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瓜無罪
南瓜無罪
【九月初十,天氣晴
第九十九天了,回不回得去另說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一定要、必須要做的事,如果有,那也一定不是寫日記。
哪個正經人會寫日記呢?
哈哈,是我。】
下了工,回到屬于自己的房間,隋意又坐在桌前寫起了日記。
【今日的早餐是一碗南瓜粥,我以為這輩子我都不會再見到它了,沒想到它還是這麽陰魂不散。仙人的洞府裏為什麽會種那麽多南瓜呢?南華門那幾個不遵守交通法禦劍亂竄的插隊男,還指着某一片瓜得意洋洋地說那是北瓜,說我鄉下小仙子不懂世面。
真是瓜分了南北,人卻不是東西。
不過飛舟大廚做的南瓜粥太好吃了,遂怒吃兩碗。可見南瓜無罪,北瓜亦無罪,是我當初做南瓜粥的時候,沒有放糖。】
隋意扼腕嘆息。
此時已是清晨,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讓隋意那一□□爬字都像開了光。她下意識地轉頭朝窗外望去,外面雲霧缭繞,光在霧裏翻湧,丁達爾效應美不勝收。
至于什麽是丁達爾效應?隋意也不過随便撿一個名詞用用罷了,用錯了她的良心也不會受到譴責。相反,如果她在日記裏寫下這幾個字,雲夢大陸後世的人們就會在考古時收獲一個世紀大謎題。
思及此,隋意又琢磨起來,她得寫點有用的,譬如——
【後世的人們,如果你們讀到這裏時,雲夢大陸還未發明出汽水,那你們的人生将失去許多樂趣。如果你們有幸能造出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機器,從別的地方抓幾個穿越者過來,記得別抓外語系。
天鹿山坊市門口的驢都比我會鳥語。】
隋意滿意地合上日記本,起身洗漱。她的房間雖小,但五髒俱全,床尾的角落裏甚至有洗漱臺。
擰開那金屬的旋鈕,清澈的流水便從精心雕琢的仙鶴嘴裏汩汩而出,人們謂之:活水。
洗漱時,外面傳來了喧鬧聲。匆忙的腳步與驚呼交雜,大約是又出了什麽事,但這都不是一個剛上完夜班的人該管的。
隋意絲毫不慌,穩穩入睡。
這一睡,她就又睡到了日落西山。
起床洗漱,換好工作服,隋意出門覓食。員工食堂在廚房隔壁,等隋意慢慢悠悠地走過去時,她的夜班同事們早就吃完離開了。幫廚小柿子送來了屬于隋意的那一份飯食,對于她總是一個人吃飯這件事情,也已經見怪不怪。
這位仙子姐姐,總是那麽的特立獨行。
隋意對今晚的飯菜很滿意,因為有大雞腿。她剛穿過來時,聽聞西邊的獸首山上有長着八只翅膀、四條腿的神雞,還曾經做過在雲夢大陸開炸雞店的美夢,後來這個夢被一碗南瓜粥迅速打碎。
南瓜粥都做得那麽難吃,還做什麽炸雞?
你對得起雞嗎?
隋意遙想着破碎的美夢,餘光瞥見小柿子巴巴地看着自己,沉默數秒,認真道:“這個雞腿姐姐不能讓給你。”
小柿子連忙搖頭擺手,小臉微紅,“不是的,我、我沒有要吃。”
他搖晃的手上,有一個明顯的陳年舊疤,似是曾經長過什麽東西,後來被切除了。隋意沒有多看,也不去探究,一口雞腿一口飯,滿意地眯起了眼。
小柿子不由看得又有點入神,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這位仙子姐姐的吃相明明一點都不仙子,可就是格外的香。
恰在這時,隔壁傳來一聲鵝叫。
隋意往那邊看了一眼,小柿子就用脆生生的語氣,主動把白天發生在飛舟上的事情告訴了她,“是那只大鵝被關在廚房呢。”
“幾位仙君丢了東西,很是生氣,嚷嚷着要來找仙子姐姐你,不過被紅英姐攔了下來。後來沒過多久,罪魁禍首就出現了。”
“大鵝偷喝了酒,走路都搖搖晃晃的。翅膀一抖,靈石的碎屑就直往下掉,竟是把仙君們丢的靈石都給吃了!”
“大家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它又抓回雞籠裏去。”
……
好家夥。
隋意沒想到自己只是睡了一覺,神奇大鵝已經二進宮了。她繼續問:“那幾位仙君就這麽放過它了?”
“沒有呢。本來這件事情應該移交給地面處理,可那幾位仙君不肯下船,也不讓我們把大鵝送下船,說我們有包庇之嫌。”小柿子撓撓頭,很是不解。
大鵝在飛舟上又是偷吃東西又是搞破壞,他們也是苦主呢,怎麽可能包庇它?
聞言,隋意仔細回憶了一下地圖。在她睡覺的時候,飛舟應該已經在蒼洲停靠過了。蒼洲是大陸南邊最大的一座城池,上下船的客人會非常多。
“對了,那些仙君的目的地又是何處?”隋意問。
“是到蒼洲的,可他們不肯下船,就買了飛舟的全通令牌。”小柿子答。
全通令牌,即飛舟的會員卡。根據令牌的材質又分不同等級,白銀的包月,赤金的包年,再上面還有一個靈石打磨而成的,終身會員。隋意一邊在心裏吐槽,果然任何世界的資本家都是一個樣,變着法兒從你口袋裏掏錢,一邊又嘆息,那些腦袋被門夾的,果然是太愛她了,竟然為她充VIP。
可惜小柿子又說,他們充的是月卡,可見這個愛也不是很愛。不知為何,她竟有一點點失望。
令人失望的仙君們,此刻又在滿飛舟找隋意。
“還有一盞茶就上工了,她人呢?怎的還不出現?”很顯然,他們對于隋意的工作時間比隋意本人還要了解。不過今夜的飛舟已經不是昨夜的飛舟了,從蒼洲碼頭上來了好幾位仙長,各門各派都有,人多眼雜,讓他們不得不稍加收斂。
“硬的不行,我們來軟的。今夜與那隋意好好談,便是花錢買,也定要把她手裏那些留影石買過來銷毀,萬不可繼續流傳下去,毀我少宗主一世英名。少宗主那麽朗月清風的人物,往日裏又對我們那麽好,我們……”
“且不論她願不願意做這筆買賣,萬一她獅子大開口……”
“我們的靈石大半都被那只鵝吃了,凡間的錢財也都拿來買了全通令牌,所剩無幾。這該如何是好?”
千言萬語,最終彙成一句:“該死的鵝!該死的隋意!”
隋意聽見了。
她從他們身後走過,看了他們一眼,沒理。不過沒走幾步,她又倒退着走回去,說:“我只要一百個上品靈石。”
仙君們為避人耳目,因此躲在了拐角的偏僻處。驟然聽見有人的聲音從背後響起,立刻警覺,回頭看到是隋意,又愣住。
仙君A下意識反問:“這麽便宜?”
竟然要少了嗎?
隋意暗恨,沒想到萬劍宗幾個沒什麽名號的小仙君口氣都那麽大。不過她勝在心态好,迅速調整過來,“薄利多銷啊,被綠的又不是你們少宗主一個,他只是太癡情,也太驕傲了而已。所謂情敵相見,分外眼紅,他們打得難分難解,衣不蔽體,又不是我的錯。打便打了,還毀我瓜田;毀我瓜田便算了,竟還遷怒于我,實在毫無道理。”
“你休得胡言!”仙君B一時惱怒,他聽出來了,隋意說的分明不是什麽好話。“我雖未曾到場,可我都聽說了,若不是你在旁敲鑼打鼓,怎能有諸多人到場圍觀?”
“我只是在賣南瓜!”隋意斬釘截鐵。
仙君C立刻反駁,“誰在仙人洞府賣南瓜?再說了你那是賣嗎?你那是強買強賣!”
隋意冷漠,“不吃可以餓死。”
衆仙君:“……”
隋意:“吃了我的瓜還追殺我,也不怕天打雷劈。哦對了,後來确實遭雷劈了,老天有眼。”
仙君們氣得快要吐血,什麽被雷劈,分明是她故意引來的天雷,雖不至于把人劈死,卻劈得好多人臉都黑了,吃了不少養顏丹才養回來。
南華門的大師兄,聽說頭發都沒了。
“別再與她多費口舌。”仙君D想起隋意的狠辣手段,終于找回了理智,攔住其餘的師兄弟,上前一步道:“你剛才的話還作數嗎?只要一百上品靈石,就把留影石銷毀?”
隋意面不改色,“現在漲價了,我要三百。”
仙君D咬牙,“我們現在沒有那麽多,不如——”
隋意直接拔槍。誰都沒有想到她會突然發難,動作之快、之果決,看不出一絲猶豫,讓人毫無反應的時間,便被她用火器頂了腦袋。“誰跟你讨價還價了?你們少宗主就沒提醒過你們,我脾氣不好嗎?他沒來尋我的仇,他的師長沒來尋我的仇,你們幾個根本不在天鹿山的,急吼吼過來給他出頭,我該說你們沖動,還是真的修了鐵頭夾門術?”
仙君們禦劍乘風與天争壽,何曾被一個人這麽指着腦袋,一時間又氣又心驚,臉色幾度變幻。可仙君D不敢動,因為他很清楚地聽到了“咔噠”的聲音。
他雖沒有用過火器,但卻知道它的原理,這是扣動扳機的前兆。尤其是隋意看他的眼神,像……像執法堂長老看到他們又去報道時,連戒鞭都懶得拿,擡腳就踹他們屁股的神情。
好奇怪,這真的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仙子嗎?
仙君A定了定神,質問:“隋意,你身為飛舟的夥計,怎麽能對客人動手?就不怕大通商會責問于你嗎?”
聞言,隋意用空着的那只手,從腰間摸出飛舟發放的懷表看了一眼,“哦,因為現在還沒到上工時間。”
隋意,一個嚴格遵守上下班時間的仙子,絕不為資本家多當一秒鐘的走狗。她如此有骨氣,仙君們卻只覺得她有病。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篤篤”聲。幾人齊齊轉頭看,只見轉角處正好有一扇花格玻璃窗。玻璃窗外,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在禮貌地擡手敲窗。
溫暖的燈光隔着玻璃勾勒出了他的身影,一襲青衣,氣質出塵,泠泠如泉上月,偏生又長了一雙标準的桃花眼。
外面怎麽會有人?
這大晚上的誰還在禦劍飛行?看得清路嗎?他沒發現裏面的情形不對勁嗎?還敲窗?是不是有病?仙君D看看他,又看看指着自己的槍口,一口血梗在喉嚨裏。
那青衣仙君的目光卻徑直略過了他,仿佛不曾看見他被槍指着,朝隋意拱手道:“叨擾了,請問姑娘,可曾見過一只大鵝?”
隋意保持着拿槍的動作,正想說話,大堂裏騷亂又起。
“快抓住它!”
“別讓它跑了!”
“嘎!”
“嘎嘎——”
大鵝的叫聲快活又嚣張,都無需隋意再多言。
青衣仙君沖隋意微微颔首,便迅速禦劍而去,想來是要去甲板登船。隋意只覺得他是個文明人,比起那些禦劍亂飛絲毫不遵守交通法的,這位仙君竟還知道走門。
真是情系雲夢澤,文明你我他。
隋意決定也當一個文明人,她放下槍,重新将它插回腰間,面帶微笑看向萬劍宗衆人,“各位客官,到點兒了,我上工了,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
仙君D擡起手,這回換他指着她,占盡上風,卻又詞窮,“你、你……你們……”
倒是仙君C如夢初醒,“剛才那人是不是大鵝的主人?是不是?那大鵝吃了我們好多靈石!”
仙君B也眸光微亮,“我們要到了賠償,說不定就能買下留影石了!”
隋意:“……”
其實她沒想訛這一筆的,她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