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綠豆糕
綠豆糕
終于到了旬假這日, 桑秋特意起了個大早。
她收拾完畢出門的時候，天還沒全亮，整個山中書院靜悄悄的, 似乎還陷入沉睡之中。
往日這個時候，書院的學生們應當早就已經起床，否則就趕不上吃朝食，得空着肚子去上早課了。不過這幾日是旬假，沒有早課, 學生們便可起得稍遲一些, 食堂的朝食也會開放到更晚一些, 不會像平日裏那樣，過時不候。
桑秋關上屋舍的門落了鎖，先是去食堂拐了一趟，拿了兩個大大的花卷, 用幹淨的布包好揣在懷裏，同在食堂值班的阿壯打過招呼後，就哼着小曲兒往書院大門走去。
旬假這個點, 大部分人還沒起床，食堂中的人寥寥無幾, 坐着的是幾名家境十分貧寒，學習十分刻苦的學生，桑秋對于他們也有點印象, 往日裏是最早到食堂的那一批, 為了能早起多看會書，他們幾個哪怕是在旬假, 也摸黑就起來了。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剛邁出食堂的門檻, 迎面就和一人撞上。
桑秋正想着一會兒是先去成衣鋪子看看，還是直接去布莊，沒認真看路，等到意識到有人過來的時候，已經要跟對方迎面撞上。
不巧的是，來者也似乎正在走神，沒有留意到對面走來了人。
“唉喲！”
兩人皆是步履匆匆，這下可算是撞了個結結實實，龇牙咧嘴地往後退了半步。
桑秋捂着胸口揣着的兩只花卷，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慶幸有這兩只蓬松的花卷擋一檔，撞得沒那麽疼，還是該惋惜好好的兩只花卷，就這麽被擠壓撞扁了。
“對不住，實在對不住，都怪我一時想事情太入神，你沒摔着吧，這位兄臺……”
臺字的語音還未完全落下，燕承風就已經看到了面前立定之人，面色由愧然轉為詫異：“啊，原來是桑……桑廚娘。”
桑秋在食堂這麽些時日，學生們也大多都知道了她的姓氏，平時在食堂裏見到了，還會笑着問個好，所以燕承風知道食堂的廚娘姓桑，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是我該說抱歉，沒注意看路。”桑秋搖搖頭，不動聲色地往一旁讓開幾步，“郎君是來用朝食的吧？不如快些進去，今日的朝食是芝麻味的花卷，再配上一碗山藥面糊湯，吃着很暖身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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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離她女扮男裝入學那日已過去了許久，想來應該是不妨事的，但是燕承風有些特殊，畢竟是同桑秋打過更多交道的，桑秋還是打算盡可能避免與他接觸，以防他萬一突然覺得眼熟。
但是真是應了那句話，怕什麽來什麽。燕承風聽了桑秋的話，卻依然待在原地沒有動，一雙眼睛直直盯着桑秋。
“桑廚娘，我看你，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此話一出，桑秋的心不免跳了一跳，但她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保持面上的鎮定，不能讓人從臉上看出端倪來。
于是她定了定神，擡頭對着燕承風笑了笑：“郎君說笑了。我打小在家中幫忙，前段時日才來了這書院，并不曾認識郎君，許是郎君認錯人了。”
她原以為燕承風聽了這話，定然也會順着話頭下了，畢竟以她對燕承風的了解，他不像會是在對方否認以後，還出言反駁或者繼續追問的性格，從她認識他的那天，以及後來在食堂偶爾遇到的幾次來看，皆是如此。
但今天老天偏偏像是要和桑秋作對似的，完全不按桑秋預想的套路走。
燕承風聽了桑秋這話，先是垂下了眸，看起來像是信了桑秋說的話，但下一瞬，他又猛然擡起頭來。
“我知道我不該這麽說……但我總覺得，我沒有認錯。”說着說着，他似乎是給自己攢足了信心，聲音也變得铿锵有力起來，“對，我沒有認錯！”
不過他還是很顧忌着他們的對話會不會被旁人聽到，發現自己的語調拔高了，趕緊又放低下來，同時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沒有其他人在場，這才安心下來，壓低聲音對着桑秋說道：“你是……桑兄吧？”
這一句話若是旁人聽到，可能覺得沒頭沒尾，但落在桑秋的耳朵裏，她可完全明白燕承風在說什麽。
糟糕，還是讓燕承風給認了出來！
“郎君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雖然桑秋很明白，但此時她打算一路裝傻下去，主打一個“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一問三不知”，同時收斂好情緒，适時露出一個疑惑又懵懂的表情。
燕承風十分篤定，他其實已經觀察了有陣子，也趁打菜的時候，偷偷認真打量過桑秋，越看越覺得兩者十分重合，特別是在得知了食堂裏新來的這位廚娘也姓桑之後，他就更加肯定。
只是平日裏，食堂中來來往往的人實在太多，桑秋出現的時候，身邊總是還有他人，而他自己，也基本是和潘舟結伴而來，很少能找到與桑秋單獨說話的機會。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桑秋說些什麽，或許只是為了找桑秋弄明白心中的疑惑，但弄明白之後呢？
燕承風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麽，但卻不知道從何開口，現在桑秋站在他面前，最初的那一點震驚和慌張過後，她的臉上很鎮定，甚至還帶着笑，用比她扮男裝時柔和許多的嗓音，否認了她之前的身份。
但桑秋不知道的是，她的笑容，同他第一次見她時的那眼，很是相像。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側的嘴角會輕抿着微微上揚，一直蔓延到眼角，一雙杏眼輕彎，如夏日燥熱的夜晚中，帶着涼意的晚風拂過，舒适又安寧。
上次她笑的時候，還給了他一包名為豬肉脯的零嘴，是他從來沒有嘗過的味道，饒是他家中那些廚藝精湛的庖廚，也做不出這樣新奇好吃的吃食來。
當時他還想着，他這位舍友看起來跟他以前書院裏的同窗們很是不同，相處起來定然有趣，日後有機會，再慢慢請教他，到底是從何處買的。等他旬假回來，他一定要從家中多帶點好吃的，分與舍友一起吃，誰知道這山中書院裏的食堂，會這般難吃，簡直是難以下咽！
他家的庖廚雖說想不出将豚肉做成甜鹹可口的風幹肉脯，但是做點心還是有一手的，之前他喜歡吃的綠豆糕，就做得很是不錯，口感細膩綿密，口味清新淡雅，甜中帶着桂花蜜的馥郁香氣，他能一口氣吃上好幾塊不停。
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多說上幾句話，當天晚上，就發生了完全出乎他意料之事……
思緒回轉，燕承風忍不住嘆了口氣：“桑……桑廚娘，你做的豬肉脯真的很好吃，我後來全部吃完了。”
那包豬肉脯，燕承風在那晚不小心窺破了桑秋的秘密之後，原本是包好重新放回了桑秋的書桌上。他當時的心情有些複雜，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對之後的桑秋，也不知道是該幫桑秋保守秘密，還是守着書院的規矩告訴夫子。
桑秋一夜未歸，他也沒睡好，結果第二日，他去學堂上課的時候，才知道她已經退學了。
他對桑秋很有幾分愧疚，總覺得是自己，才讓桑秋沒法在書院待下去，退了學，待到回到齋舍，看到桌上桑秋不知何時回來給他留的豬肉脯和字條，這種愧疚的感情更甚。
倒是桑秋，在給他留的字條裏，還安慰他不必憂心，她尋到了更好的去處，祝他學有所成，前程錦繡，同時把豬肉脯也都留給了他，囑咐他務必吃完，才算不浪費她的心意。
所以燕承風這一句話，實則是在告訴桑秋，他有看到她留的字條，也認真對待了她留給他的心意。
桑秋臉上的神情依然淡淡的，一雙杏眼恰到好處地一轉，眸中疑惑的神色似乎更深了些，仿佛不明白燕承風在說什麽：“我是會做些肉脯，但自從我來了食堂，還沒有做過呀。”
燕承風一急，還欲再說些什麽，就聽到身後傳來不徐不緩的腳步聲。
“你們在此處站着做什麽？”
兩人皆下意t識循聲回頭，只見熹微晨光裏，來人身穿一襲月白長袍，頭發用一條同色綢帶束起，晨間的秋風從他身後吹過，拂起未完全收攏的幾縷發絲，飄飄揚揚，氣質出塵。
正是宋諸。
燕承風見到宋諸，宛如小鼠見到貓一般，頓時渾身一僵。他偷偷用餘光看了看桑秋，發現她依然笑着，對着的卻是宋諸走來的方向：“宋夫子，早啊。”
“早。”宋諸點頭颔首。
他從兩人中間的空隙中穿過，往食堂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深深地看了燕承風一眼：“不進去用朝食？”
有宋諸在，燕承風不好再說些什麽，他有些不甘心地又偷偷瞄了一眼桑秋，見宋諸盯着他看，是在等他的樣子，不敢耽擱，趕緊跟在宋諸身後，一同進食堂去了。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進入食堂，桑秋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燕承風看起來家世不錯，他旬假未歸家，留在這偏僻的書院中，桑秋已經很是訝異，不過想想他可能家住外地，不想舟車勞頓，所以留下了。
但是宋諸也出現在這裏，桑秋就更是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雖說她知道宋諸是京城中來的，但是一般書院的夫子們，即使家不在附近，也會在山下附近租賃一座住宅。畢竟書院的齋舍條件過于簡陋，連存放物品的地方都沒有，長期居住着實有些不便。
不過眼下，也不是瞎琢磨這事的時候，桑秋好不容易脫了身，不想再耽誤時間，趕緊快步往書院大門處走去。
只是可惜了她那還沒來得及吃的芝麻花卷，懷中的熱氣仍在，但花卷已經被壓扁，失去了蓬松暄軟的口感。
桑秋從懷中把壓扁的花卷取出，本着不浪費糧食的原則，還是一口一口将花卷吃了個幹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