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個問題
三個問題
人在臨死前都會想什麽呢?
遺憾?坦然?或者認命?
嚴茗咽了下口水,垂眸回憶着自己曾經過往。
小時候在孤兒院,他身形瘦小,總被人欺負,不過他也不是個軟柿子,打不過就跑,過不過就告狀;後來上學,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沒有談過一次戀愛。他連小姑娘的手都沒牽過。
嚴茗噗嗤笑出了聲。
他現在,只能安靜地等待死亡的到來。
心情是複雜的,心跳是平穩的,課本上形容的鹹鹹海風,他只嗅到了腥臭。
下午拉來木樁木疙瘩的不少人,魚鱗濺的全身都是,腳底下踩的鞋也都是不知名的草編成的,露着腳趾,腳趾夾裏邊全是沙子,像是在岸上生活的海鮮。
漁民其實也挺辛苦的。
讨生活的人都不容易。
嚴茗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回味着海洋的味道,而後又長長呼出一口氣,想讓自己的氣息混着海風,讓海風帶自己去沒有邊際的地方。
胡思亂想到不知幾時,嚴茗終于抗不過生理反應,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烏雲飄過,月色朦胧卻也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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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腸蘆筍拼盤、蝦仁滑蛋、牛肉河粉、草莓拿鐵……小小的草屋房裏,木桌上擺滿了豐盛的早餐。
祝栩寧一身豔紅色高定真絲睡衣,一條腿随意翹在長木板凳上,一臉困倦拿着叉子叉了個牛肉丸打量。
“爺~!”大羊人還沒到,聲音就傳了過來,“你昨晚還幫我蓋了被子?”
祝栩寧咬了一口肉丸,味道還行,他就将一整個都塞進了嘴裏。
直到大羊沖進屋,祝栩寧才囫囵回道:“嗯。”
大羊拖來牆邊的另一個長椅坐到桌邊,大大咧咧地說:“您直接走就行了,幹啥還把我…嗯…把我抱到房間,”大羊越說聲音越小,“還貼心的給我蓋上小花被。”
祝栩寧瞥見他一臉壯漢嬌羞,嘴角跟受了刺激似的抽了好幾下。
昨天晚上那情況,接近真身變枕頭的時間只有不到一分鐘,大羊手腳利,速度點也能順着梯子從房頂下去。可大羊當時根本就不急,甚至是,就沒有要放任自己一個人在房頂面對杜明德的想法,所以時間一到,大羊就變成了枕頭躺在他腳邊。
他沒朋友,大羊願意跟着他,他就真心實意的待人家。
大羊不好意思笑笑,祝栩寧把肉桂紅提歐包的盤子推到他面前,大羊也不跟他假客氣,拿起歐包就開始吃。
“今天中午就要燒人了,想去看看。”大羊說:“剛才我路過廣場的時候,看到他呆呆傻傻在那兒,就好像人活着但心已經死了。”
祝栩寧叉了個牛肉丸給大羊,“心死了是什麽樣?”
大羊想了想,“不知道。”
“呵呵。”祝栩寧端起蝦仁滑蛋慢條斯理吃着,“今天少拉幾桶水,早點回來。”
大羊吃的正認真,聽見祝栩寧的話立馬擡頭,後知後覺明白祝栩寧的意思,立馬喜笑顏開,“放心吧爺!回來我就去廣場占位置,保證在最中間,保證全場你的觀看體驗最佳!”
“也不怕燒死我。”祝栩寧笑道。
後邊幾乎都是大羊在說,偶爾祝栩寧懶洋洋嗯一聲。
清晨的海上無風無浪,寧靜惬意,草房裏偶爾傳來大羊激動的大笑聲。
……
差不多上午十點,大羊開着電動三輪車,後車鬥裏裝着三桶礦泉水往祝栩寧住處走。
祝栩寧悠閑靠在水桶上,頭上頂着碩大的太陽帽,正眯着眼睛看吹動的海浪。幽深的黑眸眯成一條縫隙,照在海面上的陽光折射下來,剛好照到他緊抿的唇瓣。
“爺~!”前邊大羊說:“家門口有人。”
“嗯?”
祝栩寧懶洋洋應了聲,扶着車鬥兒邊起身去看。
一堆人以杜明德為中心,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層,現在正堵在他家門口。
祝栩寧繼續靠在水桶上,把遮陽帽往下一拉,當沒看見。
電三輪在家門前停下,那幫人立馬分散開來,層層把他的車圍住。
祝栩寧跳下車,逐步走到杜明德跟前,“活祖宗這是又有何貴幹呀?”
敵衆我寡的局面,一看就是聚衆鬧事的前奏,大羊非常讨厭這種事,各家掃各自門前雪呗!有事沒事就過來戳一回,祝爺能忍,他沒那個肚量。
于是,大羊繞到車鬥旁,輕而易舉掄起一桶礦泉水抗到肩上,擠開圍在周圍的“閑雜人”,吭哧吭哧往祝栩寧屋裏走。
“來請你。”杜明德一身正氣。
祝栩寧挑了下眉,“嗯?”
呵,詐的味道。
“既然人最開始是出現在你這裏的,考慮到你幼時喪心,全家意外,只留你一個人,我們也不想為難你,所以為了給你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杜明德眼底全是直截了當的狡黠,帶着逼迫的意味,“那個外人,由你親手放火燒。”
祝栩寧微微抿嘴,一手捏着下巴,似在考慮。
“活祖宗能記得我,”祝栩寧假惺惺道:“我真是感激涕零。”說話間,他擡手佯裝着要擦沒有掉出來的眼淚。
大羊剛好把水桶放進屋裏,出來的時候正好聽見杜明德的話,身體一怔,快步走到祝栩寧身旁,壓低聲音說:“昨天晚上他們沒說這些。”
“這種好事怎麽能人盡皆知呢?”祝栩寧安慰大羊,轉頭問老頭:“我肯定準時到場,不過您得告訴我具體時間。”
“中午十二點。”
臨走前,杜明德意味深長地說:“希望你跟你那言而無信的父親不一樣。”
人群漸行漸遠,男人站在草檐下,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地攥成拳頭。
大羊不知所措抱着一桶水站在陽光下,“真的要去嗎?”
祝栩寧嗯了一聲。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當然要去。
…
夏日的海風是灼燒肌膚的火焰,祝栩寧被将近百人圍起,浩浩蕩蕩走向廣場。
被杜明德的人“請”出門前,祝栩寧從床底下精挑細選了一瓶香橙味香水,把自己渾身弄得香噴噴的。
七分鐘後。
“祝爺到!”
被人押着過來和主動過來的寓意不同,為了給足祝栩寧面子,大羊毫不在意他人的注意力,仰起頭沖着天空大喊了一聲。
聲勢浩大的一衆人漸漸靠近。
那麽多人,陽光那麽刺眼,可嚴茗還是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祝栩寧。
那個他沒懷有一絲警惕懷疑,深深信任的男人。
擊鞭鳴號聲一陣接着一陣,堆砌的木疙瘩也已經點燃,在正午十二點,汗水如雨下,幹滋的汗水蒸發後變成了細鹽巴挂在臉上肌膚上,鼻腔充斥着燃燒的濃煙,嗆得嚴茗不停地咳嗽,眼淚也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即使他想死的體面點,可理智控制不了生理反應。
路過火把的時候,祝栩寧挑了一個火焰最旺盛的,大步流星走向廣場臺。
人群中不知道是誰起頭歡呼,緊接着歡呼聲一浪接着一浪。
嚴茗目不轉睛盯向祝栩寧。
他手裏的那根火把,就是他生命結束的啓動鍵。
昏沉了一夜,此時此刻,嚴茗格外清醒淡漠。
祝栩寧同樣看着被折磨了一天一夜的膽小鬼。
他原本白嫩紅潤的臉頰,才過一夜,就明顯消瘦了不少,面黃肌瘦的,前額的碎發因為不斷流下的汗水打濕,黏在臉上,毫無體面可言。
“沒想到最後是你來結束我的。”嚴茗沙啞着嗓子說。
祝栩寧眉頭微蹙,不知是太陽曬的,還是別的。
“收人命的是閻王爺。”他搖了搖頭,“可惜我不是。”
嚴茗心髒不禁一顫。
煙火把眼淚熏出來,劃過唇角,嚴茗伸舌頭舔了一下,沒有汗水鹹。
“如果我再求——”
“三個問題。”祝栩寧打斷嚴茗,“如果答案我滿意,就救你。”
說完,他跨步沖到嚴茗跟前蹲下。
原本放火燒人不需要走上臺階,現在祝栩寧沒有按照原本的計劃執行,圍在四周的人不禁倒吸一口氣,全神貫注着祝栩寧的行為。
嚴茗點頭,幹渴的嗓子都快說不出話來,呲喇着嗓音道:“能不能別太難,我怕我不會。”
祝栩寧垂眸輕笑,“第一個問題,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
這是每個小孩子都無法避免被問到的問題,如果說喜歡爸爸就得罪了媽媽,如果說喜歡媽媽,爸爸會不開心,如果說都喜歡,大家會覺得不真誠,如果回答都不喜歡,會被人們說成是小白眼狼。怎麽都不對。
父母雙全的孩子都答不出這個問題,何況他一個從沒見過父母的孤兒。
“很難麽?”祝栩寧說。
嚴茗搖搖頭,“不難,也不簡單。”
四目相對間,是隔着屏障的試探,也是企圖撥開真心展給對方看的勇氣。
“我是孤兒,”嚴茗低聲說:“我沒見過我的父母,父母在我心裏,沒有概念。”
話音落下,他能感覺到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掩蓋住周遭的一切唏噓議論聲。
一秒、兩秒、三秒…
就在嚴茗快要被曬幹撐不住的時候,聽到了如沐春雨的回答。
好。
“第二個問題,一加一等于幾?”
嚴茗不可置信地皺了皺眉,“什麽?”
祝栩寧很明白,“不會還是沒聽清楚。”
“聽清楚了。”嚴茗努力咽了下口水,回答道:“一加一…等于…二。”
什麽在錯誤的情況下等于三,什麽等于幾都對那些回答,現在都不如真誠來的實在。
“最後一個問題。”
這次嚴茗真的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