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真君、真君
真君、真君
隋意和陳官在海上漫步時, 她釣起來的那條大魚就交給了孩子們處理。漁村的孩子從小就會幫忙幹活,處理一條魚而已,不在話下。
他們幹得熱火朝天, 可等他們把魚都分解好了,那兩人還沒回來。
年紀最大的孩子爬上大石頭, 登高遠望,嘟哝道:“他們走得好遠啊, 都快看不見了。”
今日海上的風不大,太陽也沒有那麽曬。
隋意慢悠悠走着, 正兒八經跟陳官請教了幾個修行上的問題,又一路聊到了他師父。從方才的講述來看,隋意覺得陳官的師父也不是尋常人, 否則怎麽能教得出蓬山真君這樣的徒弟呢?小說裏都這麽寫的, 像陳官這樣的角色,師父必定也不是泛泛之輩。
陳官仔細想了想,“師父是否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不知道。但師父和師祖,确實都是鄉野出身。師父告訴我, 師祖當年是個游俠,偶然得到半本殘缺功法, 誤打誤撞,竟入了道。後來,他自己把那半本功法補全了,這才有了蓬門。”
隋意好奇, “那本功法有名字嗎?真君也是煉的此法?”
陳官點頭, “師祖幼年家貧,勉強認得一些字, 取不出什麽好聽的名字來,便把它叫做無名決。此法對靈根屬性沒有任何要求,人人皆可習得,是以蓬門所有的弟子,都習此法。”
沒有門檻的法決,在這雲夢大陸通常意味着普通。修煉多年但修為平平的大師兄、二師兄,似乎佐證了這一點。大師姐的修為比他們高,但也并不突出,就連師父也只有元嬰期。
這也是許多人認為陳官留在蓬門,是自毀前程的最大原因。他當年尚在金丹,若肯花功夫換功法,那麽年輕,是可以在付出一定代價後做到的。
可陳官卻不這麽認為。什麽功法都要練過了之後才知道,到底好不好,而相較于原本的半部殘缺功法,陳官甚至覺得後來師祖續上的那半本,看似狗尾續貂,實則點睛之筆。
他将這其中感悟告訴隋意,隋意略作思忖,便道:“正所謂大巧若拙。大巧因自然以成器,不造為異端,故若拙也。”
若陳官的師父和師祖都是真正的鄉野之徒,他們不曾接觸過多麽高深的秘法,不曾經受過名門正派的熏陶,他們所得之一切,則皆來自于自然。
再高深的秘法,也不過前人的經驗總結。再高大的門楣,在自然面前,也不過經年累月的堆砌。
直接從自然中來的感悟,不見得比別人差。
果然。陳官總能從隋意口中聽到契合他道心的話,那一瞬間的道心的鳴顫,就像平靜的水面被風吹起漣漪。
水知道風的形狀,盡管它不會說話。
白色的海鷗在盤旋,它好奇地看着下面那兩個奇奇怪怪的在海面行走的人,發出疑惑的叫聲。叫聲吸引了行走的人,她擡頭時,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給她整個人似乎都鍍上了一層光。
“這鳥好肥啊。”她說。
陳官莞爾。
這确實是隋姑娘能說出來的話,大俗即大雅。他忽然想起來,還有一事想要問,便趁此機會一塊兒問了,“上次在蒸汽飛舟時,我便很好奇,隋姑娘那冊子上寫的‘科學修仙’,到底可行嗎?”
隋意反問:“真君很想知道?”
陳官如實點頭。
隋意摸着下巴,這就有點犯難了,該怎麽說呢?
她斟酌着用詞,道:“科學修仙,意味着系統,有邏輯,有條理,講究效率最大化,不做無用功。它當然是有用的,但也只是一種輔助手段,到了真君這個境界,恐怕已無甚大用了,它更适合我這樣的初學者。譬如它會告訴我,每日什麽時候打坐最有用。”
聞言,陳官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汪洋海面。
隋意會意。別小看了古代人,生活的智慧從不缺席,他們只是還沒發覺其背後真正的原理罷了。她道:“真君也有所感,是潮汐,對不對?科學,便是解釋何為潮汐、解釋為何日升月落的學說。”
陳官又問:“那究竟何為潮汐?”
隋意:“這個嘛……”
救命,我是外語系的。隋意絞盡腦汁,搜刮自己可憐得有些貧瘠的科學知識,盡可能用陳官能聽懂的話告訴他,也盡可能不傳達謬誤。
可是陳官問完了一個問題,他還有下一個,下一個之後還有下下一個。學霸,恐怖如斯。
什麽漫步海上,與海鷗同行,隋意此刻只想跑路。她就不該來海釣的,這可是學霸,學霸就該在待在山裏苦修。
她忍着吐槽的沖動,悄悄做死魚眼狀,被陳官看見了,他居然還笑。
雖說笑起來是蠻好看的。
陳官自覺失禮,輕“咳”了一聲,給隋意致歉。可隋意不吃這套,那幽幽的目光讓陳官束手無策。
最後,還是兩人回到岸上,陳官親手給她烤了一串噴香的烤魚,又灑了蓬山真君特制香料,才讓她重新笑逐顏開。
“今日多謝姑娘解惑。”
“好說、好說。”
陳官好像悟到了什麽。
這一晚,隋意吃撐了。她從沒想過蓬山真君的廚藝會這麽好,早知道上次在獸首山烤雞時,就應該也讓他烤的。
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如是這般,生活暫時恢複了風平浪靜。
唯一出乎隋意預料的是,這回陳官沒有急着回蓬門,而是留在萍河灣,等着坐蒸汽飛舟回去。蓋因萬寶珠給了他一張飛舟的赤金令牌,作為合作夥伴的福利,船票全免。
隋意對他又愛又怕,既愛他的廚藝,又怕他問問題。誰知留在萍河灣的這兩日,陳官壓根不見人影,直到飛舟起航時,他才姍姍來遲。
作為一名合格的夥計,隋意從不探聽客人的隐私,但架不住客人自己要告訴她。
“前日梨花島的人找到我,向我打聽那位皎皎公子的事情。我想起梨花島盛産海珠與珊瑚,便借機去了一趟島上,為空谷集做準備。”陳官道。
“梨花島的人向真君打聽皎皎公子的事情?”隋意狐疑,這兩位又是怎麽扯上關系的?
“前些日子,皎皎公子曾去蓬門找我。他大抵是聽到了一些有關于我的傳言,将我當成了修行路上的目标,遂來找我下戰書。”陳官解釋道。
隋意一時沒想起自己對成蛟說過的有關于蓬山真君的話,但她素來對自己造下的孽有種變态的直覺。
這事兒……不會又跟我有關吧?
隋意佯裝鎮定,打着哈哈把這事兒含糊了過去。笑話,不确定的事怎麽認呢?只要一日不确定,這事兒就永遠到不了她頭上。
而且成蛟把蓬山真君當目标,也挺好的吧?哈哈,總比嵇惟安好。
“真君請吧,我帶你去樓上的房間。”隋意收收心,轉身又當起了夥計。陳官自是不會真的把她當夥計使喚,所以隋意在他房裏時,還能偷個懶。
天涼了,舟長的臉色也越來越臭了,尤其是楚先生為了影視公司的事情去了寶器堂,無暇顧及飛舟事務之後,舟長整個人梆硬。就像凍在甲板上的鐵甲戰士,不論誰偷懶的時候被他抓到現行,都會被鐵甲戰士錘爆,挂在杆子上迎風招展。
舟長的靈魂又是柔軟的,散發着蒸騰的黑氣,幽怨地碎碎念,“如今飛舟人手緊缺,也不知是誰又出了什麽鬼主意,把楚先生都給調走了……”
隋意每每聽到這話,都要以仙子的速度遁走。
可怕,真可怕,隋意都忘了舟長也是打工人了。打工人的怨念沖破天際,即将籠罩整個蒸汽飛舟。
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飛舟上的人們常常能看到如下場景:
舟長每日工作到深夜,噸噸噸地喝楚先生留下的奶茶提神。他自己手藝欠佳,就找隋意。大晚上的,凍得梆硬的鐵甲戰士端着楚先生的石榴纏枝茶壺,到處找人,像要索命。而隋意總是會出現在各個角落裏,出其不意地鑽出來,避過舟長,然後一路偷溜進陳官的房間。
“真君、真君。”
“開開門。”
陳官響應的時間不會超過五秒,而且他的房間裏還會有飛舟送給VIP客人的果盤和茶點,這些大多都進了隋意的肚子。
“舟長又出巡了?”陳官語氣無奈,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
“舟長出巡”這個詞,也是隋意的發明。她叽叽咕咕地跟陳官吐槽“打工人的命也是命”,還跟他講《貓和老鼠》的故事。
陳官一邊看書一邊聽她說話,心分二用,仍從容自如。
這書,是隋意借給他的《論如何科學修仙》。隋意躲在陳官的房間裏偷懶,總得給人家一點好處。正好陳官對這本書感興趣,這書的內容也沒有什麽必須要保密的,隋意便大方地借給了他。
這不,蓬山真君看得津津有味,大半夜都不睡覺。
至于舟長?
舟長找不到隋意,但總會在回房的路上,看到隋意給他泡好的奶茶。那奶茶裏有時還會有紅棗和枸杞,代表着隋意的一片愛心。
對此,舟長只有一個評價:“不如不放。”
誰在奶茶裏放枸杞,還是黑枸杞?這顏色,舟長還以為隋意給他下毒。不過最後,舟長本着不浪費的原則,還是都喝完了。
如是這般,飛舟上的大家愈發懷念衛涼。
“衛涼哥怎麽還不回來啊?”又到一個白日,慵懶的冬日的上午,大家湊在廚房開啓新一輪的圍爐會談。小柿子撥弄着爐火,人小鬼大地嘆着氣。
“近日是不曾聽到他的消息,許是被什麽絆住了手腳吧。”神出鬼沒的隋意又來了,還帶着陳官。
陳官給各位見了禮,便被隋意拉到一旁的小板凳上坐着。既然來了,就要融入,甭管仙君還是凡人,通通都要坐小板凳。
其他人看着那麽出塵、那麽溫文爾雅的一個仙君,愣是擠在一張小板凳上,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還是曲紅英最淡定,聊家常似地跟陳官搭上了話,“真君今日便要在春水驿下船了?”
“是。”陳官點頭,“我離山多日,是該回去了。”
青翎群山快到了,真君要下船了,此次隋意将他帶到後廚,便是想在他下船前帶他來開一次小竈。她提前跟老蔡說好了,又跟同事們打了招呼,是以大家看到陳官過來,都不覺意外。
今日的私房菜單是:雞湯面。
由老蔡的獨門熬雞湯手藝,配上靈泉水制作的面條,以及隋意在小方山親手采摘、并親手曬幹的菌菇,烹制而成。一口湯,一口菌子,再吃一口面,鮮掉你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