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
第十一章 分開以後 2
兩個月後,母親回來了,梁博軒又回到了老房子。讓他和家人們共處一室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了,母親心知肚明,只說:“你學習能力一直很強,頭腦聰明,要懂得擔起責任來。”
“嗯。”梁博軒明白媽媽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快三十年的老護士了,磨得人情淡漠,也更透徹地了解到生命的意義。對兒子的成長參與地不多,對“竭誠協助醫生之診治,務謀病者之福利”的誓言倒是一刻也沒忘過。誠然是立在梁博軒面前的一面大鏡子,也算是言傳身教了。
梁博軒終究是沒有出國,按照高中時訂下的計劃,上了理想的學校,順利開啓生物科學的旅程。上大學後,梁博軒總是忙忙碌碌,不是在上課那就是在圖書館;要是沒在運動或練舞,那就是在實驗室。不聚餐不團建不參加活動,十分不合群,一度被導師帶去做團輔,那簡直無聊極了。
與其去團輔不如和同學一起團建。大一的春末,性情寡淡的梁同學在班級第二次組織團建的時候第一個報了名。
這次團建在野外,項目很豐富,主要分為卡丁車、射箭、游湖、摘草莓、露營野炊。
“梁老師,讓你參與,沒讓你拼命參與,你這獨占鳌頭、獨領風騷、獨、獨孤求敗的仗勢,也太欺負人了吧,啊啊啊,不玩了不玩了!”幾輪戶外項目下來,蔡同學表示游戲體驗感非常不好。
“你這是典型的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另一個同學說。
蔡同學還不服氣,說:“一會兒去野炊,我得給你們露一手,讓你們瞧瞧什麽叫大廚!吃過我做的菜,你們就會知道,其他地方的菜有多麽難以下咽,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麽才叫做美食!”
“把你能的!行,蔡大廚,有你這句話,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淨手煴香,以表尊重,你看可好?”有同學調侃道。
“甚好,甚好,還有一項別忘了——刷牙漱口。”蔡大廚從不與人口舌之争,若争必贏。
回過頭還不忘嗆一下梁博軒:“做菜你總不會了吧?梁老師。”
“梁老師的手是用來做實驗的,是要見證歷史的答案之手,怎麽能拿來做菜呢?!”一個同學搶答道。
“梁老師”這個稱呼是從社團得來的,去年街舞社團負責編舞的學長出了點意外,在外地沒法回來,梁博軒頂上了這個位置,後來演出不僅很成功,還贏得了全場喝彩,成為校園美談流傳至今,“梁老師”便就這樣誕生了。
“做實驗和做菜,也差不多,都是加點東西,發生反應。”有個同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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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有點道理,要是沒做好,那也差不多,不是點了廚房就是炸了實驗室!”
“哈哈哈哈哈……”
同學們邊聊邊走回營地。梁博軒跟在後面,想起一些往事。那時候他們一有時間就同居,一個做菜,一個洗衣,晾衣架太高,他的小葉總是倔強地踮着腳,不肯用晾衣叉。他就會關了火,從廚房走到陽臺,小葉的背影并不寬大,動作還有些笨拙,他就會感慨,家務活并不是誰都能熟能生巧的,小軒每每看到這個畫面都會想起小時候說過的話“你能活到現在也挺不容易的。”葉展飛大概不會知道當時還沒到十歲的梁博軒說這句話時心裏有多為他感到擔憂。
走在後頭的梁博軒,想起幫忙晾衣服時突襲摟過的腰和偷親過的臉頰;想起半夜蓋到他身上的薄毯帶着餘溫和小葉的味道,他睡覺愛踢被子的毛病總也好不了,也不知道和他睡的夜晚,小葉有沒有睡過一個整覺;還想起那天大雪紛飛,他的男朋友站在門口,像是從池潭中爬出來的,頭上挂着水滴,腳上占滿了泥,卻欣喜地看着他笑,那一晚,他像是被整個世界環抱着,也擁抱着整個世界。
“梁博軒,快點啊,接駁車到了!”前面的同學喊道。将他從記憶中抽拉了出來。他收起深幽的神色和淺淺笑意,動了動手指,只覺兩手空空,心便沉下來,回憶一掃而空,像那條冰冷的河水,恢複平靜後,如同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樣,默默流淌着。
他答應了一聲,加快腳步。
蔡同學掌勺,兩個同學當下手,其他同學鬧哄哄地等着吃,真是既熱鬧又混亂。至于梁博軒,他很久沒有下廚了,這次也不例外,上大學後就再沒有人能吃到他做的菜。
等菜上齊了,圍坐在滋滋作響的燒烤架邊,大家舉起酒杯,喝了個暢快。
酒過三巡,有幾個同學回了酒店,還有幾個怕是走不動道了,東倒西歪地曬着月光。淩婉與另兩個同學收拾完一桌子的殘渣剩菜後,搬了把椅子,落在梁博軒旁邊。
從團建開始,她就一直在觀察着梁博軒,直到散席才有機會說上一會兒話。
梁博軒餘光一掃,放下了手中的啤酒瓶。
“這次團建很意外,沒想到你也會來。”淩婉說。
“不來就被老嚴拉去團輔了。”僅僅是這個理由而已。
“梁博軒……”淩婉支支吾吾道,“你……不是,好吧,我想說你很優秀。”
“嗯,我知道。”梁博軒調整了一個更舒服坐姿,平靜地說。
這番淡定,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淩婉淺笑,坦言道:“就直說了吧,梁博軒,我喜歡你!”
突然被表白,梁博軒的表情像是被偷襲了似的,擰着眉頭一臉懵。
女生被他的反應可愛到了,原來這張帥氣的臉是可以有表情,女生笑起來:“幹嘛這麽看我,你這麽優秀,喜歡你不是挺正常的嗎?怎麽,沒被表白過?”
梁博軒搖搖頭說:“我沒想到……”
“別人都看出來,只有你不知道。”淩婉深吸一口氣道,“不過,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你有一種像是、被剝離了的孤獨感。”
梁博軒認真聽她說完,大方承認:“是啊,你猜對了。”
“那,你們是分開了?還是你在暗戀她?”
“分開了。”
“那真可惜,她一定也很優秀吧?”
“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說這句話時,月光被深邃的瞳孔青睐,相互照亮,月亮有多美,他的眼睛就有多美。
才表白完的女生猛地吃了好一口酸:“……早知道就不問了。”
“嘶——有點涼,還是早點回酒店吧。”女生微笑着說。
梁博軒看着她,心想這就沒下文了?那你過來表白是要幹什麽?
淩婉察覺到了那疑惑的眼神,解釋說:“我可不和心裏裝着別人的人談戀愛,而且我看得出來,那段感情之重與生命無異,我何必自讨苦吃?愛情于我也就……有這麽點重要吧,綜上所述,我決定不追你。”
女生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個自己眼睛的大小。
“我以為你對任何事都是志在必得的态度,看來也有例外。”梁博軒笑着說。
同學中值得欣賞的人不多,淩婉算一個。也正因為與梁博軒在班級中旗鼓相當,平分秋色才被同學拉成cp,認為這兩人就是天生一對,也有這個成分在吧,就有了今天的表白。
“诶,你這麽說我會誤以為我又有機會了的。”
“不是,你在班裏樣樣都要跟我比,我還以為你做什麽都不服輸。”
“有把握的事為什麽要服輸?”淩婉拿起被梁博軒擱在一邊的酒瓶,朝着月色灌了一大口說,“愛情和學習不一樣,又不是付出了就會有回報的……我花時間攻略你我還不如早點準備考研呢。”
“人間清醒,說的就是你吧!”
“勸你善良一點梁博軒,別人對我說可以,你,就免了,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在誇我,這跟發好人卡有什麽區別?”
“姐妹,咱倆一直競争下去吧,跟你做對手,特別能激勵我!”一口酒下肚,連稱呼都變了。
“好啊兄弟!我也這麽覺得!”梁博軒奪過她手中的酒,也朝着月色灌了一大口。
“我們,還有什麽沒比過?”愛情可以放棄,競争絕不能放棄,淩婉想了一會兒說,“打王者嗎?”
這個女生還真是特別,梁博軒算是服了,這化失戀為拼勁的女生又有誰會讨厭呢?
“打,□□區。”梁博軒心悅誠服便自願奉陪到底。
“正好,我也是□□區,加好友吧!”淩婉交出手機讓梁博軒掃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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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添加成功,淩婉小瞪了會兒眼,“你這名字……絕!”
“初中時候起的,沒換過。”梁博軒道。
……
兩人興致勃勃pk了三局,終是抵不過瀑布般流逝的流量,沒有打平手就回酒店去了。
有幾個同學還打算趕去k歌場,問梁博軒去不去,他打了個手勢拐進了房間。
躺在床上,已是午夜了。
睡前翻看日志成了梁博軒這一年的習慣,只是ID為“你在光裏”的用戶很少更新日志,上一次更新是在梁博軒的生日那天。
這些話,梁博軒反複讀着,透過文字像是能觸碰到那人的指尖似的,散落在心中,化成糖汁沁入血液。
「于時光盛起一碗淡漠,只一粒甜果便可吞下餘生蹉跎。——2021年4月1日」
「寶貝,今年會在哪裏過年?外頭萬家燈火,我關上燈陪你好不好?——2021年2月11日」
「事過境遷,我能追随你紮入尚在冬眠的冰河,卻始終不敢對視那些戴着面具的詭異嘴臉。——2021年1月20日」
「葉擾軒窗,你還會為我開窗嗎?哈,我瞎說的,還是不要了,地大物博你也該學着接納別的風景,我也該學會展開翅膀飛出橫梁。——2020年12月1日」
「寶辰塔上的鈴铛撞到了風,怪好聽的。——2020年10月26日」
「閣樓裏一方薄星寥寥也遠比中秋的孤月好看。願安。——2020年9月1日」
「你一定要好好的,才不枉我深愛了一回。——2020年7月7日」
「相遇是必然,相戀是必然,分離也是必然。沒有分離的理由,就不會有相戀的可能,相遇即分離。——2020年5月3日」
「閉上眼窒息水中,睜開眼周圍荒蕪一片。又怕醒又怕睡,偏偏整日吊着一口廢氣,在半夢半醒之間昏昏沉沉。——2020年2月9日」
梁博軒又一次翻回最早的一篇,那時他們還沒有離別,像一個序言擺在形單只影的最面前。梁博軒讀到這條最是心痛,恨天,恨地,恨自己一無所知,亦都是枉然了。
「好想有一座孤島,不用很大,有一個避風擋雨的窩,有一彎與星空對話的海火,還有他和我。——2019年12月31日」
梁博軒放下手機,将定時器揣在手裏,這一年多來,他在哪裏,定時器就帶到哪裏。不過已經不常喚醒yy了,只是像盤一個珍貴的物件總要揉一揉、撚一撚。
熱鬧過後平靜下來,總是格外思念一個人,一些事,随之悲傷肆虐,難以釋懷,所以他才不參加這些集體活動。
從不自言自語的梁博軒對着葉展飛送給他的智能“小方塊”深情難抑地說:“阿飛,我好想你。”
“小方塊”忽然閃爍,像叫它“yy”一樣被喚醒,随即發出聲音:“我也想你,軒寶。”
這是葉展飛的聲音!軒寶嗓子一緊,雙手捂嘴,難以置信!淚水奪眶而出,不知蓄了多久,竟如泉湧般順着手臂淋下來……
這是什麽?彩蛋嗎?!梁博軒又氣又驚喜,一時間泣不成聲……
“再等等我,阿飛,再等等我……我會把你找回來,一定會把你找回來!”他抱着“阿飛”再下決心。
梁博軒合上眼,想着過去,也想着将來,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接着做起夢來,夢裏還是他們的過去與将來,夢着夢着眼淚又溢了出來,窩在內眼角,很快就會越過高挺的鼻梁像山洪洩下來。
一年,又一年。季蓉與朋友在日本的事業已是小有成就,只是大環境并不景氣,她們忙的時候忙,閑的時候閑,好在日子都是為自己過,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自由自在地,很是舒心。
沒事幹的時候,她通常會去騷擾一下弟弟,不過多半是得不到回複的。再無聊就去刷會兒視頻,看看關注的賬號中有沒有新作品更新。
她之前很愛看小說,來了日本之後基本就嫌看小說太費時了,不如聽別人講故事。生活百态,什麽類型的她都關注,其中關注最多的要屬名為“暗戀貓”的視頻號了。
暗戀貓的聲音清脆、清晰,洋洋盈耳,是那種即使沒有認真聽故事,也能讓心情平靜下來的聲線,她曾留言:貓貓的聲音好治愈,感覺全世界都變溫柔了。
暗戀貓說的故事全部是從網友那裏收集來的,他就好比是一個“馬甲”,替故事中的角色們道出心聲,分享或者留念一段段平凡又特殊的愛情。
一天下午,大雨傾盆,季蓉休息在家,無所事事,便開始了愉快的刷視頻時間。
“大家好,這裏是暗戀貓!”臺詞與畫面都是熟悉的片頭,今天應該是一個新的故事了。
“本月起直播改版,請大家多多關照,今後大家分享的故事都會以直播的方式呈現,所以請吃瓜的小夥伴們關注一下貓貓的直播,謝謝啦!這邊注意哦,不是每晚直播都是講故事哦,具體當天直播什麽我會提前預告噠!不能聽直播的寶寶們也不用擔心,直播的內容将作為素材做成視頻分享給大家!好啦,本期要分享的是一個‘養成系’故事……”
季蓉從沒完整地聽過暗戀貓的直播,原因有二,一是暗戀貓直播的時間點她通常都在忙,二來從前暗戀貓直播以聊天、唱歌為主,她找不到聽別人聊天的樂趣在哪裏,并且覺得暗戀貓唱歌的聲音不如念歌詞好聽。
“……這次意外,飛認識了這個九歲的男孩軒。軒很瘦小,腿上擦破了皮,白淨的皮膚滲出鮮豔的血珠子,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反而是飛瞧了一眼就心髒驟痛,不敢再看……”
季蓉正嚼着薯片呢,聽到這兩個名字,又聯系到他們的年齡差,腦袋咯噔一下,畫面忽閃,嘴裏沒留意差點咬到舌頭。
飛?軒?9歲?是他們嗎?季蓉豎起耳朵聽完一遍,又聽一遍。她不敢确定,軒沒有對他說過小學時候的事,她也不知道他們那麽早就認識了。說不定是巧合呢?畢竟這個世界這麽魔幻。況且以她對弟弟的認識,梁博軒是萬萬不可能會結識什麽網絡主播的,也就是說,如果真是他倆,那提供者一定是葉展飛?!!
雖然不敢肯定,但嘴角卻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了,先是替弟弟高興,如果是,那弟弟的計劃沒準可以提前了?
接着,嚣張跋扈的腐女細胞正在蘇醒。
之所以是蘇醒,季蓉磕cp是有自己的原則的,她不愛“腐女”這個稱呼,按她的話說:“我磕的是般配不是男男。”
通常這個時候她的姐妹會怼上一句:“誰不是呢?吃糧的嘴臉,大家都一樣,誰比誰高貴?!”
季蓉不服:“你不懂!”
這位高貴的cp粉看了一下當晚的直播預告,可惜今晚不是情感專場,不過她還是定好了鬧鐘。
晚上8點,季蓉準時進了直播間。暗戀貓果然提起了視頻的事,針對好多人的疑問做了解答,原來第一期的視頻并沒有剪輯完,季蓉看的視頻只是第一期直播中的第一部分,她攥了攥拳頭,不滿地心道:這效率!!能不能搞快點,是我沒我充vip嗎?
然後無情地退出了直播間。
好在暗戀貓像是聽到了吃瓜群衆的心聲,第二天下午就把第一期剩下的視頻都剪輯出來了,并且通知第二期專場直播在周五。
季蓉收到視頻更新的消息後便和同僚打了聲招呼,風風火火地沖回了家。
她洗了手,激動地點開視頻,像許願一般雙手緊扣貼在胸前,期待着……
“……因為要帶孩子出去玩,飛做了許多準備,構思好了一整天的行程,還換上了新買的衣服,可是當他到了約定的地點,卻遲遲等不到軒,打電話沒人接,聯系了軒媽也說不清楚,一時心急如焚,擔心孩子出了意外,然而五分鐘後飛接到了軒媽的回電,軒被他爸爸接走了……”
“明知道是孩子,總有考慮不周的時候,而且是被許久不見的爸爸接走的,一時高興忘了跟他說一聲也是可以理解,畢竟那是親爹,就不要和孩子一般見識了,飛這樣安慰自己,但被放鴿子的飛依然悶悶不樂了好幾天,也許正是因為對方是孩子,所以比被普通朋友爽約更令人不快吧,他都想以長輩的态度教育教育這個不打招呼随意爽約的“小”朋友,告訴他這有多惡劣!但,各忙各的,再見面也不知是何時,期間,飛收到家裏的消息,回了趟老家看望年邁的奶奶,回來後,那孩子便對飛愛搭不理地,也就沒有機會再聲讨了……”
梁博軒、葉展飛,沒錯了!季蓉幾乎可以斷定這确實是他們。從時間上推斷,這段就是她被潑熱湯的那個時候。她沉下氣不難猜到,這絕對是葉展飛的視角。他不知道那一天博軒被爸爸帶走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季蓉卻知道,那也是季蓉銘記一生的事。
本是受害者的季蓉一天也沒有埋怨過這個桀骜不馴的弟弟。
那個男孩目中無人又深藏哀怨,可惡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