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今日不做君子
今日不做君子
相比起隋意“竟連一只鵝”都不放過的震怒, 二師兄更多的是意難平。
他是最早找到婉君和嵇惟安的,彼時一人一鵝正行走在鄉間小道上。那男子高大英俊,留着一頭利落的短發, 一雙劍眉斜飛入鬓,恰恰是婉君最喜歡的小白臉長相。
可這不是嵇惟安嗎?
二師兄頓覺事情不妙, 嵇惟安是沖着小師弟來的,他必定是想拿婉君當鵝質。于是他想盡辦法要帶婉君先離開, 将它送往安全地帶,誰知婉君不肯。
“你選他都不選我?”二師兄當時的心情, 不亞于五雷轟頂,直至此刻與隋意打電話,還沒平複過來呢。
而電話那頭的隋意是真的喝了二兩, 一連串美妙話語脫口而出, 讓二師兄聽得兩眼放光,“隋姑娘,你果真是個明事理的人,嵇惟安那厮就是狼子野心,就算他真的是雞, 也不能肖想一只鵝啊!我看他是瘋了!”
他說話時半點沒控制音量,而修士的耳朵何其靈敏, 即便隔着一定的距離,即便還在與蓬山真君對戰,嵇惟安都聽到了。
他氣歪了鼻子,恨不得下去踹他一腳, 可蓬山真君不會讓他有這樣的機會。
“你修為差了我一個大境界, 哪怕借助昆侖玉髓和水平儀,也不是我的對手。”陳官打斷嵇惟安的施法, 阻攔住他的去路,卻不急着出手。
殊不知他的冷靜分析,更讓人氣得牙癢。
昆侖玉髓是嵇惟安從萬寶珠那裏得到的,佩戴在身上可以輔助修煉,還能放大他功法的優勢,可謂是個增益神器。而水平儀,則是他師門秘寶,能夠最大限度地将對手的修為克制在與自己相等的實力。
當然,水平儀也不是萬能的,若對手與自己實力差距懸殊,遠遠超過了一個大境界,它就沒什麽大用了。且它的作用範圍也有限,超出一定距離,便可脫離它的影響。
兩大神器傍身,嵇惟安原以為自己怎麽也能與蓬山真君打個有來有回,誰知一番對招下來,他不得不承認,他确實不是蓬山真君的對手。
此人招式凝練,稱得上樸實無華,且幾乎沒有借助任何外力。就連手中佩劍,都是寶器堂能夠買到的價格最實惠的青鋒劍。
“怎麽,蓬山真君是想勸我收手,不要自不量力麽?”嵇惟安笑得邪氣。
“非也。”陳官立于樹梢,劍背在身後,另一只手掐着劍訣,雖未出手,卻是蓄勢待發狀。他道:“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明知你打不過我,仍對你出手,非君子之道。”
嵇惟安挑眉,“那你不打了?”
陳官:“不,今日我不做君子。”
話音既落,劍訣出。
陳官的劍一改剛才的平穩,變得輕盈、靈動,猶如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卻在剎那間,直取嵇惟安面門。
嵇惟安微微色變,迅速閃避,卻仍被削掉了一縷頭發。那縷頭發慢慢悠悠往下落時,陳官的青鋒劍再次襲來。
他甚至能一手揮劍,一手施術,卻絲毫不對沖、不慌亂。凝水如風,出劍如神,明明是個天生的水靈根,動起來卻如缥缈之風。
陳官的劍揮起來輕盈無聲,把嵇惟安打落在地時發出的聲響,卻是實心的。
“砰!”嵇惟安在地上砸出一個坑,揚起塵土萬千。他拄着劍爬起來時,內裏仍一陣翻江倒海,嘴角也滲出了鮮血。但他看向陳官時卻還在笑,甚至真心實意地誇贊他:“蓬山真君好身手。”
陳官并不廢話,繼續打便是了,打到人沒力氣說話,他便也不說了。
嵇惟安剛開始還能嘴硬幾句,後來當真是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幹脆往那樹下一坐,劍也不撿了,一副混不吝的模樣,“你打吧。”
你蓬山真君不是說今日不做君子麽?那我已手無寸鐵,你打啊。
“不要臉!”二師兄第一個從旁蹿出,一腳踹過去,“小師弟不要上他的當,讓師兄來!”
可嵇惟安當真不躲嗎?他能被蓬山真君打,是他認可蓬山真君的實力,這又是哪裏蹿出來的野蠻人?他當即起身,那動作幹脆利落,看不出半分力竭。
二師兄天賦一般,還是金丹。金丹對金丹,兩人倒是打得有來有回。讓婉君見了,急得嘎嘎直叫。
陳官不知道它究竟支持誰,但大抵、應該、也許、可能是支持二師兄的吧?
算了,還是再打嵇惟安一頓吧。
畢竟答應了隋姑娘了。
陳官的再次加入,讓戰況急轉直下。
嵇惟安再次往那樹下一坐,這回是真力竭了。只是盡管他發髻歪了,衣裳破了,坐得歪歪扭扭,卻仍有幾分風流意氣,擡手抹掉嘴角的血,道:“蓬山真君與我想的有些不一樣,倒是比傳聞中更鮮活一些。”
“鮮活你個鬼,又不是集市賣魚,還要鮮活的!”二師兄罵罵咧咧、罵罵咧咧,但也沒再動手。餘光瞥見婉君,他又忍不住對嵇惟安挑刺,“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領口露這麽大,居心叵測!”
饒是嵇惟安已經夠不要臉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辯駁,“你有理沒理?”
這不是拜你們師兄弟所賜嗎?
二師兄一聽,勁兒又上來了,卻被陳官攔住。陳官看了眼天色,走到嵇惟安面前,道:“還剩将近四個時辰,今日才結束。嵇仙君,你可否答應我一件事?”
嵇惟安反問:“何事?”
陳官:“不要再騷擾隋姑娘與我師姐。”
“哦?”嵇惟安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來找你是因為隋意?她與你說的?我想想……萬劍宗的人說你在飛舟上出現過,還因此懷疑你與隋意的關系,你倆這是……因此結緣了?你蓬山真君,替她出頭?”
這個“她”字,嵇惟安加重了音量。陳官微微蹙眉,“有何不可?”
嵇惟安聳聳肩,“我只是有些詫異,她都把我賣給大通商會了,還需要有人出頭?蓬山真君似乎對她有什麽誤解,她可不是——”
話音未落,陳官的劍就到了嵇惟安的面前。嵇惟安只得慢悠悠舉手表示投降,“我可什麽渾話都沒說啊,真君。”
陳官正色,“非禮勿言。”
嵇惟安最不耐煩聽這些話,但他對蓬山真君和隋意這事兒有十二萬分的好奇心。
不等陳官把劍移開,他又道:“既然真君都知道了,我也不怕告訴你。讓隋意以身相許的話,雖有一半是玩笑,但還有一半是真心的。真君也知道我這人最不愛世俗約束,即便入了仙門,也總有這樣那樣的規矩在,常人難以理解我,我也不樂于與他們為伍。唯有隋意暗合我的脾性,若我們二人結為道侶,縱使談不上神仙眷侶,也能贊一聲狼狽為奸。真君說是也不是?”
二師兄剛開始還有些懵,不知道這件事又與隋意有什麽關系。緊接着他聽到這番話,登時什麽都不管了,笑罵道:“是你個鬼,誰與你狼狽為奸?!小師弟你別攔着我,我今天必須要再揍他一頓,你——”
欸?你怎麽沒攔啊?
二師兄看向陳官,陳官甚至還後退半步。雖沒有口頭發話,但那意思好像在說:請。
“真君生氣了?”嵇惟安還在點火。
“是有些生氣。你心悅誰,原也不關我的事,但你若真的心悅她,卻為她帶來麻煩,徒增煩擾,我不知你究竟在心悅什麽,在追求什麽。你以你的想法淩駕于他人之上,是冒犯,是無禮。我無法替她回答你,但我可以表達我的不悅。”陳官平靜如水,似乎沒有什麽能點燃他的怒火。但他表達不悅的方式,卻又如此直白。
嵇惟安到得此時,是真的對他刮目相看了。他想笑,但是一笑就牽動傷口,疼得龇牙咧嘴的,“嘶……真君說得真切,打得也夠真切啊。”
二師兄:“你活該!”
嵇惟安不想理他,複又看向陳官,“真君說的話,确有幾分道理。我今日來找真君,原也是想找真君切磋的,不全是因為旁人。只是我雖輸了,卻還是不能答應你的要求。就像真君說的,你無法替她回答我,焉知最後得勝的人,不會是我呢?”
陳官颔首,“我明白了。”
二師兄疑惑,“你明白什麽了?我都沒明白他在說什麽鬼話。什麽得勝,他要跟誰比試嗎?”
“師兄不必放在心上。”陳官再次看了眼天色,估摸着蒸汽飛舟此刻已在萍河灣休整,心中便有了決斷。
談判破裂。他确實沒辦法阻止嵇惟安去找隋意,也沒辦法替隋意做任何選擇,情愛之事,他也不是很懂。
不如去問問隋意。
隋姑娘與衆不同,總有巧思,且她是當事人,詢問她的意見再合理不過了。在師姐的事上,他也總是詢問隋意的意見,且隋意總能給他指點迷津。
于是遠在九州府明月樓的隋意,接到了陳官的回電。彼時她已經罵完嵇惟安八百遍了,聽到陳官轉述的話,她脫口而出便是一句:“那你讓他去投胎吧,我喜歡下輩子的他。”
陳官便又将這句話告訴嵇惟安,嵇惟安目光幽幽。
你倆腦子有疾吧?
什麽都要用鳴匣說嗎?不說話是啞巴不成?他縱橫仙門那麽多年,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聽聽那蓬山真君說的什麽,他把自己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了過去,鹦鹉學舌都沒你那麽會。
那廂,隋意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拍着大腿站起身來,“差點忘了大事,真君記得替我轉告他:還沒當上偶像呢就想談戀愛?我不允許!”
我還沒賺到大錢呢,我不允許!
萬寶珠見她如此激動,醉醺醺地眨着眼睛,問她為何。
隋意這樣那樣扯了一番後,萬寶珠也拍着桌子站起來,湊到鳴匣邊叫嚷:“搖錢的樹還未長成,竟想斷根,讓他速速歸來,否則送他去宮裏當太監!”
萬寶珠的豪言壯語,振聾發聩,“這世上,向來只有我萬寶珠斷別人的根,還沒有人敢斷我萬寶珠的財路!”
菡萏仙子給這二位各倒一杯酒,以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