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鳳求凰
鳳求凰
“卡!”程哲喊停,把衛鳴珂叫到了一邊:“你氣勢不行,這個時候你是無知者無畏,你不清楚寇聆的身份地位,只是單純的喜歡,想把他占為己有,要演出熊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那種感覺,表情還要再欠一點兒,作死不自知,明白嗎?”
衛鳴珂深吸了口氣,他已經盡量還原,但在嚴訴過于強大的氣場面前,還是遜色太多了。人們在面對認定的權威的時候,往往會下意識臣服,要衛鳴珂在嚴訴面前造次,确實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礙。
調整好狀态後又過了一遍,衛鳴珂加大了肢體動作的幅度,口氣也盡量輕佻了一些,然而拍完之後,導演仍舊不太滿意。
行吧,早料到自己會被公開處刑,卻沒想到一開始就頻頻NG。嚴訴的表演無懈可擊,越發襯的衛鳴珂的诠釋浮誇又單薄。
“你用力的方式不對。”嚴訴示意導演暫停一下,走到衛鳴珂身邊,耐心的說:“你現在是答祿真,你把自己當做答祿真,想想他在幹這些事情的時候究竟想的是什麽?眼神最重要,你說的話必須和你真實的心境完全一致,觀衆才可能相信。”
衛鳴珂順着他的思路琢磨了一番,劇中扶餘國的背景設定是游牧民族,擅長騎射打仗,搶地盤搶人算民族文化,向來拳頭底下見分曉,以物換物已經算是對對方最頂級的尊重,因此以答祿真的視角,他想用一百頭羊換寇聆,絕對是誠意滿滿。衛鳴珂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關竅所在,再重拍時,答祿真既欠打卻又誠懇的複雜人設立刻鮮活了起來。
導演終于喊了過,衛鳴珂稍稍松了口氣。
嚴訴走到他身邊坐下來,遞給他一個鴨梨。
衛鳴珂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兒啃,氣氛倒是輕松了許多。
“謝謝前輩。”一語雙關,嚴訴當然知道他謝的是什麽,恐怕一開始就如此艱難也是衛鳴珂始料未及的事情。
“不用着急,入戲總是需要一點時間,”嚴訴喝了口水,見小孩兒跟被霜打了似的,安撫道:“你從前沒接觸過這種複雜的角色,想要一下子诠釋答祿真身上的層次感并不容易。”
衛鳴珂虛心點頭,嚴訴語速不快不慢,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聊着,劇組吵吵嚷嚷人聲鼎沸,煩悶和喧嚣就在他的喋喋不休裏漸漸拉遠,奇怪的安全感自成結界,将衛鳴珂溫柔包圍。
第二幕開始,衛鳴珂按照嚴訴的引導,漸漸進入狀态。
答祿真年紀雖小,卻并不是心無城府,對着寇聆的時候,他的感情炙熱且直接,但對着旁人,又滴水不漏圓滑世故,他很像是一團火焰,捉摸不定,有着令人趨之若鹜的溫暖,卻也可能肆意燎原。
答祿真和太子寇英一起給寇聆當了兩年的學生,越發對寇聆癡迷,他全方位展示了什麽叫做不作不死,屢屢公開宣揚自己對寇聆的愛慕,并借着一切機會示好接近,結果無一例外,每次都被寇聆揪住錯處狠狠處罰,日子過得水深火熱,他卻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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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裏,寇聆依然少年老成,于學問上更加精進,皇帝愛重,多次委以重任讓他歷練,寇聆也都不負衆望的出色完成,之後皇帝又不顧元老反對,執意将他調入內閣,自此寇聆成了晉安國史上最年輕的內閣輔臣。
這一日,皇帝帶貴族子弟去行宮踏春,禦書院舉辦詠詩會應景,由太子全權負責,寇聆坐在皇帝下首,一起旁觀。
太子剛剛起了個頭,答祿真忽然出列,右手搭在左肩,對皇帝行了個族禮:“陛下,先生,學生有話要說。”
皇帝年邁,對小輩們很是縱容,于是輕撫着胡須笑道:“但說無妨。”
答祿真眼珠子定死在寇聆身上,規規矩矩的道:“我仰慕先生風采已久,平日只聽先生授課,從未聽過先生吟詩,今日陛下在場,可否鬥膽請先生吟誦一首,讓衆儒生與我一起領略先生天人之姿?”
寇聆難得皺起了眉,臺下的學子們更是忍不住輕笑調侃,答祿真妄圖對寇聆不軌的心思早就人盡皆知,但能當着皇帝的面撩,這位扶餘國王子可真是出息大發了。
皇帝也被他看似荒謬的要求逗笑,細想确沒見過寇聆與民同樂,索性應允了他。
答祿真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對着寇聆作揖:“煩請先生為我......們吟誦一首《鳳求凰》,多謝先生!”
寇聆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皇帝,無奈起身。
大庭廣衆,皇帝的興致是不能掃的,就算再怎麽不情願,寇聆也不得不應付。他向皇帝行了一禮,出列站在廳堂中央,開始吟誦:“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見了見了!在這兒呢!”答祿真磕着瓜子,急忙舉手大聲道。
全場轟笑,寇聆停頓了一下,給了答祿真一個警告的眼神,繼續誦道:“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不在東牆在身旁!”答祿真不怕死的繼續高呼。
皇帝以為他是故意逗趣,也跟着一起樂了起來,答祿真見天子都和顏悅色,越發猖狂不羁,幹脆起身跑到了寇聆的面前,深深作揖。
寇聆的反應是直接轉了個身,背對着答祿真繼續誦道:“将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今日就許,今日就許!”答祿真越說越來勁,正吵吵的歡快,寇聆赫然轉身,淩厲的目光直直射向他,冷冰冰的開口:“答祿王子既然對此詩如此喜愛,那就趁着近日休憩閑來無事,手抄兩百遍吧。”
剛剛還肆意張揚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答祿真小聲嘟囔:“我到底喜愛什麽,你還能不知道嗎?”
寇聆全當沒聽見,一撩衣擺重新坐下,答祿真摸摸鼻子,也只好回了自己的座位。
“OK!”程哲喊了卡,興奮道:“不錯啊,感覺到位了,到時候剪出來絕對好看。”
“小小年紀嘴怎麽就這麽欠?”嚴訴在補妝,笑着打趣。
“是夠欠的,我要是寇聆都想抽他。”衛鳴珂咧開嘴,擡起下巴讓化妝師補唇妝。
下一幕是寇聆在別院桃林賞花,答祿真死皮賴臉的跟着,不管他說什麽,寇聆只不理會他,他便一邊聒噪,一邊與寇聆并肩走遠。
拍攝的時候由近拉遠,兩人逐漸走出鏡頭的範疇。時光似乎忽然重疊起來,現實與劇情融合,衛鳴珂歪頭看一眼嚴訴,像是戲裏的小王子看着他的英雄,兩人目光焦灼在一起,嚴訴卻不像劇中該表現的那樣冷淡,而是同樣灼熱的回望他。
衛鳴珂被他的目光一燙,臉立刻燒了起來,急忙掩飾性的小聲說:“講真的,寇聆這樣完美的人物,他能看上答祿真還挺匪夷所思。”
嚴訴收回目光,輕笑道:“何必妄自菲薄,你一樣很完美。”
不知為什麽,衛鳴珂總覺得嚴訴話中有話,本想調節氣氛,結果一段路走下來,他連脖子根都紅了,化妝師補妝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花粉過敏,仔細問了好幾遍才罷休。
衛鳴珂面前擺着個劇本,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嚴訴今天有商業活動,下午拍完自己的戲份就走了,晚上結束以後據說還要和電影團隊開會,因此衛鳴珂難得有一段獨處的時間。
他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在劇中,答祿真不管不顧的當着天子的面向寇聆示好,不僅僅是性格使然,其實也是為了給他立威。伴君如伴虎,寇聆深得皇帝寵信,和朝中的舊臣勢如水火。寇聆從小喪父,并無家族庇佑,皇帝正是看準了他無依無靠,才放心大膽的将他作為制衡朝臣的棋子來用。通透如寇聆自然明白,因此他步步為營,從來都是拘謹自持,不得片刻放松。
答祿真公然示好,就是為了讓大家看到,寇聆不是無所依仗,他答祿真所代表的扶餘王朝,都會給他撐腰。此舉不僅是暗示皇帝憐惜英才,也是身為國力強盛的邦交王子對晉安國的震懾。
看似玩世不恭的答祿真,實際上并不像表面那樣單純無害。
劇裏的寇聆懂他,越懂,反而越排斥。
劇外的衛鳴珂也懂寇聆,答祿真的執念是家國大義,而寇聆的使命卻是天下蒼生。
太可笑了,入戲太深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衛鳴珂卻對劇裏的寇聆動了真情。說起來未免過于荒謬,衛鳴珂戲拍了不少,卻從來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有了傷筋動骨的感覺。他現在甚至只要一想到寇聆最後的結局,就忍不住熱淚盈眶。
好的劇本和制作團隊,演起來的确很過瘾,無論是精益求精的程哲還是已臻化境的嚴訴,所營造出的氛圍都太過于真實了,嚴訴已然成了寇聆的化身,只要一開始拍攝,衛鳴珂就深信不疑,面前站着的,就是那才華貫古今,胸懷濟天下的世子,怎能不令人癡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