香料的氣味。”
賀蘭燚并不知道她身攜異香的秘密,她必須要冷靜。
賀蘭燚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忽然道:“是嗎,那我讓人再準備些香料,只是若味道不同,那該如何?”
姜拂不答,他便自己接着說:“連制過一次的香料都不能重現,這般廢物,不如都拉出去砍了,如何?”
姜拂驚得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活生生的人命,你怎能說得如此随意?!”
“随意?”賀蘭燚眉頭一挑,“你想當好人,那你便與我說說你身上這香到底從何而來?”
姜拂不懂他為何突然對她身上的香氣感興趣起來,只是若可以以此為條件,她也沒必要隐瞞。
況且若是他聽了她的秘密,也同秀水村中那些人一樣視她為妖邪怪物,說不定她還能早些自由。
“我同你說完後,你能放我離開嗎?”她問道。
賀蘭燚看着她,沒點頭也沒拒絕,只道:“那得看你答得如何。”
姜拂知道他這是故意說得模棱兩可,但眼下不管是為了換回自由,還是借此吓唬他,她都只能打賭一試。
“我身上的香,并非來自什麽香料……”
她緩緩開口,将自己身攜異香的事刻意說得離奇怪異。
只是讓她奇怪的是賀蘭燚雖聽的認真,但神色間卻并沒有太多起伏變化,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姜拂皺了皺眉,說到最後忍不住用半威脅的語氣問道:“僅僅是因為同我說了幾句話,秀水村一個孩子便染上怪病,難道你就不害怕我對你下什麽詛咒嗎?”
聽到這話,賀蘭燚平靜的面上終于有了些許波動,他微微勾唇,道:“我還從未見過這般下咒的手段,你若真有這樣的本事,倒是可以叫我開開眼。”
姜拂仿佛見着了一個怪物,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你難道不怕因此得病,甚至喪命?”
賀蘭燚輕笑一聲,忽而傾身逼近,壓着聲在她耳側道:“我,命硬得很。”
姜拂本能往後退了半步,手腕卻一把被人扣住,她看着欺近的男人,心中憤惱:“你到底怎麽才能放過我?!我身上沒有你可圖的東西!”
“你怎知沒有?”
賀蘭燚一句輕飄飄的話,讓姜拂心裏一緊:“你什麽意思,你若是想要我的什麽,我可以給你,只要你放過我。”
她一個普普通通,生活在鄉野之中的小女子,能有什麽是太子殿下沒有,而她卻擁有的東西?
賀蘭燚扣着她的手腕,漸漸用力,一字一頓道:“我要的,便是你。”
姜拂還沒有反應過來這話到底意味着什麽,人便被帶着往床榻方向走去。
“你,你做什麽?”她面色驚慌,身子極力抗拒往前,“你放開我!”
賀蘭燚卻絲毫不留餘地,直接将她往床上一丢,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道:“你怕什麽,就你這副幹癟如柴的身體,當真以為我能有什麽興趣?”
姜拂面上一下紅一下白,明明還穿着衣裳,可在他那雙銳利如同刀子一般的眼睛下仍覺得十分不自在,她撐着身子往牆壁上靠去,觸到那冰冷的牆面後才終于冷靜了幾分,道:“賀蘭燚,今日是上元節,城中有不少官兵在巡街,陸二哥與我弟弟久久尋我不見,定會去找官兵幫忙,到時候事情鬧大,你也會惹上麻煩!”
匆匆一番話落,賀蘭燚卻只嘴角噙着一個莫名複雜的笑,道:“你說的不錯,所以我今日會放你走。”
有了上次的教訓,姜拂聽到這話便立刻想到了其間深層的含義,她質問道:“你把我放回去,然後呢,你還想做什麽?”
“自然是等你自己回來。”賀蘭燚眉峰一揚,帶着莫名的肯定。
姜拂原以為他還會再威脅幾句,可誰知他卻就此停住不言,這讓她覺得可笑:“我為什麽要回來?”
賀蘭燚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眸中閃過一道無法言說的暗芒:“自然是你自己願意回來的。”
“……你,你到底要做什麽?”姜拂只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更大的陷阱中。
然而面前的男人并沒有要做解釋的意思,他輕笑一聲:“你若是害怕,也可以選擇今日便留下,也省得中間來回那麽多麻煩。”
他這是在她面前擺了兩條路,一條是即可望盡的死路,還有一條是鋪滿迷霧,不知途中還有多少兇險,甚至不知通往何處的密林。
不論選擇哪一個,她都不過是在他設下的棋盤中垂死掙紮,可即便前路未知,她也不可能就此放棄,選擇一眼到頭的死路。
她要選擇第二條路,或許……事情并沒有她想象得那般糟糕,也或許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賀蘭燚全權掌控,她可以自己走出一個活路。
“你答應我放我走,那請你現在出去t,我要穿衣裳。”姜拂目含警惕地看着床前站着的人。
賀蘭燚絲毫沒将她眼中的防備放在心上,下颌輕點,一邊開口一邊轉過身:“我只給你一刻鐘的時間,過了這個時間這座宅子的大門便不會再開。”
姜拂一直等到他關上門離開才匆匆跑下床,她顧不得自己的裏衣還滴着水,抓起來便狠狠一擰,抖開後将身上賀蘭燚替她準備的衣裳換了下來。
沾着水汽,濕噠噠的裏衣冰冷又讓她倍感不适,可她不想和賀蘭燚再有任何牽扯,這裏的一針一線她都不會帶走。好在外面的冬衣并沒有弄濕,她迅速穿上後,身體總算回暖了幾分。
距離賀蘭燚所說的時間還剩下半刻,姜拂不敢拖延,理了理衣裳便朝門口走去。
“嘎吱——”
房門甫一被推開,一股冷氣便迎面撲來。
“阿嚏!”
姜拂冷不丁打了個噴嚏,她這才發現屋外不知何時竟開始下起了雪,雖只是零零落落的飄雪,卻還是能讓人不自覺冷顫。
稀薄的月色于雪夜中顯得有些明亮,也反襯着雪絮晶瑩如玉,姜拂擡眼從飄雪之間朝前望去,不遠處的月門下一道颀長的身影出現在她視線中。
她眉眼一沉,搓了搓手臂擡步朝前走去。
“我準備好了,可以離開了吧。”她停在那人身後三步遠處,輕聲開口。
賀蘭燚聞聲轉過頭,只一眼便察覺出不對,他眯了眯眸,敏銳的視線從她頸間慢慢滑向她的手腕,最終定在她那被凍得通紅的指尖。
一瞬間,男人的神色沉了下來,語氣不善道:“你也命硬,還是腦子犯了病?”
姜拂注意到他的目光,皺着眉将手背到身後,一開口,嗓音有些微沙啞:“與你無關,你只要信守承諾放我出去就夠了。”
賀蘭燚心頭莫名生出一股火,斥道:“你這樣出去,還沒見到你心心念念的陸二哥和弟弟,怕已經凍死沒命了。”
“我說了,這與你無關!”姜拂冷得不行,哪裏想在這裏和他糾纏下去,下巴一擡,語氣直沖道。
賀蘭燚緊繃着一張臉,目光冷冷地盯着她,半晌他拂袖轉身,聲音沒有一絲起伏:“從這裏出去一直往前便能看見宅子大門,到了那裏,自有人給你開門放你出去。”
姜拂聽完,瞥了眼他的後背,一言不發地從他身側快步走過。
哪怕這一回她得病上一場,也必須要讓賀蘭燚明白,她一點、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賀蘭燚的視線緊緊鎖在那道匆匆走遠的背影上,英俊的面孔低沉如水。
“殿下,可要人跟着?”亓風不知何時從暗處走出,有些擔心地問道。
“她不是逞能嗎,就讓她自己回去。”賀蘭燚冷冷說着,轉身大步往屋裏走去。
亓風無奈地嘆出口氣,還是不放心,于是大了膽子轉頭找了玄五,讓他再繼續跟着姜拂。
這頭姜拂走出宅子,見着外頭景象才發覺自己離長安街并不遠,甚至眼前的路她還曾走過一次。
她來不及去喜悅,雖說眼下她已經順利出來,可要想找到陸二哥和姜宇,還不知要到何時,只希望他們沒有離開這條長街。
姜拂搓了搓凍得發僵的手臂,大步朝熱鬧的人群中小跑而去。
燈會一如先前那般喧鬧喜慶,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是沉浸于節慶之中的喜悅,沒有任何異樣。
姜拂按着記憶往當時三人分開的地方走去,忽然,餘光裏幾個身穿甲衣的官兵從人群中匆匆走過,或許是某種說不清的感應,她沒有猶豫,朝着那幾人的方向快步走去。
“幾位官兵大哥,請等等!”
她手腳無一處不是冰冷的,可她還是咬着牙擠過人群,沖到了官兵跟前。
巡街的幾人正是上元節值夜的金吾衛,看見突然闖到眼前的女子都本能地握緊了腰間佩刀。
“來者何人?”領頭的大哥沉聲問道。
姜拂喘了口氣,回道:“我與家人走散,不知道他們可否見過幾位大哥,向諸位打聽詢問過?”
“你……”金吾衛精明的雙眼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問道:“你可是城外秀水村人,姓姜?”
姜拂一聽,便知沒有問錯,她連連點頭:“是,正是。”
金吾衛也是松了口氣,面色緩和了些:“你可真讓我們好找,你的家人都已經将整條街翻過來了,再找不見,怕是要鬧出不小動靜。”
姜拂心裏着急,聽此又有些愧疚:“我,我很少進城,一不小心迷了路,進了一處小巷……對了,幾位大哥可知道我家人在何處?”
“正好,你同我走一趟吧,我讓人在前面街口等着,你的家人隔段時間就會過來,說不定這時候過去正好能遇見。”大哥說着,又對身後幾人道:“你們繼續巡街,我很快便回。”
姜拂感激不已,一路過去都在對大哥道謝,到最後還是大哥不太好意思,說:“也是你自己從巷子裏出來了,不然就今兒個這個情況,怕是不好找到你,你自己幸運,莫要再謝了。”
姜拂聽到“幸運”二字一時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嘴角輕扯了扯,最後卻也沒再繼續道謝。
姜拂以為自己到了街口,也還是需要等上一段時間才能與弟弟和陸二哥重逢,哪想人一到,她便立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小人兒。
“小魚?!”她眼眶一熱,幾步跑上前去。
姜宇也是一愣,轉過頭看見她立刻撇下了嘴巴:“嗚嗚嗚……阿姐你去哪兒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姜拂鼻尖酸澀,連忙蹲下.身将人抱進懷裏哄道:“是阿姐的錯,阿姐貪玩不小心走遠了。”
“嗚嗚……阿姐……”姜宇哭的泣不成聲,兩只胳膊環抱住她的脖頸,突然哽咽地開口:“阿姐,你身上好涼,你是不是凍壞了?”
姜拂一僵,這才記起自己裏頭還穿着潮濕的裏衣,她連忙松開姜宇,随口扯了個謊道:“方才不是下雪了吧,我是有些冷着了。”
姜宇哪裏會多想,拉起她的手往嘴邊湊去:“呼呼呼,我給阿姐搓一搓,就熱了。”
姜拂心口一暖,一時竟不忍看下去。
兩個人在街口等了一刻鐘,陸重山也終于折返與他們重逢。姜宇童言無忌,直說姜拂身上冰冷,陸重山聞言便提議早些回去。
姜拂已經凍得快說不出話,她甚至覺得自己被冰塊包裹着,于是她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應了下來。
陸重山見她狀态不對,直接租了一輛馬車趕路,誰知走了一半,姜拂竟忽然暈了過去。
-
姜拂醒來只覺頭疼欲裂,好一會兒才勉強睜開眼,然而她方清醒一些,外頭嘈雜的吵鬧聲便湧進耳中。
“阿娘,阿爹……”
她試圖張嘴,可一開口,嗓子啞得根本聽不清半個字。
就在她痛苦不堪之際,一道腳步聲匆匆靠近。
“乖女兒,你怎麽樣了?”
林氏溫暖的大掌輕撫過姜拂的臉,她緩緩擡眼看去,只見娘親眼中滿是心疼。
“阿娘……我,我怎麽了?”姜拂想要微笑,可動了半天嘴角也扯不出一個弧度,只能僵硬又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林氏意識到什麽,松開手走到桌邊替她倒了一杯水回來。
“來,先喝一口水。”
娘親溫柔的聲音、溫柔的動作,都讓姜拂不由放松下來,她慢慢将水喝完,緩了一會兒才再次擡眼看向林氏。
“我這是怎麽了?”
聲音雖仍舊沙啞,但起碼能聽清每一個字了。
林氏吸了吸鼻子,道:“你從燈會回來便病倒了,足足昏睡了三日啊。”
三日……竟這麽久了嗎。
姜拂見着林氏一臉的疼惜,便輕聲安慰道:“我沒事了阿娘,你別擔心。”
“你這還是頭一次病得這麽重啊,而且……”林氏忽然哭了起來,話也說不下去。
姜拂這才意識到還有別的不對,手慢慢從被子下伸出,握住了她,道:“阿娘,怎麽了,是不是家中發生了什麽事?”
林氏搖搖頭,似是忍住了眼淚:“沒,沒什麽,就是你突然病倒,爹娘心裏難過罷了,你好好休息,這段時間都不要出門了。”
姜拂還想再問什麽,可林氏卻沒給她再問下去的機會,借口還要燒飯匆匆離去。
姜拂能察覺到林氏定有什麽隐瞞着自己,再加上方才醒來外頭那般吵鬧……莫不是村裏人又來她家找麻煩了?
姜拂心中很是不安,但接下來幾日爹娘都對此事三緘其口,而她又因病勢未好,也出不了門自己去查清真相。
除卻家中這些,姜拂心裏其實還擔心着另一件事,賀蘭燚那樣的人為何敢放言她會自己回去,他到底還打算做些什麽。
于是她雖每日躺着養病,可因為心事過重,連着幾日病都不見好轉。
這天,爹娘外出做農活,家中只留下姜拂和弟弟姜宇。
姜宇這幾日也變得十分安靜,雖時常來陪伴她,可明顯比往日t話少了許多。
“小魚,等阿姐病好,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魚,好嗎?”姜拂試圖拿美食誘惑他。
然而平日聽到糖醋魚三個字就激動得一蹦三尺高的姜宇此刻卻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白淨的小臉上滿是化不開的低沉。
姜拂越發覺得不對勁,皺着眉問道:“小魚,你最近到底是怎麽……”
“了”字還沒出口,外頭木頭做的院門突然“砰砰”作響。
姜拂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直到她發現姜宇随着那道聲音打顫,她才意識到事情嚴重。
“外面是誰在砸門嗎?”她略帶試探地開口。
姜宇捏着木頭小人,連手都在抖,但還是搖搖頭:“沒,沒人。”
姜拂不可能聽錯,她蹙着眉,作勢就要從床上起來。
“阿姐,你幹什麽?”姜宇見她動作,一下丢開了小人兒來扶她,“你要躺下,爹娘說你要好好休息。”
姜拂見他這般懂事,戲也演不下去,她無力地重新躺下,認真道:“我可以不起,但你必須得告訴阿姐外面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這幾日爹娘的神情都有些奇怪,為什麽這兩日家門時常被人砸打,甚至時不時吵鬧一番。
她都病了,也沒有去外面走動,哪裏又惹到他們了?
姜宇咬着嘴巴遲遲不開口,也不知是不知道怎麽說,還是爹娘禁止他提。
“你要是再不說,阿姐以後再不給你做糖醋魚了。”
姜拂佯裝生氣,果然這一回姜宇不再無動于衷,他着急地搖搖頭,說:“不,我要吃阿姐做的糖醋魚。”
“……那你先告訴我,家裏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姜宇默了默,但最終還是在她一步步逼問下開了口。
原來那日上元節她一回來,陸二哥的爹娘便來了她家鬧,說是自己兒子被她這個妖女勾了魂,竟敢瞞着他們私下和她出去。
陸二哥一再勸阻,到最後甚至揚言離家,陸家夫婦才不甘不願地作罷,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丢下話,說以後不允許他家兒子與她來往。
而此事不過是這段時間所有麻煩的一個引火點。
上元節回來後,姜家女卧病床榻一事在整個村中傳遍,說是高燒不退,半夜甚至驚叫說胡話,連隔壁人家都聽得害怕入不了睡。
有人猜測這是邪祟附體,妖邪之魄一時适應不了凡人身軀,這才引得她纏綿病榻。
所謂三人成虎,再加上姜拂确實病中未出門,秀水村的人竟都漸漸信了這個說法。
緊接着,又有人傳言這個時候妖邪最是脆弱,若是趁此時機将她燒死,那妖邪也就随之消亡。
起初,這說法雖被人接受,可無人真敢放火燒人,但很快,村中忽然有數人在農田與山上昏倒,醒來後身體雖沒有什麽異樣,可因為實在太過詭異不免讓人聯想到別的事。
而這個“別的事”自然是指姜拂。
村民認為是邪祟作怪,這才導致村民無緣無故暈倒,于是糾集起來要求村長将他們姜家驅逐,亦或者……燒死姜家女。
姜家根基在此,離了農田離了積秀山便連活命都難,怎麽可能輕易離開,而燒死女兒,這更是不可能。
村長心裏雖也認同村民,可到底做出決定的是他,若是一個不小心出了差錯,官府查下來,倒黴的是他,于是此事一拖再拖,到最後幾乎誰人經過姜家都要砸一砸門。
姜拂聽完所有,心裏只覺得疲累,她不解地問:“那些人真的在山上無緣無故暈倒了?”
姜宇是不懂什麽才能叫“有緣有故”的,他只是将爹娘那兒聽來的話轉告給她。
“阿爹是這麽說的,而且是好幾個人,連着兩三日都是這樣。”
太奇怪了。
若非姜拂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什麽害人的本事,不然連她自己都要信了。
“阿姐,我們是不是要離開村子了?”姜宇輕聲問道。
姜拂心裏也沒有答案,雖然她對秀水村沒有太多感情,可到底她生長在此,若是讓她這麽離開,她也會不适應,更何況爹娘這個年紀,如何能夠在外颠沛流離地過活。
“你想要離開嗎?”她不知怎麽答,只好反問道。
姜宇猶豫了下,點點頭:“那些人都罵阿姐,我不喜歡。”
姜拂心裏一暖,伸手在他發頂揉了揉。
“小魚,姐姐不在意那些……”
姜拂剛想要安慰他,誰知院外砸門的聲音陡然劇烈起來,不像是恐吓騷擾,倒像是勢必要将門砸開一般。
姜宇顯然也意識到今日與往日不同,吓得直接爬上床縮到了她被子裏。
“阿姐,外面怎麽了?”
姜拂一時頭疼難忍,但她還是抱緊了弟弟,安慰道:“沒事的,不管誰進來,我都會保護好小魚的。”
“啪——”
沉悶的一聲巨響傳進耳中,似是大門已經被砸開。
姜拂死死盯着自己房門那一扇門扉,心跳漸漸加快。
“快,快進去把人帶出來!”
外頭嘈雜吵鬧,但村民的喊聲還是清晰地傳進了屋裏。
腳步聲慢慢靠近,門窗處已經顯出幾個高大的身影。
“快,進去——”
話音戛然一止,“嘭”一聲,一個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緊接着,一道道尖叫聲此起彼伏。
“快,快扶大哥起來……”
“你,你是誰?!”
一時間屋外再次喧鬧起來,姜拂正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麽,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不想死的,立刻滾出這裏。”
姜拂一怔,這是……玄五的聲音?
一刻鐘後,屋外終于重歸平靜,但姜拂知道這一次有些事是永遠平靜不了了。
姜宇從被窩中擠出,害怕地問:“阿姐,外面安靜了嗎?”
姜拂閉了閉眼,這時,窗戶外顯現出一個身影。
“……小魚,你出去将外面那人請進來。”
姜宇不解:“什麽人?”
“你出去便知道了。”
姜宇哦了一聲,跑下床将門打開。
當玄五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姜拂心裏其實已經明白了七八分,她将姜宇勸出門,而後靜靜地看着眼前這個青年,半晌後她才問道:“這次的事都是你們做的?”
“姑娘具體是說哪件事?”
“……村民在山上奇怪昏倒的事。”
玄五一頓:“是。”
姜拂胸口起伏,半晌狠狠吐出兩個字:“卑鄙!”
玄五卻面不改色道:“即便沒有這件事,秀水村的人便能容得下姑娘了嗎,他們無非是找個借口,明明是毫不相幹的事,卻還是能栽倒姑娘頭上,姑娘難道還不明白嗎?”
“我該明白什麽,這麽多年我都過來了,如果沒有你們插手,這次的事也終究會過去。”
就像當初孩子生病冤枉到她頭上那樣,不管多少流言蜚語終究會被時間掩蓋。
“姑娘和姑娘家人都是這麽自欺欺人的嗎,你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可總有無路可退的時候。”玄五面無表情道:“公子可以替姑娘改變這一切,姑娘難道不想讓家人過得像個普通人嗎?”
前面說再多,姜拂都只是覺得痛恨,痛恨自己奇怪的體質,痛恨賀蘭燚的窮追不舍,直到最後那句話說出口,她的眼中唯餘愧疚與痛苦。
他們雖不是富貴人家,可守着良田還有山上那些草藥,衣食無憂卻是能保證的,她的爹娘本該與村民和睦相處,她的弟弟本該有個無憂無慮的童年,但如今都因為她而沒了可能。
秀水村的人逼她們離開這裏,其實無非是想她離開這裏……
“姑娘,公子的時間并不多,若是姑娘再猶豫,那麽結局未必能夠像現在這樣只要你離開便能圓滿。”
姜拂聞言,輕扯了扯嘴角:“這是威脅我?”
“公子希望以禮待姑娘,但前提是有這個機會。”
玄五的話從來沒有太多情緒,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将現實清晰地擺在了她眼前。
去到賀蘭燚身邊,是她的不甘,但卻可以是爹娘弟弟的解脫。
“如果我答應你們,你們如何能保證我的家人不會再受到村民欺侮?”
玄五答道:“姑娘放心,公子早有對策。”
姜拂看着青年毫無波瀾的面孔,眼前恍惚出現阿爹阿娘慈愛的笑顏,她紅着眼眶,緩緩将眼睛合上。
“告訴你家公子,我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