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仙子與鵝
仙子與鵝
【九月初九,重陽節。
今天是我穿越到雲夢大陸的第九十八天,入職雲夢飛舟的第七天,回去的希望依舊渺茫。雖然我孤家寡人一個,來去皆可,但我家中還有一處房産價值89萬,存款398053塊,一輛小電驢約2000塊,同學張某欠我150未還,打工的工資也尚未領取。
這該如何是好?】
筆尖微頓,隋意看着紙上半文不白的語句,沉思片刻,繼續寫道:
【我不是愛錢,我只是窮。
時至今日,我已然接受了穿越的事實,唯有一點我尚不理解——既然都穿越了,既然都做仙子了,為何我還這麽窮?】
“窮”字深深刺痛了隋意的眼眸,恰在此時,“嗚嗚”的汽笛聲響起,提醒她:快到站了。
此時此刻隋意所在之處,是雲夢澤蒸汽飛舟的職工廂房。
“雲夢澤”指的是雲夢大陸,如同所有小說裏描繪過的修仙世界一樣,這裏有禦劍飛行的白衣仙君、有高聳入雲的仙臺樓閣,也有繁榮昌盛的萬頃澤國。“蒸汽飛舟”,則隸屬于實力雄厚的大通商會。說是飛舟,其實它是樓船;說是船,其實它能在天上飛,以遍布大陸的各個湖泊、渡口為停靠站,雲夢大陸出行首選交通工具。
可說到底,“蒸汽飛舟”四個字,出現在這古意盎然的背景裏是非常奇怪的,就像隋意手中的這支羽晶筆。鳥類翎管做的筆尖,晶石打造的筆身,造型趨近于鋼筆,極大地方便了隋意這個不會寫毛筆字的現代人。
再譬如隋意一擡頭就能看見的,花格木窗上的玻璃、放在桌上的那盞手提煤氣燈,怎麽看都不像是這個世界該有的東西,可它們就是出現了。
饒是隋意已經穿來三月有餘,見慣了這些,她還是覺得神奇。這片叫做雲夢的異界大陸,不止修仙,還搞科學。
只是不知道,究竟玄學的盡頭是科學,還是科學的盡頭是玄學呢?
“嗚——嗚——”
汽笛聲再次響起,飛舟開始減速降落。輕微的失重感襲來,緊接着,飛舟滑行入水,在“嘩啦”的水聲中,穩穩當當地向着岸邊的驿站駛去。
“嗚——”
最後一次長長的汽笛聲後,飛舟靠岸停泊。甲板上兩名戴着鬥笠的艄公合力轉動欄杆旁的一個輪盤,伴随着齒輪轉動與金屬鎖鏈摩擦的聲音,一架懸梯從甲板上探出,直達地面。
此時,恰好是日落西山。
船上的艄公呼喊着“登船咯”,那岸邊小樓裏的燈便漸次亮起。驿站中的燈亦是煤氣燈,外露的煤氣管道呈現出被風霜打磨過後的金屬色澤,配着那木制的二層小樓,別有一番風味。那小樓的院門口還有一盞高高的路燈,照亮了大通商會的紅色旌旗以及牌匾上的字——春水驿。
春水驿位于大陸南方,面向春江的支流,背靠青翎群山。此處距離南邊最繁華的蒼洲尚有百裏之遙,算得上偏遠之地,然而大通商會仍財大氣粗地在此處修建驿站,打的是青翎群山中那些仙門的主意。
可驕傲的仙長們哪個不會禦劍飛行?如非必要,他們大多不願意纡尊降貴地從寶劍上走下來,因此這驿站的生意從未好過。
今日的驿站卻有點熱鬧,這裏坐着一位绫羅仙子,那兒站着幾個白衣仙君,彼此之間似是互不相識,卻又有眼神交流,暗流湧動,真是奇也怪哉。
凡夫俗子們自是已經退到了角落裏,梳着雙髻的女童躲在麻衣老漢的身後,膽怯的同時又止不住好奇探看。
只見穿着碧色绫羅的仙子放下白玉杯,竟用那纖纖玉手,從乾坤袋裏掏出了一把狼牙錘。那一錘子下去,能給人頭上開十八個窟窿。她氣勢洶洶,直奔那飛舟而去,然而早已等候在驿站門口的那幾位白衣仙君速度比她更快。
他們大步流星地登上懸梯,衣袂翻飛間,帶起一陣仙風。
通往甲板的入口處,艄公早已退至一旁。負責查驗船票的夥計沖身後的護衛打了個手勢,便大大方方地上前一步,拱手道:“仙長萬福。”
所謂來者是客,大通商會從不會将任何客人拒之門外,對仙門更是禮遇有加,但也從不怕事。年輕的夥計神色如同他的眉毛一樣寡淡,似乎在他眼裏,仙長與其他的客人也沒什麽不同,這仙那仙的,都不影響他伸手驗票。
對方沒有為難他,只是在出示票單時,問:“賈珍可在此處?”
不等夥計作答,後頭的另一位仙君又咬牙補充道:“那個卑鄙無恥的賈珍可在此處?速速叫她出來受死。”
夥計神色不變,“諸位仙長,飛舟上禁止打鬥,此處也并無什麽賈珍。”
蒸汽飛舟底部刻有禁制法陣,凡登船者,元嬰之下皆凡人。沒了法術,修仙者與凡人的差距便被大大縮短,是以船上安全性很高。且大通商會養的護衛,可不是吃幹飯的。
便說眼前這夥計,都有一戰之力。
蒸汽飛舟有自己的工作服,玄色衣衫,窄袖的袖口和領口用金線繡着大通商會的羅紋标志,料子也極好。束腰的革帶被稱之為寶帶,上邊鑲嵌的玉石雖然很小,也只是普通質地,但底部刻着防禦符咒,至少能在關鍵時刻保命。除此之外,寶帶上還可以挂乾坤袋,以及飛舟上分發的身份玉牌、火器、鑰匙等等。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那火器,握柄小巧,槍管細長,在煤氣燈的照耀下泛着金屬的冷光。扣動扳機後,火石撞擊打火鐮産生火花點燃火藥粉,進行射擊,無任何使用門檻。
這一類的武器,在雲夢大陸統稱火器。
大通商會,雲夢大陸最大的火器制造商。世人皆雲,仙門有術法,大通有寶器。
這若是百餘年前,誰能想到有朝一日,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農也能跟仙長們同坐一條船呢?
言歸正傳,夥計的火器別在腰後,暫時沒有拿出來的意思。可就在這時,方才那位喊着“卑鄙無恥”的仙君,倏然露出被愚弄、被欺騙的神情,指着他身後質問:“你說船上沒有賈珍,那她是誰?”
此時,一個隋意剛好路過。
夥計稀疏的眉毛動了動,“仙長,那是在下的同仁,她不叫賈珍。”
她不叫賈珍,但她是不是賈珍,夥計就不知道了。他不想摻和這些事,就像他的名字“衛涼”一樣,他只想哪裏涼快哪裏待着。
可他這位同仁比他還要置身事外,竟只是朝這邊看了一眼,就迆迆然往回走。
狼牙錘仙子越衆而出,“賈珍,你站住!”
她喊的賈珍,隋意自然不會停。這可把大家氣壞了,紛紛追上去,怒而譴責:“賈珍,你卑鄙無恥就算了,如今竟還當起了縮頭烏龜嗎?”
“敢做不敢當,你修得什麽仙?又問的什麽道?!”
“你以為逃到了這飛舟上,再改個名字,就萬事大吉了?”
“休想!”
“你簡直是仙門之恥!”
……
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隋意卻仍神色坦然。面對追上來的仇家,她雙手合十,道:“諸位息怒,在下确實認識賈珍,但你們所說的賈珍,其實已經死了。”
這話聽得人一愣。狼牙錘仙子眨眨眼,她不能相信,眼前這人明明就是賈珍,那一雙标志性的丹鳳眼,眉梢藏着的一顆小紅痣,就是化成灰她也認得。
可一般人哪有咒自己死的,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撒謊。
“別被她騙了,此人滿口謊話,哪有一句是真的?!”
一句斷喝如同石破天驚,将狼牙錘仙子的理智喚回。她感到羞惱,自己竟然差點又被騙了,好生可惡。可偏偏這時,方才還神色坦然的隋意就嚴肅起來,指天發誓,擲地有聲,“如果我是賈珍,我就斷子絕孫,下輩子投畜生道當食鐵獸!”
話音落下,滿室嘩然。
不論是衆仙長和其他的客人,還是飛舟的夥計和護衛,都面面相觑。尤其是狼牙錘仙子,雖然她很肯定這張臉就是賈珍,但她發如此毒誓,不僅斷子絕孫還不當人了,難道……是那卑鄙無恥的賈珍用什麽仙家秘術盜用了她的臉去作惡?
難道自己真的冤枉了好人嗎?
衛涼看看隋意,又看看狼牙錘仙子,好像有點明白今天這事是緣何發生的了。這位新來的同仁是個內有乾坤的,想必不需要他幫忙。
恰在這時,懸梯處傳來嘈雜聲響。衛涼回身望去,只見一個作道士打扮的中年灰袍男子火急火燎地從懸梯跑上來。
“讓讓,都讓一讓!”灰袍道人跑得氣喘籲籲,驀地,他又“哎喲”一聲撲倒在甲板上。
與此同時,一只大鵝飛撲而來,踩着道人的屁股成功登腚。
“嘎!”那是它勝利的歡呼。
衆人驚奇,這哪來的大鵝啊,雄赳赳氣昂昂的,還養得如此肥美。衛涼作為飛舟的夥計,不得不上前查看。他問灰袍道人,有票嗎?道人說有;他又問那大鵝有票嗎?大鵝說嘎,那就是沒票了。
“把它趕下去。”衛涼吩咐護衛。
大鵝見勢不妙,撲棱着翅膀就跑,竟真的躲過了護衛的捉拿。飛舟上一時熱鬧非凡,嘎嘎之聲不絕于耳,時不時還有一根鵝毛飄過。衆人啧啧稱奇,連那些仙長都顧不上尋仇了,好奇張望。
灰袍道人趁機從甲板上爬起來溜進客艙,正撞上同樣溜走的隋意。隋意壓低了聲音,問:“有貨嗎?”
“有。”灰袍道人謹慎地打量着四周,随即打開腰間挂着的袋子,悄悄給她看。
隋意方才去甲板,正是為了尋這灰袍道人的。此刻見到那滿滿一兜的各色石頭,她心中一喜,伸出五指,“老規矩,五個留影石。咱都這麽熟了,便宜點兒呗?”
灰袍道人:“便宜些也無不可,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能告訴別人是我賣給你的啊。瞧那些仙門子弟,正事不幹,跑飛舟上來找你尋仇,面子都不要了。不過你到底留了什麽影啊,怎地那麽多人追殺你?這尋仙閣的、萬劍宗的,可都是有頭有臉的名門大派。”
隋意神秘一笑,“你想看看嗎?”
灰袍道人卻一個激靈,好奇心迅速退去,“別,貧道也就那麽一說。留影石五塊,原價五十個下品靈石,算你四十九。”
隋意:“四十八呗。”
灰袍道人:“這多不吉利。”
隋意來勁了,“四不吉利,八吉利啊,可見四十八确實不合适,這樣,二十八。二八,爾發,生意興隆,大吉大利。”
灰袍道人嘴角抽搐。
兩人一番拉扯,最終以四十二塊下品靈石的價格成交。隋意心痛地數出四十二塊靈石遞過去,看着快要見底的乾坤袋,只覺得死了都能活過來,因為沒有陪葬品。
灰袍道人拿到靈石便腳底抹油地跑了,如今這生意難做,總是遇到摳門的窮鬼。飛舟上還禁止私人做小買賣,他可不能被人逮着。
那廂,仙長們短暫地為大鵝分神後,又繼續找隋意。起初是遍尋不着,沒成想,驀然回首,隋意又主動出現了。
神出鬼沒第一人。
那幾個白衣仙君是萬劍宗的,打心底裏不相信隋意的胡話,但她發的誓如此狠毒,也不怕天打雷劈,讓人難免動搖。
不過這是在飛舟上,人也跑不了,他們可以繼續試探。其中一個仙君便坐在桌旁,招手讓隋意過去,他們要點餐。
誰知隋意動也不動,宛若木雕。
仙君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你不認自己是賈珍,發下毒誓,我們且不與你計較。可你既是此處的夥計,為何不搭理客人?”
隋意神色坦然,“還有半柱香呢。”
仙君微怔,“這是何意?”
什麽什麽意思,不到點兒就上班,看不起誰呢?
隋意覺得自己已經夠慘了,堂堂名牌大學應屆畢業生,被車撞死在求職的路上,穿成一個煉氣期的小仙子。她以為她這種天選之子會氣運加身,稱霸大陸,沒成想剛穿來便過得驚心動魄、窮困潦倒。但她其實根本沒做什麽壞事,真的,陰差陽錯就多了一堆仇家。
為了活命,也為了混口飯吃,隋意只好來蒸汽飛舟碰運氣。七天前,她成功當上了這裏的夥計,月工資300下品靈石,包吃包住,但卻是個值夜班的。
哪家仙子那麽窮?哪家仙子上夜班啊?
還加班。
她是仙子,不是拉磨的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