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仙君何處來
仙君何處來
卯時,天剛亮,隋意還未下工。
一個光頭仙君擋在了蒸汽飛舟前面,腳下踩着劍,手裏拿着長槍,裝備齊全,來勢洶洶。那翻騰的晨霧都似被他踩在腳下,無處遁逃。
舟長親自出面,大馬金刀地站上船頭,抱拳,“敢問仙君,何處來?”
光頭的回答铿锵有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隐月窟楊沖。賈珍可在你們船上?或許我也聽說她現在改了名字。不過這不重要,我是來尋仇的,交出她來,我立刻離開。”
“仙君這麽爽快,是沒得談了?”舟長聲音洪亮,半點不虛。
“我說了,只要交出她,我立刻離開。這是私仇,我可沒說要跟你們大通商會作對。”楊沖蹙眉。
“行。”舟長比他更爽快,擡手一揮,“壓過去。”
楊沖微怔,還未反應過來,飛舟的艄公便放出了訊號。紅色的旗子一揮,舵手接令,拉下操縱杆,飛舟加速。
“嗚——”汽笛聲悠揚。
白色的蒸汽與光共舞,在那朝日的見證下,蒸汽飛舟這艘龐然大物,就這麽毫無遲緩地,開始加速了。
“哇哦。”隋意在後面看得鼓起了掌,絲毫沒有自己是事件主人公的自覺。而楊沖微微色變,他實在沒有料到,大通商會一個做生意的,能這麽不講究。
這蒸汽飛舟,還只是大通商會旗下那麽多艘飛舟的其中之一罷了,甚至不是最大的,就如此猖狂!
“爾敢!”楊沖怒喝。
“嗚——”回答他的仍是汽笛聲。
此時飛舟的甲板上已經聚集了許多的客人,還有一些急急從房間裏趕出來湊熱鬧的,連外袍也還沒來得及穿好,惹得旁邊的女客驚叫連連。
衛涼順勢将他們隔開,又指揮護衛将客人攔在安全範圍之內。對于舟長與那位不速之客的對峙,他卻沒什麽看法。
這飛舟的火炮長久不用,都該生鏽了。只要一炮轟下去,他的耳邊一定會再次恢複清靜。一定的。
當然,火炮還是沒用上,因為楊沖知道,他連蒸汽飛舟的防禦法陣都不一定能打得破。而他一旦真的對飛舟出手,那就是與大通商會為敵,為宗門惹禍。
這不是他能承擔的事情,因此他就算再生氣、再憤怒,還是在蒸汽飛舟即将要撞上他之前,禦劍避過。
隋意就站在欄杆邊,當蒸汽飛舟駛過避讓到一旁的楊沖時,兩人四目相對,彼此之間距離不足十米。
無需多言,隋意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
“狂妄之徒!”楊沖哪裏能忍,顧不得飛舟上有禁制了,閃身沖上甲板。在進入飛舟範圍的剎那,他的法術失效,飛劍自然墜落。
楊沖卻步履不停,如同離弦之箭,殺向隋意。
衆人嘩然聲中,隋意以退為進,避過他勢不可擋的一招,又在瞬間急速與他調換位置,完成攻防轉換。楊沖早在天鹿山時便領略過隋意的身手,對于她的速度,并不驚奇。
他長槍橫掃,“铛!”隋意擡臂格擋。那看似瘦弱的胳膊上,竟傳來金石之聲。楊沖這才有些詫異,隋意的胳膊不可能是金屬做的,那就只能是她戴了護臂。
多重?
不知道,但這并未影響她的速度與靈活。
隋意善格鬥,她捕捉到了楊沖眼底一閃而過的詫異,也就捕捉到了他瞬間的破綻。一次破綻如果不夠,兩次、三次疊加,便可達成質變。
不過隋意又不打算與他纏鬥,更沒打算回應對方的仇恨,因為她現在是飛舟夥計,而不是仙子隋意。因此她連劍都沒有帶,與他交手數招後,找準時機,輕輕松松一小把面粉散出去,便叫楊沖亂了陣腳。
這面粉是隋意從廚房順的,希望老蔡不會跟舟長控告她浪費東家財物。
“你——” 楊沖還以為是什麽毒粉,閃身避過。待發現是面粉後,更是火冒三丈。陰險小人,無恥之尤,果然慣會使這種不入流的手段!
“你什麽你!”隋意趁機上前,大步如流星,趁他還沒調整過來,扣住楊沖手腕,肘擊、掃腿,壓地制服,再拔槍,一氣呵成。
楊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就被反剪住一只手,摁在地上。
與此同時,隋意的火器頂在了他的後腦勺,那悠悠的帶着笑意的,熟悉的如同魔鬼般的聲音再度傳來,“敢問仙君,欲往何處去?”
一片驚呼。
“放開我!”楊沖另一只手是自由的,還想掙紮,卻還是被死死壓着。他想不通隋意一個女人,還是在有禁制的飛舟上,到底哪裏來那麽大的力道?
“不要做徒勞的掙紮。”隋意其實已經用上了全部的力氣,指節泛白,但臉上仍是輕松的,甚至還有心情打趣,“喲,頭發長出來了啊。”
這光頭,遠看锃亮,近看竟有小絨毛,挺可愛的。
楊沖聞言,臉都漲紅了,尤其在聽到圍觀者的竊竊私語時,更覺丢臉。他也深知,事已至此,若他不按照隋意說的做,這無恥之徒一定不會放過他,飛舟上的人也不可能為他出頭。
畢竟隐月窟的名聲本也……不太好聽。
楊沖閉了閉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去、洮、漉、浦。”
隋意這才松開他,“早說嘛。”
楊沖得了自由,趕忙從地上爬起,卻也沒有再沖動行事。護衛李鐵與他的同伴們就站在十步之外,手持長筒火器,已成合圍之勢,全神戒備。
他又看向隋意,就見隋意一只手沖他攤開,“承惠三十文。”
楊沖的神色立刻就變得複雜起來,眼睛瞪着她,僵持數秒,終于從兜裏掏出三十文錢來,惡狠狠地拍在她掌心。
隋意可不介意他是溫柔地付錢,還是惡狠狠地付錢,總之付錢就對了。她認真數過,挂上營業般的微笑,回頭沖自己的同事們揚聲道:“洮漉浦一位!”
舟長都快給她氣笑了,“這潑猴。”
曲紅英就站在舟長身邊,也是忍俊不禁。她看看楊沖那光頭,再看看舟長本就不怎麽濃密的頭發,忽然覺得,舟長也有點危險。
此時隋意已經在接受衆人吹捧了。
“女俠好身手啊!”
“什麽女俠,明明是仙子!”
“不知仙子師承何派……”
比起隋意,楊沖這大光頭着實更像惡人。大夥都是同一條船上的,偏你一大清早地在前面攔路,顯擺你會禦劍飛行呗?
楊沖更不會知道,飛舟上的其他仙子仙君們,在看到他的時候,嘴巴已經開始自動地為衆人介紹隐月窟過往的“豐功偉績”。
畢竟隐月窟的名聲是真不太好。
有他們這麽一解釋,衆人看楊沖的目光就更不對了。若在以往,楊沖根本不會在意這些目光,不過凡夫俗子爾,他稍微施展點手段,便能叫他們瑟瑟發抖。
可他現在偏偏不能,那種憋屈、窩火,燒得他整顆心都在煎熬。他看到隋意要走,立刻叫住她,“你去哪裏?我們的帳還沒算清楚。”
隋意回頭,“我的帳,早在天鹿山就算完了,你的頭發就是代價。至于你的心情如何,與我何幹?”
楊沖一時被她這強盜邏輯給噎住,算賬若能這麽算,世上早無紛争了。可論嘴皮子,他焉能說得過隋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總之我們的帳不算完!”
隋意卻不再管他了,此時的楊沖不過一只拔了牙的老虎,她才懶得再廢口舌。擺擺手,便逍遙而去,湊得近了還能聽到她在哼打油詩。
“仙君何處來,仙君何處去?若要從此過,留下買票錢……”
楊沖欲追,可舟長和飛舟護衛們虎視眈眈,他都到了對方地盤了,哪敢再肆無忌憚。他若轉身就走,剛花的錢和隐月窟的威名,就都打了水漂了。最終他咬咬牙,冷哼一聲,住進了二樓廂房。
他倒要看看,隋意在這飛舟上到底搞什麽把戲。她用面粉攻擊,雖上不得臺面,但也算個奇招,這之後那一套連招,遠勝以往。
再說了,蒸汽飛舟護得了她一時,能護得了她一世?
可令楊沖失望的是,他占據地利,站在二樓窺探許久,都沒有再瞧見隋意的身影。好不容易有個夥計走過,他連忙将人叫住,卻聽人家磕磕巴巴地回答:“她、她下工了。”
楊沖:“……”
李小桃見他不再說話,連忙開溜。光頭兇神惡煞,可吓死她了,尤其是這種不是和尚的光頭。
她捂着怦怦亂跳的心,還特地去知會了隋意一聲,提醒她注意安全。隋意覺得她可愛,遂許下諾言,“待會兒姐姐釣魚給你吃。”
洮漉浦到了。
隋意身為仙子,少睡幾個時辰也不打緊,便跟老蔡借了竹簍和漁具,去附近釣魚。且因為飛舟要進專門的船塢修整,這兩日她們這些船上的夥計都會住在大通商會的驿站內,或自尋住處,并不會再回到飛舟上,因此等楊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早跑沒影兒了。
“你們是不是串通好的?”楊沖攔下了也準備下船的衛涼。
“你若非要尋她。”衛涼面無表情,但古道熱腸,“從這裏下了船,離開碼頭往北走。看到一座石牌坊後,順着那石板路走過兩個路口,再往南行百步,即可。”
楊沖面露狐疑,他現在可不信這飛舟上有好人,可隋意消失無蹤,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你最好別騙我!”他撂下狠話,便按照衛涼說的,急行而去。
一盞茶的功夫後,他到了目的地,看到了門上的牌匾——仁心堂。
這是家醫館。
楊沖起初不明所以,以為隋意在裏頭看病。大步流星地走進去,一通打聽,卻發現裏頭連半個隋意的影子也無。他這才反應過來,那夥計在奚落于他,讓他有病治病。
來都來了,楊沖雖氣,但看到老大夫一把白胡子蓄得老長,想來是個有本事的,便坐下來讓他給自己瞧瞧頭發。
誰曾想老大夫是個眼瞎的,沒瞧出他的仙君身份,還妄想賣他何首烏靈液,說能生發。一瓶要賣十兩銀。
這凡塵俗世,盡是騙子。
楊沖黑着臉離開醫館,回到飛舟。可這次,別說隋意了,連衛涼也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