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南瓜饅頭
南瓜饅頭
童夫子在書院裏頭待了這麽多年,早就對食堂的水平了如指掌,料想以他們那廚藝,也做不出什麽花樣來,眼前的兩道菜雖然看上去賣相不錯,但味道肯定……
舌尖剛觸碰到綿糯的土豆,童夫子的眼睛便陡然睜大。
他有些不确定地抿了抿嘴,仔細品了品。土豆稍稍一抿就在口中化開,是他喜歡的鹹中微微帶甜的口感,醬香味十足。
這味道,怎麽吃着如此陌生?
每天在食堂解決一日三餐的童夫子迷茫了,忍不住喃喃道:“莫非食堂是真的換了庖廚?也沒聽山長講起過啊……”
坐在一旁的宋諸已經完成了他的蓋澆飯制作,不愧是博學多才的夫子,雖然此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吃法,但聽了小蛋兒的描述,又看到面前這兩道帶着濃稠醬汁的菜肴,馬上就心領神會,無師自通。
他聽到童夫子的自言自語,兀自送了一口蓋滿菜的米飯進了口中,嘴角上揚的弧度便更加明顯幾分。
這一口飯上,蓋的是番茄炒蛋,酸甜的番茄醬汁滲入到米粒之間的縫隙中,将蒸得有些生硬的米飯浸泡濕潤。
他平時不是很喜吃白煮的雞蛋,總覺得有股蛋腥味兒,特別是中間的蛋黃,又幹又噎,但是雞蛋換了種做法,打散後炒成蛋塊,又滑又嫩,與番茄的酸甜味相得益彰,完全吃不出任何蛋腥味兒。
下一口飯,他又換了土豆燒豆角蓋上,土豆軟糯而黏糊,輕輕壓擠開後,紅燒的土豆泥與米飯團在一起,豆角的表皮微微皺起,油潤醬香,雖然有辣椒混跡其中,但他沒有嘗到多少辣味,只有些許辛感,讓他着實有些遺憾。
自從來了這深山裏頭的書院,他都有多久,沒有吃到過鮮爽刺激的辣味菜肴了啊,真是懷念啊……
話雖如此,但他面上不顯,狀作十分沉靜的樣子,慢條斯理地吃着碗中的飯菜。
将兩個菜都吃過一遍後,宋諸顯然更喜歡番茄炒蛋的味道,很快就将蓋了此菜的那一邊飯先吃完,之後再慢慢吃土豆豆角的另一半。
童夫子見宋諸用蓋澆飯的吃法吃得正香,十分懊悔自己方才為什麽要逞強說那一句不感興趣,現在“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他要是反悔,豈不是白白讓宋夫子笑話?
他咬咬牙,只能夾一筷子菜,吃上一口飯,其實味道也很不錯嘛,就是盛菜的盤子底下那酸酸甜甜的番茄汁和鹹鮮濃郁的紅燒汁,不能澆到飯上,與米飯拌在一起吃,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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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今天的米飯倒還是以往熟悉的感覺,不是過硬,就是太軟,以前同那些難吃的大鍋炖菜比起來,米飯還算是能吃下肚的,但是今天同為參照物的菜肴已經脫胎換骨,就顯得這米飯格外難吃。
“童夫子,可否要試試這菜飯同吃的吃法?以宋某之見,這吃法當真不錯。”宋諸看出了童夫子此刻的掙紮,十分貼心地又再次提議。
“既然宋夫子都這麽說了,那試上一試,也不妨礙。”童夫子咳了一聲,順坡下驢,也學着宋諸的樣子,将菜和湯汁都澆蓋在了米飯上。
嗯,果然這湯汁好吃得很,酸甜開胃,鹹鮮誘人,惹得童夫子一時不知道是該吃哪一種味道的才好。
“童夫子。”
“嗯?”
已經吃完飯,放下筷子,并從袖中掏出随身攜帶的手帕擦了擦嘴角,整理好儀容的宋諸,從容不迫地從凳上站起:“您慢吃,宋某先行一步。”
童夫子一邊埋頭扒飯,一邊敷衍地“嗯嗯”應了幾聲。
*
食堂裏的衆人正吃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桑秋在後廚的小院裏,也忙得腳不沾地。
在桑秋快手做出晝食的兩道菜,并且靈機一動,提出了蓋澆飯的點子之後,施師傅竟然直接大手一揮,讓桑秋把今天的暮食也承擔了去。
這進度快得讓桑秋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她已經做好了在食堂裏打打雜,混混日子的打算,結果這一上來就直接給她整了個大的,她一時有些害怕招架不住。
畢竟她在山下茶鋪打工的時候,也只是幫着做了些素餅子,下幾碗面條或是馄饨,還從來沒有攬過這麽大的活。
食材是早就已經定下的,可供她暮食使用的,有青菜、白菜、蘿蔔、茄子,這些都是今天新鮮送來的,另外還有牆角籮筐裏的紅薯和南瓜,已經放了有幾天的時間,除了雞蛋以外,沒有什麽畜牧産品。
問了阿重他們,桑秋才知道,因為書院在這深山之中,上山下山往返一趟頗不方便,故而除了附近農戶自家種的蔬菜,可以每日送過來之外,其他的食材,都是每隔幾日,往山上送一批。
昨日吃到的那些豬肉,還是山長特意囑咐過後,從熟識的農戶那裏買的自家養的,不然等到山下送來肉食,還得再過上幾日。
而且如今天氣還沒涼快下來,書院裏沒有地窖,肉食根本存放不了多久,一般也就是只送當天吃的份量,什麽時候能吃到肉,全看時候什麽送來。
桑秋聽了這話,不禁為昨天難吃得不行的豬肉感到默哀,原來這肉竟是如此來之不易,結果還做得這般難吃!要是讓她來,非得燒上一大鍋肥而不膩,酥香軟爛的紅燒肉,再做上個麻辣鮮香,嫩滑爽口的水煮肉片,那滋味,啧啧啧……
“秋姐,你看需要我們做些啥?”阿重在一旁搓着手,滿臉期待地看着桑秋。
他自從來了這書院食堂後,還是第一次吃到這麽好吃的菜嘞!
“這些白菜和茄子,你先洗一洗。還有,”桑秋有些哭笑不得,“叫我小秋就行,說不定我比你還小呢。”
“那可不行,你那麽會做菜,哪怕比我小,我也得尊敬你!”
“喊姐顯得我很老!”桑秋故意板起臉。
“那要不然,我喊你阿秋吧?”阿重撓撓頭。
“行!”桑秋同意了這個稱呼。
阿壯在一旁聽着他們的對話,有些欲言又止,桑秋幾次扭頭都看到他在往這邊瞧,主動開口問他:“怎麽啦?”
“沒,沒事。”阿壯猛然起身,往屋外走去,仔細一瞧,耳根處竟然還有些紅,“我去打個水。”
桑秋見着他倉皇逃跑的背影,有些疑惑,還是阿重快言快語:“他呀,估計是早上剛開始那會對你态度差了些,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怎麽開口罷了!你別看他瞧着虎一張臉怪吓人的,說話也兇,其實他人很好的。”
說起早上的事,阿重想起桑t秋剛進門時,他在食堂打瞌睡被阿壯抓包的事,生怕桑秋誤會,趕緊同她解釋道:“我真不是偷懶!只是昨晚實在沒睡好,擦桌子的時候犯了困,一不小心就睡過去了!”
桑秋一瞧,阿重的眼下果然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都怪昨個兒晚上,他們打鼾的聲音實在太重了,弄得我整晚都沒法好好入睡!”阿重打了個哈欠,忽然想到了什麽,一拍腦袋,“哎呀,糟糕!阿桑你是女子,跟我們這些人怕是不好住同屋睡通鋪啊!”
“施師傅估計也沒想到這茬,這可怎麽辦,要不咱們去找施師傅先說說這事,看該怎麽辦吧?”阿重急得團團轉。
“這事先不忙。”桑秋連柴房都睡過,大不了繼續睡柴房,“想找個地方睡,總是有的。”
“哦哦……”阿重雖然心裏急,但看桑秋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終是停下了要去尋施師傅說這事的打算。
桑秋內心其實還存了一層考量,施師傅眼下是同意她留下來了,但是保不準他被這麽一提醒,想到還有這茬子事要考慮,說不定就又猶豫起來,為了避免麻煩,不想留她了。
等拖到晚上,生米已經煮成熟飯,總不能大晚上的讓她露宿荒郊野嶺吧?
所以這暮食,一定要拿出自己最佳的手藝,讓施師傅看到她的能力,這樣也不好再趕她走了!
只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食堂裏雖然米面不缺,但食材種類着實匮乏了些,今天又沒有葷腥,桑秋只能在現有的這些食材裏,努力做做文章。
“食堂裏的飯食,有什麽要求标準嗎,比如幾個菜,主食選什麽之類的?”
桑秋初來乍到,對食堂還不甚了解,怕自己萬一自由發揮過了頭,可就不好,于是向阿重打聽食堂平時一日三餐的規格标準。可阿重只是個幹活的雜役,雖然每天也有參與幫忙弄吃食,但對于桑秋提出的這個問題,還真是不知道。
桑秋便作罷,準備還是先不搞太大的創新,穩妥着來,正這樣想着,就聽到身後傳來:“食堂一般都是有啥做啥,菜色花樣之類的,沒什麽規矩。”
是阿壯扛着一桶水回來了,他把桶裏的清水倒入牆角的大水缸裏,擦了擦汗,一回頭見桑秋正盯着他看,面上一僵,動作都變得有些生硬了。
“……”阿壯在原地憋了半晌,愣是沒想好該怎麽稱呼桑秋,“桑……桑姑娘,要我幫忙嗎?”
“那就勞煩燒點熱水吧。”想了想,桑秋又補充問了一句,“那就是說,暮食我做什麽都可以?”
阿壯點點頭:“只要能吃飽就行。”
“那行,我知道了!”桑秋有些雀躍,“對了,食堂裏有沒有粘米粉?”
“有的有的!”這回是阿重搶答了,“我去找找!”
不一會兒,阿重就拿了個小袋子回來了:“找到了,不過只有這麽一點兒,平時施師傅他們很少用這個。”
桑秋接過袋子掂了掂,的确不太夠,要是做南瓜餅的話,都沒法保證每人都能分上一塊。
不過問題也不大,粘米粉不夠用,面粉還是很夠的,做成南瓜饅頭綽綽有餘,味道也不差,至于南瓜餅……不如就做得小一些,給大家嘗嘗味道?
南瓜削去皮,去掉籽,切成塊,鋪在蒸屜上先蒸熟。
南瓜的籽桑秋本還想留着,自己做些瓜子來吃,但這南瓜裏的籽很小,做成瓜子有些費力讨不找好,桑秋最終還是放棄了,下次再尋機會。
趁着蒸南瓜的時間,桑秋開始做腌豆角。
中午剩下的豆角在水裏浸泡了一會,仔細地撕去豆角兩側的老筋,以達到更好的口感。撕完後甩幹水分,在大太陽底下晾曬上半刻,把豆角表面殘餘的水分曬幹,就可以進行腌制了。
腌豆角可以把豆角切段,也可以長條直接腌制,桑秋選擇了後者,直接将整把豆角握在手裏,确認水分完全瀝幹了之後,放到一個大盆裏。
之後就是往盆中倒入大量的鹽,然後用洗淨的手抓起豆角,用鹽不停地揉搓,搓着搓着,豆角的顏色都顯得翠綠了許多。
阿重幫桑秋找了個之前他們腌泡菜的壇子,是用陶土做成的,摸着挺厚實,內壁已經被成年累月的泡菜水給腌入了味,散發出一股子鹹酸味兒。
桑秋用沸水将壇子裏裏外外燙了一遍,殺殺菌消消毒,而後又用幹的巾帕将壇子擦淨,确保無水無油後,把豆角整把抓起,沿着壇子的內壁一圈圈盤好,将之前腌制用的鹽也一并倒入。
晾涼的白開水加至沒過豆角的高度,桑秋又加了幾塊冰糖,丢了幾顆小紅辣椒進去。最後在頂上淋上一層白酒封層,以防腌着的豆角變質長出白沫來。
泡好後,桑秋洗了塊幹淨的石頭,壓在豆角上,使豆角充分接觸到鹽水中,在壇口倒扣上一個碗封嚴捂緊,然後在沿邊倒上水密封,搬到陰涼處放着等時間發酵。
這時候南瓜都已經蒸好,從蒸屜上取下,用勺子搗碎成南瓜泥,擱在一邊等溫度稍稍冷卻,加入事先準備好的面粉攪拌,一邊少量多次地加入一些清水,使南瓜泥完全融于面團之中,黃澄澄的。
古代沒有酵母粉可用,不過有之前留下來專門用來下次發酵的老面,加入到新的面團之中,充當酵母的作用。
老面老面,顧名思義,是保存了很久的面團,但其實并不是同一團面一直留下來使用,而是每次添加到新面團中後,再揪下一小塊來保存,如此循環往複,要是一團老面太久沒有被使用過的話,也有變質的風險。
不過以食堂的面團使用頻率,倒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
只是桑秋這回做的是加了南瓜泥的面團,要是留團南瓜面下來,添到下次面團中就容易串味,所以她另外留了一塊沒有任何添加的白面團,在碗裏存放好。
南瓜原味就帶着點甜味,這個朝代的糖又有些寶貴,桑秋就沒有再另外往面團裏加糖,揉好面團後,蓋上布後,靜置在一旁醒發上半個時辰。
阿重按着桑秋的話,将白菜和茄子清洗幹淨之後,搬了把小板凳,坐在邊上,把白菜葉子一片片剝開來,用手撕成小塊。
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要放着菜刀不用不切,而是要用手将白菜撕掰開來,但他中午吃過桑秋做的番茄炒蛋和土豆豆角後,對桑秋的崇拜之情直線上升,既然桑秋這麽說,那一定有她的道理,照做便是了。
小蛋兒現在不太忙,也過來幫着阿重一起做活,他倒是心直口快,直接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咱們為何不用刀啊?用刀多方便!”
“等你們吃上就知道了。”桑秋賣了個關子。
她以前最初下廚房的時候,也對着手撕白菜的做法心存懷疑,不過就是用刀切和用手撕的區別,都是将白菜弄小塊,真的會有口感上的區別嗎?
試過才知道,真的不一樣,手撕的白菜明顯要更加柔軟,又很好地保留了白菜的纖維感和紋路,烹饪時絲絲縷縷的邊緣也更好入味。
桑秋用手指戳了戳面團,面團沒有迅速回彈,也沒有塌陷,裏面充滿了小小的氣孔,醒發得正合适。
于是她把整團面扔到撒了幹面粉的砧板上,用力揉了揉,排出面團中的氣,然後抄起擀面杖,擀開面團後再折起,這樣重複三次後,将面團揉成長條,揪成一個個劑子。
桑秋的動作幹淨又利落,阿重和小蛋兒忍不住擡起頭,看着桑秋的雙手一起一落間,一個個大小均勻的面劑子就飛落在砧板上,随即又被她輕輕拿起搓揉,捏成一只只饅頭的形狀,整齊地碼在案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