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
兩日後, 羊肉面仙子與真君重逢在九州府外十裏亭。
嵇惟安果然是被吊着的，別說裏子，連面子都沒了。可這厮看到隋意, 還能揚起笑臉來跟隋意打招呼，那淩亂短發便是他一生風流不羁、無論身處何地都能泰然自若的象征。
“隋意, 我們終于見面了，別來無恙。”
“別。”
我看你挺有恙的。
隋意擡手打斷, 掏出靈石袋來，與陳官一手交錢一手交人。陳官接過袋子, 甚是疑惑，“這是為何？”
“真君拿着便是。”隋意将快遞費的事情告訴他，又爽快地表達了歉意, “這次麻煩你了, 那天我喝多了酒，難免說些不着邊際的話，下次真君不用當真。”
陳官搖搖頭，“無妨。為了空谷集的事情，奚子午已經啓程去寶器堂了, 我正好來找少當家，與她商議接下來的事情。”
隋意了然。空谷集其實就是依托于雲夢谷打造的線上商城, 離火屋負責經營，而大通商會負責物流。如今寶器堂對于雲夢谷的改版已經接近尾聲，奚子午在此時找上門去，便是要趁此機會, 将這商城的事情落實。
“正巧楚先生也去了寶器堂, 他們在寶器堂遇見，或許能互相幫襯一二。”隋意道。
兩筆生意都與大通商會有關, 楚先生若看見奚子午，想必不用萬寶珠特意吩咐，都會出手幫忙。隋意告訴陳官，也是為了安他的心，因為奚子午瞧着真不是個談生意的材料。
聞言，陳官果然說道：“那我就放心了。”
“所以有人管管我嗎？”嵇惟安插話。
“別擔心，會有人管你的。”隋意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讓嵇惟安瞬間就想起了在仙人洞府時的日子。每次隋意要坑他的時候，便是這幅表情。
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所料。
她和那蓬山真君一起把他送給了菡萏仙子，一個指揮，一個運貨，還別說，兩人配合得挺默契。
嵇惟安幽幽說道：“蓬山真君倒是令我刮目相看。”
陳官：“你已經第三次說這句話了。”
隋意沒忍住笑出聲來，她其實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想把陳官再卷進這一系列事情裏來的，可陳官太配合了，每次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事情都結束了。
她也看出來了，蓬山真君是懂怎麽氣人的，這可能是他血脈裏的天賦。于是她為了表示對真君的支持，再補一刀，“我們蓬山真君這麽難懂嗎？你還要看三次？看來嵇仙君眼神兒不好啊。”
嵇惟安氣不打一處來，他能跟隋意鬥嘴，他樂意。可隋意幫着陳官說話，他聽着怎麽就那麽刺耳呢？他又看向陳官，發現陳官在神游天外。
陳官在想：她說“我們”，我們蓬山真君。
這是在提及自家人時，才會擁有的稱呼。也只有真友人，才會想到要幫他争取快遞費吧，足足有三百下品靈石呢，若是換成奚子午……
罷了，他也只是缺根弦。
陳官決定用從那三百塊下品靈石中拿出一部分來，請隋意吃飯。隋意又是個善解人意的，吃大戶就算了，大家都那麽窮，不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遂約陳官去海釣。
“去吧去吧，海鮮腥氣，我可不喜歡。”菡萏仙子擺擺手，趕走兩小友，留下嵇惟安。
菡萏仙子不喜歡海鮮，她喜歡什麽？她笑盈盈地用法術勾起嵇惟安的下巴，瞧着那張帶着傷痕卻還年輕俊俏的臉，就心生歡喜。
隋意說什麽來着？哦，偶像。
待仙子調教一番，什麽偶像，都不在話下。
那廂，陳官先去找萬寶珠談正事，談完正事後，再去小漁村的沙灘上與隋意彙合。只是等他最終趕到沙灘時，沙灘上卻只有一群趕海的孩子。
孩子們滿眼驚喜與崇拜地望着他，又不太敢靠近，因為這位仙長看起來比隋意更像仙長呢。他們你推我、我推你，最終推了個代表出來，遠遠地朝他喊：“仙長大人，你來找魚魚大王仙子的嗎？”
魚魚大王仙子？
陳官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遂主動上前詢問：“請問，你們說的魚魚大王仙子，可是隋意隋姑娘？”
孩子們又一陣自以為壓低了聲音的交頭接耳。
“這位仙長好有禮哦，他說請诶。”
“魚魚大王仙子的真名是叫這個嗎？”
“好像是吧……”
“不管了，總之魚魚大王仙子說了，看見一個長得很标致的，穿着青衣服的就是呢。”
……
标致？
陳官下意識地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反應過來之後，又迅速放下。孩子們什麽都沒發現，叽叽咕咕商量完之後，便按照隋意的叮囑，告訴陳官：“大王讓你在這裏等一等哦，她說她離開一會會兒，很快就來了。”
大王？原來魚魚大王仙子這個稱呼，重點不在仙子，而是大王嗎？陳官想着，覺得這頗有隋意的風格。
沒過多久，隋意回來了。
她從海上禦劍歸來，手裏抓着釣竿，被碩大的海魚拖着走。那海魚速度極快，拖着她在海上乘風破浪。彼時陽光正好，翻湧的浪花捧起水珠，晶瑩剔透。隋意的頭發被風吹起，那眉宇間英氣勃發，神采飛揚。
天地之間，仿佛唯有“自由”二字能與之相配。
待到岸邊時，她再陡然發力，單手将那碩大的海魚拉出水面。飛劍在空中帥氣地繞了一個彎兒，避開濺起的水花，再降落、收杆，一氣呵成。
“哇，魚魚大王仙子好厲害！”孩子們鼓掌歡呼，發出了由衷地贊嘆。
隋意翹着嘴角跟他們揮手，半點不謙虛。不知為何，看着這樣的場景，陳官的心情變得輕盈許多。待隋意看過來，他也拱手道：“隋姑娘好身手。”
“過獎過獎。”隋意可不敢關公面前耍大刀，她也瞧出來陳官心情不錯了，便問：“真君要來試試嗎？”
話音落下，她又想起一件事來，“忘了真君就是水靈根了，這大海可是真君的主場。”
陳官沒有否認，不疾不徐地說：“我少時随師父修行，其中最重要的一環，便是在水上行走。師父說，若我有朝一日能在水上如履平地，不沾一滴水，我便算入門了。後來，師父又要求我在水上打坐修行，偶爾也釣幾條魚改善師門夥食。”
曾經的修煉生涯，是漫長又平淡的。陳官雖不至于覺得枯燥，但那段與山中飛鳥和水中魚兒相伴的日子，讓他一度對時間失去了概念。
師父希望他能做到“上善若水”，澤被萬物而不争名利，他的性子也确實愈發平和，但久而久之他也發現，自己或許只是習慣了那樣的平靜，距離師父的期望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過去的幾年裏，仙門中人仍對他贊許有加，但卻不知道他的尴尬心境。他想要尋求突破，卻又留戀于那樣的平靜，不夠果斷。
接手離火屋，與大通商會接洽，是他走出的第一步，但收效甚微。後來遇上隋意，他的瓶頸才開始松動。
隋意好像一直很自由、随性，她能在仙人洞府裏攪風攪雨，也能在蒸汽飛舟當一個普通的值夜夥計。
仙門中不少人戲稱他為“草蘆真君”，有些是調侃，也有些在誇贊他淡泊名利，但只有陳官清楚——這不是他自己選的。
出身不由人，他乃草蘆真君，是因為他生于市井之家，又被爹娘送入蓬門。他只是随遇而安，在這個過程中，與蓬門結下了情誼，因此不願離開。
隋意不同，她已是仙子，卻入飛舟。陳官看得真切，她是認認真真地在當一個夥計，而不是臨時敷衍。她能與酒鬼周旋，也能給人端茶遞水，絲毫不覺得有損仙子格調。
或許像她這樣的，才叫真的“大隐隐于市”。
此時此刻，陳官看向隋意，平靜語氣中多了一絲溫和，“隋姑娘，想試一試嗎？”
隋意還在疑惑試一試什麽，就見陳官徑自走向了水面。他們本就在水邊說話，因此他兩三步便走到了水上，再回過頭來，道：“不用法術，就這麽走過來即可。”
“竟連一絲波紋也沒有嗎？”隋意覺得神奇，她在仙人洞府時見過水靈根的仙君，再如履平地，踏足之處都會有細小的波紋擴散，可陳官的腳下卻沒有。
水原本是如何流動的，此刻便還是如何流動。她止不住好奇，也跟着走上去，還以為會是走在平地上的感覺，卻沒想到腳下竟能隐約感知到水的流動。
“小心，切莫離我太遠了。”溫和的話語再次響起，因為距離的靠近，讓隋意的耳朵都仿佛感染到了陳官的氣息。
隋意卻沒放在心上，因為腳下的體驗着實新奇，她不由問：“我可以伸手觸碰嗎？”
陳官點頭，“可以。”
隋意便又蹲下來，伸出手去。只見她的手毫無阻礙地穿過了水面，她感受着水的流動，也似乎感受到了生命的氣息。
水，萬物之本源也。
她閉上眼，在細心感受中，好像第一次體會到了修仙的玄妙。不在于華麗的招式，不在于繁瑣的符文和法決，也不在于那些空洞的大道理。
“這是怎麽做到的？”隋意驚喜擡頭。
她可以确認，別人施展水系法術時，絕不能帶給人這樣的體驗。至少她以前遇到的那些人不能。
陳官卻搖頭，似乎自己也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淡笑着回答：“師父曾說，讓你的血液如同水一樣流淌。我不知其解，只是試圖效仿，久而久之也就這樣了。”
好一個典型的學神式回答。隋意在心裏悄悄羨慕，但她不說，擦擦手站起來，道：“那今天算是讓我趕上了，難得有這樣的體驗，不如請真君再帶我走走？”
陳官颔首，“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