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共

第12章 葉展飛的日記（2015）4

葉展飛的日記（2015）4

（二十一）

7月30日星期四

奶奶走了。

趕上了最後一眼。

她長眠的地方很好，視野開闊，山清水秀，邊上有一個亭子，我站在那個亭子裏，拼命記住她的位置，A區六排第28位。

葬禮持續三天，非常累，我媽和我姑姑的嗓子都啞了，我爸、我大伯伯還有姑父忙前忙後，眼睛也都布滿了血絲。不過出殡後家人親戚就收起了悲傷，恢複欣欣向榮的氣氛，前兩日沒來參加的小孩都來了，年紀大的尋年幼的小輩開心，在最後一頓喪宴上哄他們唱歌，開他們的玩笑。爺爺除外，只有他仿佛還坐在房門口的椅子上守望着奶奶，他吃着酒席上的菜，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招呼客人，別人來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笑一笑，認一認那個人。

我今天就回來了，趕着明天一早上班，多留一晚等于一個上午的時光白白流逝了。

前天博軒給我發消息，當時沒回，後來忘了，辦完了那邊的事兒才想起來。

小孩不知道怎麽了，現在聯系他，卻沒動靜了，爽約的事兒還沒跟他提呢。

還有搬家的事，也有必要和他說一聲，我決定搬去老秦那套60平的房子住了。雖然租金和小閣樓差不多，但面積大環境也好，還離公司近。

嗯……還是有些不舍。

有點擔心。

（二十二）

8月2日  星期日

今天想了很多，還把博軒叫來了，人是來了，卻不知道怎麽開口，我才覺得我倆其實是有代溝的。我在遷就他是個孩子的時候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也在體諒我，那種雖然有些冷淡但又很随和的性子是他配合我的吧？我突然領悟到他為什麽總是說我幼稚，我以為只是一句口頭禪，現在想來，我真的很幼稚，單純地以為他就是個孩子，而現在，我忽然感到陌生。

我不懂我對博軒而言扮演的是什麽樣的角色，我不懂我該不該為他的未來擔一份責，更不懂他到底是真的那麽想的還是只是一時仇憤？我能不能無視這些眼睜睜看到的事？

我看到他在廚房做一道甜點，我多想擁抱他，以此彌補童年中丢失的愛，但我也知道他已經學會了抗拒，同情或是關愛已然沒必要，沒有人能夠代替親生父母。我唯一做得對的地方就是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他的長輩，可能也是這唯一的一點使他願意接近我吧！

理抽屜發現的那份作文，應該是博軒去年寫的——《爸媽我想對你說》，我猜他應該寫了兩份，另一份一定是交給了老師，不求得到回應，但求取得高分。還好，他始終對知識充滿着渴望，可又想會不會正是因為學習成績優秀，自我管理能力足夠強了才讓他的父母能那麽安心、自在地呆在他們各自的“舒适區”，避免“不必要的付出”？

我沒有資格指責他的父母，我只是心痛，也只能心痛。

家，還是不搬了吧。

焦糖布丁——焦糖稠度正好，香味勾引着味蕾，布丁很細膩水潤，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打死誰也不會信這是出自孩子之手。他以前說會做菜是為了能早點獨立，但我每次吃他做的東西都覺得他是真的很愛做這些。

“你怎麽那麽厲害，這個東西很難做吧？”反正我肯定是一輩子都不會做的。

“蠢人只配白吃！”他玩着我買給他的手機頭也不擡，張口就來。

這貨真的是一點也不可愛了。

最後上次失約的事也沒提，陪他玩了一下午游戲，臭小子操作相當可以，出手果斷走位風騷，乘風破浪，披荊斬棘，我都覺得我老了，不如他了。

晚上他同學來找他出去玩，于是他就把我晾在了家裏，于是我寫起了日記。

寫了一半的時候他媽打電話給我了，這幾句話我都會背了，“今晚又麻煩你了小葉，真不好意思，他很喜歡你，也願意聽你的話，他明早自己會回家的，你不用送他……”

好得很吶！會騙他媽了！！我這就去把他逮回來！！！

群主看到這裏又想去滴滴滴葉展飛了，剛點開頭像對方就發來一張圖，巧了，正是自己想要的。

群主：哇！！你好及時，怎麽做到的？

葉展飛：預判

群主：哈哈哈，你老公好可愛哦！

葉展飛：嗯^_^

群主：卧槽！！！

群主：打擾了，［再見.jpg］

——藍牙音箱裏講到了這一段的時候，葉展飛就想起了和群主在□□裏讨論這一段時自己發出去的表情，以及群主那句“你老公好可愛哦！”便忍不住偷笑起來，即使在這個沒有人的大房子裏，他也像是怕被人看到一樣，埋在抱枕裏笑得很甜。

《爸媽我想對你說》

爸爸：

收到植物大戰僵屍的玩具我簡直太震驚了，這無異于我小時候送你的手工領帶，我任性地非要你戴着去上班，太可笑了，更可笑的是我學會了你那樣假裝很喜歡的樣子，你不就是喜歡看我喜歡的樣子嗎？我覺得我演得比你好，至少我沒有丢掉，就算以後丢掉也絕不會讓你知道，不會讓你跟我一樣看到自己送的禮物與香蕉皮粘在一起。

每次你們吵架，都會把我關在小房間裏，我很害怕，我假裝聽不到卻總能聚精會神地聽着你們的嘶吼，想象你們的模樣，我手足無措、手腳冰涼像深陷噩夢一般困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我想消失掉，或者一覺醒來發覺我活在另一個家庭裏，那該多好！好在你搬走了，我巴不得你們分開住，那時候我很開心，這意味着我不會再被關在房間裏了，而且你比從前在家的時候更關心我了。不過我沒想到的是那之後你再也沒有回來，我以為我們生來就是一家人，只是分開住而已，原來不是，我花了很久才明白這個道理。

再過幾年我就會滾地遠遠的，您再也不用履行養育我的義務，也不用考慮買什麽禮物給我，反正買了我也不喜歡。您總是對我說：“想要什麽盡管提，爸爸都會買給你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你買不起，也不會給我，我也放棄了。

我只想快點長大，離開學校，到一個不會有人問我“你爸媽呢？”的地方，那裏沒有家長會，沒有親子運動會，這傻逼東西到底是誰想出來的？！他是不是天真地以為每個父母都愛自己的孩子？還是說他就喜歡看到父母不能到場的孩子被全校關愛的溫馨畫面？他的愛意是多麽陰毒！！爸爸，你一定看不懂我在說什麽吧！沒關系，不用浪費那個時間，我越來越能應對這些窘迫了。

還有，我讨厭你對媽媽那麽兇，我以後一定不會像你一樣。最後，好好過你的日子吧，大騙子！

媽媽：

我小時候對你的工作很好奇，您告訴我照顧病人是一份很重要很聖神的工作，我曾因此感到驕傲，到處對別人說我的媽媽是白衣天使，可是那時候我真的好希望您能多陪陪我，所以我趁奶奶不注意就經常幹讓自己受傷或者生病的事，那樣我就可以去醫院了。可惜換來的只是在家躺着和您與奶奶的矛盾。對不起！媽媽。

我太小了，沒能與爸爸對抗，沒能阻止他罵你，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還在期待着你們能重歸于好。對不起！媽媽。

最近，我對您也很兇，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讨厭那個男的，他像哈巴狗一樣向我獻殷勤，我讨厭那種嘴臉！您是不是以後都會跟他在一起？像爸爸那樣組建新家庭？您是不是有時候也覺得我很多餘？因為考慮到我的關系所以你們一直沒結婚？對不起！媽媽。

雖然很不喜歡那個人，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幸福，其實我也覺得他對您還不錯。我會快點長大的，那時您就不用顧慮到我了，我也想過消失掉，但那樣的話您一定會很傷心，而且萬一那個人将來像爸爸那樣對您那該怎麽辦？所以還是活着吧，他那樣一看就知道不是我的對手，他要是敢欺負您，我打得他滿地找牙，我要讓他見到我就害怕！

在第二期直播開始前，群主“暗戀貓”的視頻賬號關注數暴增至百萬，他預測第二期開播時在線人數也許能破5萬，直接拿下聲音頻道冠軍的寶座，從此踏上人生巅峰！由于直播有互動讨論環節，所以最近一周的評論留言和發私信的網友也異常之多，除了針對軒飛的話題外其他方面也不在少數，群主都有些分身乏術了。不過他還是會抽空看一下，特別是私信，他很愛看私信，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能容納無數願望和故事的許願池，大多數發來的私信都不要求他必須回複，他們就像是對着空無一人的池水抒發感情、或告別、或寄托，許願池接收着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聲音，有時他也會回複，可能是鼓勵的話也可能是安慰的話，不過當看到“有利可圖”的私信時，許願池管理員暗戀貓就是将它們撈上岸，殷切地問候一句：“可以展開說說嗎？加群吧，小可愛！”

這其中當然也有人打開私聊框寫寫删删踟蹰不前，比如季蓉。她是關注暗戀貓視頻的百萬粉絲之一，專注耽美12年，關注暗戀貓也有一年多了，是最早一批關注他的粉絲之一，她聽過許許多多故事，自己也有想分享的故事，但自己不是當事人，也無法取得當事人的同意，所以一直默默不言，直到看到最新一期來自直播的剪輯視頻。

視頻中的故事，主人公之一“軒”，她再熟悉不過了，從前他倆不對付，現在反而往來頻繁，她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以便讓故事更完整。

“貓貓，關注你很久了，沒想到竟然在你視頻裏刷到了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關于軒飛。其實我知道一些飛不知道的事，比如上期說到的軒爽約去找爸爸那裏。

你和飛是有聯系的吧？不過我不希望你告訴他我發給你這些，你也可以不在直播的時候說這個事，我只是想單純地補充說明一下，我也看了你的日志，你可以作為素材把這些寫在裏面，讓故事更完整，反正沒人會知道這些填充是否真實。

每次爸爸約軒出去玩，他都不會拒絕，他內心對父親還是存在依賴感的，不過那是最後一次……

那天，軒的爸爸接他去吃飯，在一家西餐廳。餐廳裏人很少，爸爸卻領着他朝坐了客人的那一桌走去，他很機靈，一下子就猜到了那兩個人是誰——爸爸的現任妻子和現任妻子的女兒，也就是後媽和名義上的姐姐。

對于這兩位女性，軒只有在他父親的再婚婚禮上見過一面，此後因為沒有必要，就再沒見過。那年是軒小學畢業的暑假，爸爸認為是時候讓他們彼此認識認識了。雖然不是親生女兒，但爸爸對姐姐很好，因為姐姐各方面都很優秀，爸爸就自以為是地認為兩個孩子在将來說不定能相互扶持。爸爸決定送軒一部蘋果手機作為畢業禮物，與姐姐是同款，買的時候姐姐就在場，她和爸爸一樣挺期待和這位弟弟友好相處的。

軒長得很好看，眼睛很亮，睫毛很長，但姐姐只看到他眉間的怨念，孩子最看得懂孩子，這位弟弟一點也不想要認識她們。他拒絕了爸爸的禮物，說自己已經有了，爸爸好像不太相信軒的話，讓他拿出來看看是不是一樣的，姐姐也懷疑是因為他看到了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機，猜到爸爸也送給了姐姐，自己并不是唯一的，所以心裏不高興了才拒絕的，巧的是軒說沒帶，語氣漠然，仿佛那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像朋友問你帶紙了嗎一樣。爸爸問他是不是媽媽買的，他說不是，再問他他就不說話了，爸爸非要他收下，軒帶着戾氣推還手機，有意無意地撞擊湯碗，兩人開始龃龉推搡，後媽可能覺得那孩子不收是因為對她們存在芥蒂，她本來不打算在這件事上開口的，但這情況實屬意外，于是她用最溫柔地聲音勸說軒收下……她錯了，她的話徹底激怒了軒，軒用手機重重地撞擊湯碗，如他所想奶油湯全撒在了姐姐的裙子上，因為太燙，姐姐驚叫起來，陶瓷湯碗摔落在地，碎了。面對失控的場面爸爸的反應竟然是随手一記耳光打在軒的臉上，那聲音比摔在地上的湯碗還響亮，瞬間，掌印在白淨的臉頰上浮起，和姐姐的腿一樣火辣辣地疼。後來姐姐被媽媽帶去了醫院。爸爸後悔不已。

而軒，絕望帶給了他時刻保持淡漠的勇氣。

他後來一直保持着寵辱皆忘，只有在飛的事情上才會多一些情緒。

其實這個事情和飛沒有關系，但出于心疼吧，不解釋一下我太難受了！好遺憾飛當時并沒有深究軒未赴約的原因，如果當時知道了，飛會不會給軒更多的疼愛？就不會有後面的事了？

對不起，我想太多了，軒也不需要那樣的愛，軒才12歲，他太小了。事情就是如此，如日月交替、花開花落般自然而然。”

群主簡直喜出望外，看到一半趕緊回複了對方，就怕對方下線了：方便告訴我你是軒的誰嗎？

季蓉：不方便，以後有機會的話，你會知道的。

群主：好吧，還是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把第二期的文案發給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還有什麽纰漏之類，我下次直播可以做的更全面一些。

季蓉：可以是可以，但不能讓小葉知道我，你得讓他認為這些是你的猜測。

群主：行！我好像猜到你是誰了！

季蓉：你猜錯了

群主：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