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壓抑
壓抑
劉氏面上露出喜色,可下一瞬就聽到沈郗冷冷地說道:“人我可以帶回去,但兒子院子裏的事就不勞母親操心了。”
聞言,劉氏愕然擡眸看向他,眼中隐隐跳動着怒火。可一對上沈郗深沉幽暗的眼眸,她恁是生生将這股火壓了下來。
兒子已經長大了,又是朝廷命宮,她這個做母親的總不能在下人面前駁了他的顏面。
幾個呼吸吐納間,她面色冷硬地轉過頭掃了一眼始終低頭不語的許知窈,鼻音淡淡、輕哼了一聲,将他們趕了出去。
“回去吧,大早上的不得安生。”
許知窈面上一緊,神色落寞地起身,福了福身子,跟在沈郗身後離開了。見狀,丫鬟秋詞和迎霜走到劉氏面前,屈膝跪下,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
晌午時分,收拾妥當後,她們拎着包袱,歡歡喜喜地來到了薔薇院裏。
沈郗用完早膳後就去了書房,主屋裏只剩下許知窈和采薇兩人。
秋詞和迎霜神色恭敬地走到許知窈面前盈盈一拜,即便面色如常,眼眸裏卻是掩飾不住的雀躍。
許知窈心中沉悶,郁郁地擡眸看向二人。
秋詞生了一張瓜子臉,一雙眼睛又大又圓,一颦一笑間隐隐可見嬌嗔之态。
迎霜烏發墨眸、膚白如雪,五官生的極其明豔,舉手投足間氣韻清冷孤傲。
兩個人美的各有千秋,均是時下男子所喜愛的類型。劉氏用心良苦,倒是費了不少心力才搜羅出這樣的人來。
這幾年她送來的人一撥又一撥,其中不乏美豔動人的女子,可每一回都被沈郗無情地原路退了回去。她原以為沈郗不重女色,但這一次,一向堅持的沈郗卻向劉氏妥協了。
想起昨晚他那句想要孩子的話,許知窈的心隐隐刺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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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詞和迎霜欠身行着禮,一雙膝蓋早已泛着酸痛。可許知窈不發話,她們也不敢起身,只能低垂着頭咬牙暗恨。
就這麽僵持了許久,回過神來的許知窈目光沉痛地看了她們一眼,語氣艱澀地說道:“起來吧。”
秋詞和迎霜這才松了口氣,僵硬着站直了身子。
許知窈轉頭對一臉不平的采薇說道:“西邊的撷萃閣還空着,你帶她們去安置吧。”
聞言後,采薇神色一僵,眼中是藏不住的質疑和不忿。“可是撷萃閣……”
不等采薇說完,許知窈目光一沉,語氣堅定地說道:“別說了,去吧!”
采薇心中惱火,咬着唇忿忿地帶着面露喜色的兩人走了出去。
薔薇院裏除了這間主屋外,最清幽雅致的便是位于西邊的撷萃閣。她把位置最好的廂房給了秋詞和迎霜,采薇自然會為她不平。
可她又能如何呢?
人是沈郗點頭應下的,她這個正室夫人不得不給些優待,否則傳回劉氏耳裏,她就真成了那不能容人的妒婦了。
她不能背上這個惡名,也着實背不起這個惡名。
說到底還是她出身低微,娘家又不能為她撐腰,所以劉氏才會這般肆無忌憚地欺負拿捏她。
采薇從撷萃閣回來時,一張臉仍是布滿了陰霾。見了許知窈後憤憤不平地抱怨道:“夫人怎麽就把撷萃閣給她們了?她們雖是老夫人送來的,可即便是受了二爺的寵幸,頂多也就是個通房,哪裏就配住那樣好的地方了?”
看着采薇憤怒氣惱的模樣,許知窈心中感慨,這偌大的沈府裏,恐怕也只有采薇還肯設身處地的為她着想了,其餘的都是些隔岸觀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
見許知窈神情低落,采薇眸光一緊,驀地沉默下來。
她一個做丫鬟的都這般氣憤難平了,夫人心裏還不定多麽難受呢。若是膝下有個一兒半女,或許也就沒那麽難受了。
可夫人遲遲沒有身孕,眼下又多了兩個企圖争寵的狐媚子,換作任何人,心裏都不會好受。
思及此,采薇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看向許知窈的眼神更添了幾分憐惜。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嗓音。“五姑娘,夫人讓我來給您送個口信。”
許知窈和采薇紛紛擡眸望向門外,一個身子微胖的婦人正面含笑意地站在門前。
引她進來的婆子很快就轉身離去,在許知窈驚訝的注視下,婦人擡腳走了進來。
等走到許知窈跟前時,她略福了福身子,也不等許知窈開口,便徑自說道:“夫人想請五姑娘明日回去一趟。”
看着婦人不甚恭敬的神色,許知窈雖然心中氣憤,面上卻不露分毫,只淡淡問道:“薛媽媽可知道母親尋我是為了何事?”
被喚作薛媽媽的婦人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眉眼輕垂,語氣疏離地說道:“夫人沒與老奴提起緣由,五姑娘明日去了便會知道。”
看着她嚴肅的神情,許知窈隐隐生出了一股不安來。
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麽些年,吳氏可從沒讓人上門找過她。
“老奴還要回去複命,就先告辭了。夫人的性子五姑娘是知道的,明日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說罷,薛媽媽淡淡看了許知窈一眼,随後神色倨傲地轉身離去。
她走後采薇氣得跳腳,忍不住抱怨道:“薛媽媽這是什麽态度?不過是狗仗人勢的惡奴,也敢來沈府撒野,實在是太過分了!”
眼見着采薇氣得發抖,許知窈眸光黯淡,心底掀起層層波瀾。
嫡母吳氏向來不喜歡她們這些卑微的庶女,連帶着她身邊的丫鬟婆子都對她們不甚尊敬。
從前她還是許府五姑娘的時候,薛媽媽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如今她雖嫁入了沈府,卻無子傍身,也不得婆婆喜愛,吳氏和薛媽媽自然不會把她放在眼裏。
有一點采薇說的沒錯,薛媽媽的确是吳氏跟前的一條狗,卻也實實在在是淩駕于她們這些庶女之上的狗。吳氏突然讓她回許府,究竟是有什麽目的呢?她想了許久,也仍是猜不透。
越是到了年關,她就越是忙碌。府裏的中饋雖是交到了江绮羅手上,可薔薇院裏的一應事務也不清閑。
官場上的人情世故她雖不懂,可往來送禮是需要她打點的。庫房裏堆着的那些東西和禮單也總要時常清點一遍。
明日回許府,也總不能空着手去。她的嫁妝雖薄,可沈郗的俸祿頗為豐厚,除卻上交給公中的銀兩外,還餘下了不少。
再加上沈郗名下鋪子和田産的收益,她的手頭也還算寬裕。唯一的遺憾是,鋪子并沒有交到她手上,而是交給了手腕更強的江绮羅代為掌管。
她在庫房裏挑揀了半日,才總算尋到了一件合宜的禮物。
用過晚膳後,沈郗坐在桌前翻着書,看得格外入神。眼見着夜色昏沉,許知窈低垂着眼眸,心中酸澀地說道:“秋詞和迎霜我都安排妥當了,撷萃閣還空着,我就讓她們住進去了。”
沈郗專注地看着書,對許知窈的話充耳不聞。
許知窈眸光微暗,不安地試探道:“夫君若是想過去,我就讓采薇去說一聲。”
她的話說出口後,氣氛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到翻完最後一頁,沈郗的目光才從書冊上移開。
幽深的眸光中閃爍着晦暗的鋒芒,許知窈讀不懂他的意思,卻明顯感覺到了他的不悅。
許知窈心中一驚,咬了咬唇,猶豫片刻,仍是鼓起勇氣擡頭與他對視道:“夫君既然收下了她們,就總該過去看看的。”
看着她言不由衷的模樣,沈郗眸光一凝,譏诮道:“你倒是賢惠大度……”
許知窈被他譏諷的目光看得呼吸一窒,面上灼熱滾燙,連耳根都紅了。
這個決定本就艱難,若是有得選,她也不願意将自己的夫君推到別的女人身邊,可形勢如此,她不得不作出違心之舉。
她局促不安地絞着手裏的帕子,眼神畏縮地移開了視線,心頭的苦澀翻湧而上,蔓延到了喉間。
沈郗手中的書冊驀然合上,他冷哼一聲,眉宇冷淡、起身走進了內室。
許知窈愕然地擡起頭,看着他起身上了榻,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心底的酸澀忽然消弭殆盡,隐隐約約有一絲歡喜躍上心間。眼神瞬間變得透亮,眼底是藏不住的雀躍。
她正兀自高興着,內室中卻突然傳來了沈郗的催促。“還不進來?”
許知窈唇邊的笑意一僵,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心中的激動,腳步輕快地走了過去。
這一夜,任憑許知窈如何啞着嗓子求饒,沈郗都寸步不讓。
每一次的攻伐都格外激烈,像是風暴來臨時,顫抖撲簌的樹枝,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卻守不住自己的陣地,只能被狂風摧折。
抖落間星光俱滅、天際黯然。迷失之際,跌跌撞撞,落入深淵,沉淪于秘境。
風暴停息後,大雨驟降,又是一場熱烈的沖刷。潺潺溪流彙入山澗,激蕩起最眩目的水花,層層疊疊,經久不滅。
直到紅燭燃盡,漏夜将明,天地間才重歸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