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抗拒從嚴
抗拒從嚴
這回是真的活下來了。
可一想到腳底下踩的地都是虛的,這個陌生的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一群神經不太正常的人,嚴茗又陷入了無休止的恐懼中。
冷冷的海風刮在身上,很涼,夾着絲絲海水,沖刷了身體的燥熱和昏沉的腦袋。
這樣坐在海邊,被海風吹着,沒有浪漫,只有害怕。
想要退縮,可又不知道能退到哪裏。
以前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日子也是虛的,但現在的虛和以前的不一樣。現在的虛充滿了危險。
嚴茗心情很複雜,偏頭望向身旁緊閉雙眼淡然躺在沙灘上的男人。
過了一會兒,他無聲舒了口氣,動作很輕地躺在男人身邊,兩手筆直放在身側,左手手指小心翼翼往男人那邊探。
直到摸到了祝栩寧腰上的那根草編繩,兩根指頭緊緊捏住一頭,才勉強找到了一絲的安全感。
好像只有這樣,手上抓着點什麽東西,他才能覺得,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手。”男人聲音冷酷,“拿開。”
嚴茗立馬撒開手。
驚慌中往地上抓,結果抓了一手沙子。
“好奇麽?”祝栩寧平靜地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看向黑漆漆的夜空,“對這裏的一切。”
好奇,
但更多的是對周遭一切未知的恐懼。
嚴茗實誠地點點頭,“嗯。”
男人坐起來,順手把剛才嚴茗抓過去的草編繩扯回來,“好奇也別問,問了顯得你人傻。”
嚴茗苦笑,跟着坐起來。
“我救你沒什麽目的,你也不用對我感恩戴德,我出生到現在都沒離開過這裏,”祝栩寧停頓了片刻,扭頭看着嚴茗說:“所以沒辦法帶你出去。”
烏雲遮住了月亮,連帶海平面的金色斑斓一并帶走。
“我跟着你!”
嚴茗的聲音又低又柔,伴随着一波波拍打在沙灘的海浪,帶着不容忽視的堅定。
他唇角露出笑意,眼眶泛着溫熱,“你是好人。”
仿佛像是聽到什麽可笑的話,祝栩寧帶着探究的目光,平靜而冷漠地緊鎖嚴茗的雙眼。
“是麽?”
嚴茗說:“是。”
再好的人也有說他壞的,再壞的人也有說好的。
他不知道今夜過後,自己将會面臨什麽。他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救了他,讓他有繼續活下去的機會。
祝栩寧單手托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嚴茗:“你對我的了解,充其量只有這張臉,就敢斷定我是個好人?”
“感覺。”嚴茗感覺鼻子有點癢,偏頭打了個噴嚏,吸溜着鼻子道:“我是個感覺至上的人。”
祝栩寧悠悠點頭,“哦——,那種虛無缥缈的感覺。”
看不見摸不着的力量才最巨大。
可也最不容易掌控。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居高臨下看了眼嚴茗,“那你活的還挺随意。”
“這不是随意啊!”
見祝栩寧轉身離開,嚴茗立刻起身追上去,糾正道:“感覺才是最難的,一個謎團可以找到很多證據,最後複原真相,但感覺看不見摸不着,即使找到了也沒辦法把這東西雙手奉出。但感覺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這麽說你肯定雲裏霧裏的,反正等以後你遇上自己喜歡的人,你就自己體驗那種感——”
大步走在前頭的祝栩寧突然停下腳步,嚴茗一個剎不住車,直接撞到了祝栩寧身上,疼的他鼻尖又酸又麻,眼淚差點沒掉出來。
“……覺。”他一臉茫然擡頭,“怎麽了?”
祝栩寧垂眸,眼裏的嫌棄之意來不及掩飾,“話多也會讓人覺得你傻。”
嚴茗抿了抿嘴,喪喪地“哦”了一聲。
草屋在椰子樹林中間,騰空被架起一米多,屋裏沒燈,黑漆漆一片,但嚴茗就是一眼就看見了,然後撒腿沖進屋裏。
祝栩寧微微挑眉,淡定瞧着瘦成皮包骨的人從自己身邊跑開,在他的注視下,進了他的家。
就很難說。
不知不覺已經很晚了,在擡腿踏上臺階前,祝栩寧餘光注意到滾在地上的枕頭,俯身撿起來并拍了拍上邊的沙子,繼而拿回了屋。
他下意識伸手開燈,指腹已經摸到了開關,這時卻聽到一陣沉穩的呼吸聲。
祝栩寧頓了幾秒,把手收回來。
沒開燈。
—
一夜好眠,睡到自然醒。
嚴茗睡眼惺忪揉着眼坐起來,環顧四周,屋裏只有他一個人。
他大口呼吸,能嗅到鹹鹹的海風氣息,不禁喜從心生。
活着。活着真好。
“……祝爺,你說實話,昨天晚上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時候揍我了?”大高個兒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我感覺我肚子像被人揍過一樣,特別疼,渾身上下哪哪都不得勁兒。”
寄人草屋下,就得有寄人草屋下的态度。
嚴茗連忙起身,打算把昨天深夜迷迷糊糊抓到的一只枕頭擺放到床上整理好,結果怎麽也找不到那只枕頭,正納悶兒着,兩個大高個兒就一前一後進了屋。
那個被稱作祝爺的人先坐下,另一個比他更高的人随意在地上找了一個空大礦泉水桶靠着牆坐,留嚴茗一個人怯生生站在他們兩個中間,像上課走神兒,突然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一樣。
他努力擠出一個笑,沖祝爺揮揮手,“早啊。”
祝栩寧跟大羊撇撇嘴,沒吭聲。
大羊接話,“不早了,都過了晌午。”
緊接着嚴茗就被突然起身的大羊捆住兩手,然後大羊從口袋掏出一只螃蟹,一手扯開嚴茗褲腰,一臉壞笑地拿着螃蟹往褲腰口裏邊放。
嚴茗吓得立馬冒出一身冷汗。
雖然他是個gay,雖然他是個孤兒,雖然他不用考慮傳宗接代,但是!
這并不代表他就想當太監啊!
“住手!”嚴茗慌張卻又不敢有大動作,急得冒了一頭大汗,“我跟你說!你這個動作很危險啊!你三思!”
“抗拒從嚴。”大羊怒目圓瞪。
嚴茗咽了咽口水,“坦白從寬。”
“交代吧。”一直似笑非笑看着這一切的男人突然開口,“你是哪的人?”
他是地球人!
嚴茗很想沖着那個看不懂摸不透的男人大吼一句,但現在,他的命可在人家手上,哪有什麽對着幹的勇氣。
和那天下午被那幫老頭審問的話語差不多,從哪來?為什麽要來漁村?有什麽目的?年齡、家庭成員、做什麽工作等等。
這一通下來,嚴茗精疲力竭,大高個兒額頭也全是汗水。
怪不得電視上嫌疑犯最終會扛不住警方的日夜審問,最終如實交代。原來被人拎着一個問題反複審問,精神折磨比□□折磨還恐怖。
嚴茗忍不住朝大高個兒投去敬佩的目光。
這家夥不去刑警隊審犯人真是可惜了。
直到那只螃蟹被遠遠拿開,嚴茗才小聲說:“螃蟹還是清蒸的好吃。”他緩緩看向走到床上躺下的男人,“我廚藝還不錯,我可以給你做飯。”
床上的人眼睛都沒睜一下就搖了搖頭,“我有廚師。”
情況不太樂觀。
這幾天,他從漁村的一個小孩嘴裏得知這個被人稱作“祝爺”的人,真名叫祝栩寧,但此人行事蠻橫,不許別人直呼他姓名,以前有人當衆叫他的名,不是被他一刀捅到肚子上,就是拿魚線把人耳朵扯掉。
但情況似乎也沒太糟糕。
祝栩寧的作息很規律,早上五點準時醒來,去草屋後方一百米的空曠地接下上空直升機運來的早餐,拿回草屋後,等到七點天色徹底大亮、太陽已經升起後,再開始吃早餐。
早餐很豐盛,也不重樣,還有他的份。
雖然祝栩寧頂着一張黑黢硬朗的面孔,又身着與自己形象完全不搭的高級訂制的真絲睡衣,豔紅的顏色襯得他原本就不怎麽白淨的臉顯得更黑,但他吃飯的動作真的很儒雅溫柔,十分賞心悅目。
唯一不太好的是,每日三餐前,祝栩寧定會指定嚴茗唱一首兒歌,作為飯前娛樂。
說實話,一個過五關斬六将考取教資的人,現在規規矩矩站在飯桌前給面前這兩個不像野人,但勝似野人的人唱兒歌,有點像賣藝。
不過有大羊這個捧場王,在嚴茗唱歌的時候搖晃着身體,跟着節奏拍手,讓他短暫的忘記了不适。
後來愈發覺得,自己像是在帶只有兩個小孩兒的幼稚園大班。
早飯過後,嚴茗跟着大羊一塊騎電三輪去外面拉礦泉水,一般來回也就個把小時,不過今天拉了一車,大概二十幾桶水,耽誤時間有點長,回來就到中午了。
直升機卸下來的餐箱已經在屋裏放着了,但屋裏沒人,祝栩寧不知道去了哪。
嚴茗一屁股坐在樹蔭下,問躺在地上的大羊:“每天讓人送飯多麻煩呀,咱自己做不好嗎?”
“呼吸也挺麻煩的,”大羊冷哼一聲,“那你也別活了呗?幹啥別人燒你的時候又哭又笑還下跪求人的?”
嚴茗:“……我只是提議。”
“我一票否決。你可以不用再提了。”大羊說。
蠻橫。不講道理。
嚴茗心裏嘀咕道。
“這個漁村的人不都靠打漁為生麽?”這幾天嚴茗發現,這個漁村的人似乎都在縫補漁網,或者每天閑的沒事四處瞎晃,根本不像他了解到的漁民生活那樣。
大羊疑惑不解,扭頭看向嚴茗的目光多了一抹警惕。
“因為現在是休漁期。”不知何時走過來的祝栩寧在嚴茗身後坐下,“不能下海打漁。”
嚴茗驀地回頭,“你回來了?”
見祝栩寧出現,嚴茗眼冒着光,他肚子都要餓扁了,就等祝栩寧回來開飯。
“爺!”大羊麻溜從地上跳起來沖到祝栩寧身邊,指着嚴茗告他的狀:“他剛剛說為什麽要每天都讓人給送飯,為什麽不自己做。”
祝栩寧嘴角勾着一抹淺淺的笑意,看向嚴茗,“嗯?”
“快餓死了。”
嚴茗捂着肚子,咬着下唇瓣,可憐兮兮望着祝栩寧,“開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