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生父母
再生父母
“最後一個問題。”
祝栩寧聲音低沉,黑眸中只有嚴茗的臉。
“你說你是幼師,所以這個問題,應該算不上為難,對吧?”
嚴茗點點頭。
烈日暴曬下,虛無的風中夾雜着魚腥味,一道嘶啞男聲,緩緩飄向天空。
“…小白兔,白又白…”嚴茗慢悠悠唱出來,身體漸漸失去支撐力,大腦缺氧的厲害,他望着面前的男人,眼眶越來越濕潤,“蹦蹦跳跳真可愛。”
“我只會唱這個。”
他吸了吸鼻子,眼淚啪嗒掉下來,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
這絕對是祝栩寧這輩子聽到的最難聽的兒歌。
嚴茗唱的時候,身體止不住在打顫,兩眼淚汪汪的跟辦喪事上嚎的哭聲兒一樣。
可他心底枯竭的海底,就是好像下過了一場毛毛細雨。
他聞到了混雜着雨水的新泥氣息。
暈倒前,嚴茗想說:這一次,你真的願意救我嗎?
但實在沒力氣了,就像被曬幹的鹹魚幹,沒了撲騰的能力。
……
天黑又變暗,再夕陽西下,縮成一團只占據了自己幹草鋪好的床鋪一角的男人還沒醒,祝栩寧在家呆了一天,無聊的不行。
這一天裏,某些讨厭的老頭三番四次派人過來找事,都被大羊一盆滾燙開水潑走了。
大羊甚至直接在門外的沙灘上壘了一摞木柴,上邊吊着鐵壺燒水,現在正翹着二郎腿在啃雞翅,嘴裏還哼着調調。
“這人也太能睡了吧?這都一天一夜了,他不會睡死吧?”
“不知道。”
祝栩寧已經換了那件豔紅色的真絲睡衣,在夕日的照耀下,愈發有上流人的貴族氣質。
“我第一次見有人這麽能睡。”祝栩寧嘴裏叼着一根棒棒糖。
外面吊在火堆上的鐵壺也開始咕嘟咕嘟冒氣。
見祝栩寧出來,大羊立馬起身,“爺!喝點不?挺甜的。”
“不喝。”他只喝礦泉水。
祝栩寧伸手戳了戳大羊胳膊,緊接着又指了指屋裏邊,“你進去探探他鼻子,看還出氣兒不?”
第一次學人助人為樂,可別整回來躺他床上再咽氣了,那可就夠晦氣的。
大羊驚訝地“啊”了聲,反應過來又“哦”了一聲。
也就五秒鐘不到的時間,屋裏就傳來了大羊的聲音,“出着氣兒呢!”
“這幾秒能試出個屁來!”祝栩寧還是覺得不太踏實,“多試會兒。”
十分鐘後。
大羊皺着眉噘着嘴,有些委屈地站在祝栩寧面前,“這回時間夠長了吧?”
這一會兒的功夫,太陽已經沉了下去,天色已經暗淡無光,只有面前這堆沒繼續添柴的火堆,冒着零星火星的弱光。
祝栩寧那根棒棒糖早吃完了,張嘴要打哈欠,順便把咬着的棒棒糖棍兒從嘴裏拿出來。
“嗯,确定出氣兒麽?”
“确定以及肯定!”大羊說:“再多試一會兒他鼻息,我食指就保不住了。”
“什麽意思?”祝栩寧仰起頭來,有些不解地看着大羊。
大羊長長嘆了一口氣,一屁股坐到祝栩寧旁邊的木臺階下。
“因為他在發燒啊!”
“确定不是熱的?”祝栩寧說。
草屋上空有直升機的燈在閃,祝栩寧望向上空,心裏還在糾結發燒的事,身體已經站起來在往草屋後走了。
注意到祝栩寧起身,大羊也緊跟着擡頭看了一眼,連忙跟過去,“飯到了!”
祝栩寧糾正道:“晚餐!”
“哦!”大羊屁颠屁颠跑到祝栩寧前邊,接過從直升機上送下來的箱子,“晚餐。”
放下晚餐直升機就走了,祝栩寧在原地望着直升機看了一會兒。
“爺。”
大羊拖着餐箱跟在祝栩寧後頭。
祝栩寧:“嗯?”
“昨天中午在廣場你說的那些話,會不會……?”大羊有些擔憂地看了眼祝栩寧。
祝栩寧吸了一口只有魚腥味的空氣,聞了這麽多年,還是不适應,依舊覺得很難聞,聞着會想要幹嘔。
他偏頭看了大羊,“想那麽多幹什麽?”
大羊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也是。”
關于昨天在廣場,祝栩寧突然毀約,将火把丢在人群,并告知衆人,嚴茗其實不是外來的陌生人,而是他的弟弟。說他根本就沒有妹妹,是家裏人為了掩人耳目扯的一個謊。
可事實上,祝栩寧确實只有一個妹妹。
當時妹妹剛出生,祝栩寧拿着妹妹的尿布在家門口洗,洗完又回屋逗妹妹,當時大羊跟着一塊的。
所以大羊不明白,祝栩寧為什麽要扯這麽一個輕而易舉就被拆穿的謊言。
他不明白,琢磨也沒有矛頭。
想多了腦殼疼,大羊索性不去想這些。他只需要知道,在他被人欺負的時候,只有祝栩寧站出來,把他擋在了自己身後,他就應該只認祝栩寧一個。
不得不說,每天來送餐的人工作做的真好,餐箱封的嚴嚴實實,連味兒都聞不出來一絲。
“拿五個雞蛋,再帶走絲瓜湯和雲吞,拿到你家去……”
祝栩寧走在前頭交代大羊,話正說到一半,就見自己家正門站着個枯瘦的人。
哦。
這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助人為樂的樂子。
“你回來了?”
嚴茗見祝栩寧出現,憋着的情緒再也繃不住了,撒腿跑下臺階,張開雙臂緊緊抱住祝栩寧,“謝謝!謝謝你!真的謝謝!”
剛才他睜開眼,面前一片漆黑,嗓子也發不出聲兒,渾身像是被車輪碾過一樣,沉甸甸的使不上勁。
嚴茗以為自己已經被閻王收了。
祝栩寧僵着身體不敢動,偏頭跟一邊的大羊大眼瞪小眼。
“我這一身很貴啊!”祝栩寧擡手要掙紮開嚴茗的擁抱,“定制的知道不?你賠不起!”
劫後餘生,嚴茗顧不上身體以外的其他東西,像抓着救他的浮木,越抱越緊。
祝栩寧比他高出一頭還多,就那麽不經意垂眸打量了下自己懷裏的人,驚呼聲差點沒把曬在沙灘上的鹹魚幹喊複活。
“鼻涕泡!”祝栩寧抓狂道:“你鼻涕泡噌我身上了!!”
這麽一喊,也把看熱鬧看得入迷的大羊喊醒了。
大羊立馬上前,用力把嚴茗從祝栩寧身上拉開,“你放開我祝爺!”
…
一個人吃飯吃了十多年,今天終于有下飯節目了。
看嚴茗哭。
桌上擺滿了精致晚餐,祝栩寧依舊右腳翹在長木板凳上,右手戴着一次性手套吃無骨雞爪。大羊端着一碗雲雲吞,坐在空礦泉水桶上,舀在勺子裏的一顆雲吞已經舉了快兩分鐘都沒往嘴裏遞。
“我也第一次見有人這麽能哭。”大羊吃了顆雲吞壓驚。
祝栩寧表示贊同,“你可以去舀一瓢海水,看看是他的眼淚鹹還是海水鹹,做個實驗,搞不好未來的大科學家就是你。”
“真的麽?”大羊兩眼放光。
下一秒,大羊撂下飯碗就沖了出去。
祝栩寧:“……”
感覺自己身邊剛刮過去一陣風。
“他一直這麽傻嗎?”
嚴茗哭的嗓子啞的都快說不出話了,照樣不影響他刁鑽的注意力。
祝栩寧挑眉,“他可比你聰明多了。”
屋子不大,木桌正上方只有一個泛黃的燈泡。清醒過後,能聽到清晰的海浪一陣陣拍打在岸的聲音,讓人心裏漸漸變平靜。
嚴茗起身走到祝栩寧面前,兩膝一軟,噗通跪在地上,跟祝栩寧磕了一個。
“小的時候,孤兒院院長對我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本就比祝栩寧矮,現在跪着就更矮了,四肢被綁了一天一夜,手腕腳腕上也全是醒目的淤痕,觸目驚心,他不影響他身板筆挺,帶着滿滿的誠意。
祝栩寧面無表情地把無骨雞爪塞嘴裏,都沒好意思嚼,直接囫囵吞了下去。
“今天你救了我,就是我嚴茗的再生父母,我無以回報。”
所以就磕個頭以示感謝吧。
又麻又辣的無骨雞爪堵在嗓子眼終于順着氣管滑進了腸胃,祝栩寧繃着臉問:“哭完了吧?我們這海裏不缺水,不過你要再哭上一個晚上,保不齊明天就把我這房子給淹了。”
嚴茗不好意思地起身回到剛才的長椅上坐下。
餓透支後聞到這些飯香,并沒有強烈的飲食欲望,反而餘光注意到牆角的礦泉水水桶後,心裏發了瘋地想狂灌水喝。
察覺到嚴茗的眼神,祝栩寧說:“喝吧。”
有句話叫做送佛送到西。既然把人弄回來了,就當然不能再讓他死在自己這兒。
看着一大桶水很快下去三分之一,祝栩寧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後來他又覺得這是理所應當的,畢竟三分鐘前,這人坐在桌子對面哭了将近二十分鐘。
他突然很好奇,這樣一個人,是怎麽活到現在的。
咕咚咕咚幹了不少水,嚴茗終于感覺自己這條鹹魚幹有活過來的跡象了,于是撂下水桶,趴在桌上聚精會神看對面的人吃飯。
雖然一桌美食,但他真沒胃口,反而腦袋昏昏沉沉的,感覺吃什麽都會吐出來。
對面的人飯飽收餐,依舊不見那位出去舀海水,打算當科學家的人出現。
嚴茗問:“剛剛那個人為什麽還不回來?”
祝栩寧頭都沒擡:“因為他不想當科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