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鐵頭夾門術
鐵頭夾門術
當仙子開始上班時,大鵝也終于被捕了。
在這個夜晚,仙子與大鵝的傳說同時開始在飛舟上流傳。有說大鵝的,如此有靈性又勇猛的大鵝不似普通大鵝,可它又确實不像是什麽靈獸,不知是否有人豢養。總而言之,這大鵝在逃跑過程中總計打碎碗碟四件套、花盆一個,還叨了護衛一口,如今只能身陷雞籠。若沒有人來贖,鐵鍋就是它最終的歸屬。
除了這只神奇大鵝,神奇仙子的故事更富有戲劇性。
“聽說她還是位仙子呢。”
“這不是那些仙長都說了麽,仙門之恥,真是個響當當的名號。”
“那怎會出現在此處?真是改名換姓避難來的?那些渾話不會真有人信吧?”
“保不齊呢。”
“這仙子神秘得很,白日裏我從沒瞧見過她。聽說還是舟長親自安排過來的?她到底什麽來頭?”
……
廚房裏,聊着聊着,八卦的目光投向了衛涼。其中一個頭上斜插着珊瑚簪子的夥計,叫做曲紅英,一雙狹長鳳眸裏盛着思量,瞧着是個精明人物,卻又從坐姿裏透出一股随性來。她翹着腿,嗑着瓜子問:“這幾日都是你同她一塊兒值夜,就沒注意到什麽?”
衛涼聳聳肩,不予作答。
大廚老蔡一邊剁着肉,一邊道:“我只知道仙子也吃豬肉,她剛來那天,一頓就吃了三碗飯,還吃光了我一大碗紅燒肉。”
蹲在地上的幫廚小柿子也歪着腦袋回憶起來,“仙子姐姐的衣衫上有血,袖口都是破的,我給她送飯的時候,親眼瞧見的哩。”
說罷,小柿子熟練地從爐子裏徒手拿出熱氣騰騰的烤地瓜,一個個分過去。大家伸手接過,吃着地瓜,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八卦。
不一會兒,護衛李鐵屁颠屁颠地跑來了。他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頂着圓圓的讨喜臉蛋,道:“飛舟起航了,那幾位仙長要了幾間上房,指名要隋意過去伺候。”
“她去了?”曲紅英問。
“去了呀,她說她是個合格的夥計。”李鐵眨巴眨巴眼,略顯憨厚,“不過這些仙長們真笨啊,連活水都不會用,還非要隋意去送。”
曲紅英挑了挑眉,“是隋意告訴你的?”
李鐵老實作答:“她來樓下打水,大家都瞧見了。她很好說話呢,大家問什麽她就答什麽。她還讓我們不要歧視仙長,說他們不會用活水,是智商有問題。智商有問題,是因為萬劍宗的弟子在入門時都會修煉鐵頭夾門術。紅英姐,智商是什麽意思啊?鐵頭夾門術又是什麽?”
小柿子疑惑的目光同樣投向了曲紅英。曲紅英是不知道什麽“智商”和“鐵頭夾門術”,但正因為不知道,這才有意思麽。
“那大概是什麽仙家秘術吧。”她略作思忖,抛給李鐵一個地瓜,“鐵子,去,再探再報。”
李鐵接過地瓜,開開心心地走了。衛涼也跟着慢悠悠地轉身離開,今日依舊是他跟隋意一塊兒值夜,若還是在這兒偷懶,那他就不是個合格的夥計了。
不多時,李鐵又回來了。
李鐵:“她送了水過去,可仙君又說要喝靈泉水。她好為難,她說她正好有一瓶,可是萬劍宗的靈泉水是綠的,因為少宗主在泉眼洗頭。紅英姐,這又是為什麽啊?為什麽洗了頭水會變綠呢?這也是什麽仙家秘術嗎?”
曲紅英忍着笑,“也許吧。”
好奇怪,雖然她聽不懂,但隐隐約約覺得隋意一定在講一些好玩的東西。她撥了撥腕上的紅色珠串,道:“我倒是忽然想起一樁仙門大事來。”
老蔡斜瞅她一眼,“你說的是上月的尋仙大會?”
曲紅英點頭,“今年正是甲子之期,衆仙門齊聚天鹿山,尋訪仙蹤。便是我們蒸汽飛舟,都載了不少前往天鹿山的客人,從仙門子弟到販夫走卒,應有盡有。”
小柿子羨慕道:“是哦,那會兒好熱鬧呢。”
“今年較之以往,确實熱鬧非凡。”曲紅英的眸中閃過一道饒有興味的光芒,“各門各派,群英荟萃,為了一個進入洞府的名額能搶破頭。你們還記得嗎,上月商會征召了幾艘大的蒸汽飛舟,便是去天鹿山運貨的。此次尋仙大會,各門各派收獲頗豐,但最後至少有那麽一兩成,都落進了我們大通商會的口袋。”
小柿子疑惑,“那這與仙子姐姐有什麽關系啊?”
老蔡拿起菜刀在磨刀石上劃了兩下,“你覺得,她也在?”
曲紅英答非所問,“這尋仙大會看似順利結束,其實背地裏暗流湧動。有傳言說,萬劍宗少宗主一夜白頭,至今仍在赤霞峰閉關,可人到底在不在閉關,無人知曉;還有那天鹿山巨響,一說是仙家鬥法,一說是有人進階,雷劫到訪。可進階之人又在何處?倒是有個奇聞,巨響之後,天鹿山附近坊市中的養顏丹被人掃蕩一空。不僅如此,商會還在那兒以極低的價格收購了一批南瓜,分了一筐過來,最後做成了——”
“南瓜粥!”小柿子舉手搶答。
“沒錯。事出反常必有妖,至于這些事情跟你那位仙子姐姐有沒有關系……”曲紅英勾起嘴角,複又看向李鐵,“鐵子,再探再報。”
李鐵樂呵呵地去,又風風火火地回,不等喘口氣,便手腳并用地比劃起來,“出、出事了!隋意給仙君們送了靈泉水,仙君卻懷疑她在裏面下毒,非要她自己喝,以證清白。隋意當場就、就……”
曲紅英:“就怎麽了?”
李鐵的臉漲得紅撲撲的,眼中是還未退去的錯愕,“就說仙君們腦袋裏都是水,只要萬劍宗一日不倒閉,雲夢澤就永遠不會幹枯。還說他們不應該坐飛舟,因為掉進水裏都不會淹死,棗仁大的腦核只會被泡發。還有還有,她讓人家靠牆根倒立,說能治病。”
饒是曲紅英在飛舟上見慣了形形色色的人,聽過南來北往無數的故事,這番話聽下來,都覺得妙,“然後呢?打起來了沒?”
李鐵一臉古怪,“起初是要打的,可後來她拿出了一塊留影石,說要把它公之于衆,說哪怕自己死了都會變成幹屍從墳裏爬出來,告訴每一個路過的人。那些仙君們鼻子都氣歪了,一面說‘你果然就是賈珍,卑鄙無恥’,一面又屈服了。好奇怪的人啊。”
聞言,曲紅英一邊搖頭一邊鼓掌,“妙不可言。”
另一邊的隋意,正在關門。
她覺得自己還是很體貼的,為了維護驕傲的仙君們的面子,不讓他們當衆出醜,她還給他們關了門呢。門關上的剎那,她轉頭看向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的狼牙錘仙子,露出一抹堪稱和善的微笑,“仙子也有事找我?”
狼牙錘仙子眸光複雜,“你果然是賈珍。”
隋意:“俗話說,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我是不是所謂的賈珍,重要嗎?”
狼牙錘仙子:“既不重要,你方才又何必騙人?”
隋意:“随便騙騙,誰知你們會當真。”
狼牙錘仙子語塞,她真的不明白,此人怎能毫無負擔地說出這種話,而師姐卻……她咬咬牙,握緊了狼牙錘,道:“你究竟對我師姐做了什麽?她一心求得大道,勤奮刻苦遠勝同門,更是我尋仙閣一代天驕,怎麽可能突然離宗,下落不明?”
隋意聳聳肩,“這你得問她啊。我不是她,又如何回答你?”
狼牙錘仙子:“可她就是在跟你見過之後才這樣的!”
隋意:“若你所言非虛,你師姐突然離宗,你師父攔了嗎?若你師父都不急,宗門都不急,你急什麽?求得大道,大道在何方?你怎麽知道,你師姐現在不是正走在那條大道上?”
狼牙錘仙子微怔,恍然想起師姐離開宗門那日,師父在峰頂遙望的背影。她問師父為何不攔,師父卻只是搖搖頭,說不必。
她以為師父是生氣了,放棄師姐了,一時不忿,便來找隋意尋仇。可此刻聽了隋意的話,心裏又隐隐有點動搖。動搖之時,又心生警惕。
賈珍的話,怎能輕信?
“你休要再诳我。”狼牙錘仙子趕緊穩住心神。
“信不信随你。”隋意端的是随意,轉身就走。
狼牙錘仙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有再說什麽,神色複雜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久久未眠。她想,她需要冷靜思考。
隋意則不同,她決定放棄思考。譬如當她路過雜物間,看到關押着那只神奇大鵝的雞籠裏空了的時候,只是簡單地知會了護衛一聲,便又仿若無事發生地走了。
等她去偷了個懶,再回到客艙大堂裏時,幾個醉鬼正在布道。此時客人們大多已經回房歇息,大堂裏僅剩小貓三兩只,還有她那不是很熟的同仁衛涼,半坐在陰影裏,頂着一張過分白皙的臉和稀疏的眉毛,随機吓死一個過路人。
灰袍道人許是喝了二兩,說到激動之處站上了凳子,高舉手中的一塊黑石,“這宇宙六合、四海八荒,所有的奧義都在于——石頭!”
隋意停下腳步,打了個哈欠,靠在樓梯欄杆上靜靜看着。她百無聊賴,因為同樣的話她早聽灰袍道人說過了,那也正是兩人的初遇。
那石頭又是什麽石頭呢?是供人修煉,也可充當貨幣的純淨透明的靈石;也是灰袍道人此刻手中那顆通過燃燒就能供給能量,驅使蒸汽飛舟這種龐然大物于天空飛行的黑不溜秋的煤炭。
這是一個充滿想象的時代,也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
“從天雷劈出第一條礦脈開始,從丹爐發生第一次爆炸開始,這三道六界所有生靈,都已明白了其中奧義。這一枚小小的石頭,蘊藏着多麽豐富的能量,多麽得令人驚嘆,多麽神奇!”
灰袍道人是石頭的狂熱信徒,不過這也不影響他倒賣石頭賺錢罷了。他說着說着,便會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滔滔不絕,絲毫不顧聽者的感想。好在那些醉鬼也根本不在乎他在說什麽,只圖一個喝酒熱鬧。
“來,為了石頭,滿飲此杯!”
“滿飲此杯!”
幾個醉鬼在舉杯,跟那些仙門弟子一塊兒在春水驿上船的祖孫倆,則相擁依偎在了角落裏。他們囊中羞澀,沒有要廂房,只打算在大堂湊合。年邁的爺爺用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撫着孫女的腦袋,低聲安慰:“睡吧,明日便到了,我們囡囡就能見到爹娘了。”
衛涼雖然胃是真的涼,但心也是真的熱,他給人送了毯子和熱水。輪到那幾個醉醺醺的酒鬼時,他就一人一粒解酒藥,和隋意分別送他們回房。
值夜的生活就是這般樸實無華,酒鬼望着亮燈的房間問隋意,“前方可是天宮?那燈火,竟在天上,如此璀璨。”
明亮的燈火,來自于天花板上懸挂的豪華煤氣燈,它有着漂亮的晶體燈罩。隋意答曰:“是地府。投胎三百文一位,插隊一個兩千。”
酒鬼大着舌頭去掏兜,“那、那我給、給你……”
他掏了半天,掏出一把花生米,手一抖就灑了滿地,把自己給絆得哎喲一聲跪倒床前。他吃痛擡頭,大腦恢複一絲清明,卻在瞧見床上的東西時,眸中重新露出茫然,“這又是、是甚?”
隋意望着那顆不知何時出現的鵝蛋,面不改色,答:“龍蛋。恭喜你,成為被選中的人。”
一炷香後,酒鬼美滋滋地躺在床上孵起了蛋,做他的春秋大夢。
與此同時,青翎群山。青衣的仙君禦劍回到住處,看着池塘畔那空蕩蕩的小木屋,沉思片刻,在心中發出了靈魂拷問:鵝呢?
又出去偷東西了?思及此,他從乾坤袋裏拿出一塊小玉牌。玉牌入手溫涼,還未碎,證明鵝還活着。太好了,它還沒被打死。
它居然還沒被打死。
真是師門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