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養蠱
養蠱
「從前有個王八蛋。」
◆◆◆◆◆
四百多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有種夢境一樣輕飄的感覺。
像是浮動在大氣上的雲霧,一層又一層地堆疊在一起,舒展、收攏,卻始終沒有固定的形狀和确切的位置,追随世間的風,去往任意的角落。
她的往事則跟随着漫長的時間,一點點地浮現在腦海裏。
天空是陰郁的灰色,灰暗厚重的雲層堆疊在一起,霧霾一樣的顏色填滿了整個視線。
幹枯的芒草在風中翻出大片大片的素色的浪花,河水淌過沉靜幽暗的平原,被流水卷起的紅輕薄如紗,咆哮的狂風裹挾着濃郁的鐵鏽味。
沉悶的爆破聲像是被含在烏雲中翻滾的雷鳴,天與地仿佛都要在這巨大的轟鳴聲中傾倒。
四百多年前的戰國時代末期,慶長年間曾經爆發過一場被譽為‘決定天下的戰争’的大規模內戰。
和宇智波斑與千手柱間的戰國時代不一樣,麻倉奈奈經歷過的戰國時代正面戰場上極少出現忍者。
天文年間,火铳經由種子島傳入,當地藩主購買了這些鐵炮,讓家臣學習了使用方法,并逐漸推廣到了全國。
比刀劍更具殺傷力的武器,即便是在百步開外也能用來殺人。
火炮的轟鳴與刀劍的撞擊,歇斯底裏的吶喊和戰馬雷霆般的嘶鳴,宛若從山頂一路滾下來的泥石流。
用血作為燃料的火一路往上燒,大地被血液染成暗紅色,土壤散發着濃郁的鐵鏽味。
厚重的雲層突然炸開沉悶的雷鳴,潑瓢的雨水兜頭而下,彙聚在地面的雨水一遍遍沖刷着被血染紅的土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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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團亂遭的世界,一團亂遭的不僅僅是縱橫交錯的權力和欲望,還有一團亂遭的詛咒。
普通人的世界殺的你死我活,北海道以外的地方,有人悄悄張開了數個結界,舉行了相互咒殺的儀式,養蠱一樣的儀式。
高坐于戰馬上的人神色傲倨而冷漠,馬蹄踏濺的積水四處飛濺。
火铳裝上火藥,黑黝黝的槍口對齊了對面。
“開火——!!”
雨水中炸開的咆哮歇斯底裏,火炮的轟鳴幾乎要把人的耳膜震裂,仿佛要把天穹一起轟下來。
接連炸開的金屬轟鳴聲中,刀劍沒入血肉像是切入豆腐一樣流暢,鮮血飙濺而出,刀身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塗滿了豔麗的紅。
……
回憶的片段頗有些索然無味。
宇智波神奈坐在正對着庭院的和室榻榻米上,目光落在庭院裏的櫻花樹。
絢爛流麗的櫻花在花期結束過後已經掉了個精光,磅礴蔥翠的綠意在夏日湧上樹梢頭,秋日的枯黃染枝葉悉數凋零,只剩下如今的蒼涼模樣。
孩童的眼眸裏彌漫着凜冬湖水一樣的涼薄,和室的紙隔門敞開,她就坐在榻榻米上,目光越過游廊的地板,停留在光禿禿的櫻花樹烏黑枯瘦的枝桠上。
夏油傑看不懂這個孩子。
狐貍趴在軟墊上,透過眼角餘光觀察這個孩子。
“你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我又不會說什麽。”宇智波神奈的胳膊肘子撐在了大腿上,手心托着下巴。
這副模樣跟宇智波斑有些相似,小女孩兒做出成熟老男人的動作總會出現一點違和感,可是放在宇智波神奈身上卻行雲流水,動作自然而然到沒有任何不搭。
趴在軟墊上的狐貍怔楞了一下,耳朵本能地立了起來,而後他的狐貍腦袋就被迫壓了下去。
宇智波神奈的手心壓在了他的頭頂上,掌心在他的腦袋上摸啊摸。
夏油狐貍:“……”
狐貍毛茸茸的腦袋抖了兩抖,又塌了下去。
宇智波神奈捏了捏狐貍毛茸茸的耳朵。
狐貍抗拒地別開了腦袋,又被人捏着下颌掰了回去,繼續摸腦袋。
夏油狐貍:“……”
你有完沒完啊?
“你會出現在這裏,說明已經死了吧。”宇智波神奈一手托着腮,一手摸着狐貍的腦袋,歪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看着手下的狐貍。
夏油傑本能地立起了耳朵,一瞬間凝固起來的目光,搭上這張毛茸茸的狐貍臉,顯得有些呆傻。
這樣的神态出現在一只狐貍身上多少有些喜感。
宇智波神奈又捏了捏狐貍立起來的耳朵,毛茸茸的,手感不錯。
“你的術式,是咒靈操術。”
孩童的唇角浮現出的笑意溫軟而無害,落在夏油傑眼中,卻變了味道。
人的心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琢磨的東西,孩童的心思能被一語中的,十來歲的少年的心思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完全看透,那麽如果是一個實際年紀超過一千歲的老妖怪呢?
千年老妖之所以是千年老妖,是因為在超過一千年的歲月裏,被時間澆灌出來的心智,在沉浮的人間裏熔煉出來的理智,對自己情緒的把控能力,對人心的揣度和引導。
肯定的語氣,沒有任何的疑慮,夏油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個世界重新聽到自己術式的名字,還是從一個孩子口中聽到。
“嗚嗷。”
你到底是誰?
狐貍的目光宛若露出鋒芒的刀鋒,尖銳冰冷。
宇智波神奈使勁兒地摸了兩把狐貍的腦袋,動作不輕,把狐貍弄得東倒西歪。
“都死成這副德行了。”宇智波神奈擡了擡眉頭,臉上的表情輕浮,唇角的弧度惡劣,眉眼中皆是無所畏懼的放肆,“看來那家夥是成功了。”
這副樣子,更像五條悟了。
夏油傑有一種直覺,這熊孩子要是跟五條悟沒一點關系,他立刻去直播倒立洗頭!!
“來來來。”宇智波神奈把狐貍從軟墊上撈了起來,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毛茸茸的感覺像是圍脖一樣,還自帶體溫,小姑娘惬意慵懶地眯起了貓兒似的眼睛,“我給你講個故事。”
夏油狐貍趴在宇智波神奈腿上掙紮了兩下,沒效果,還被宇智波神奈反手扼住了後頸皮。
宇智波神奈溫柔地摸了摸狐貍的脊背,稚嫩的嗓音溫軟無害,卻充斥着近乎是怪異,冰冷的感覺像是蛇一樣,沿着脊椎攀上了大腦。
“聽話。”宇智波神奈溫柔地開口,“我不喜歡不聽話的寵物。”
末了又補了一句,“聽說無論是犬科動物還是貓科動物,絕育後會變得更乖巧。”
夏油傑亂蹬的後腿僵住了,默默收回了後腿,四肢溫順地趴好,瞬間乖巧如雞。
媽的,又拿他的蛋來威脅他!
狐貍用深紫色的眼睛飽含憤怒地瞪了她一眼,而後又趴了回去。
熊孩子滿意了,繼續講她的故事。
“從前有個王八蛋。”
夏油傑:“……”
夏油傑不知道怎麽吐槽,雖然相處的時間不是很長,但是狐貍發現以往和五條悟相處的經驗放在宇智波神奈身上,大部分是能用得上的,居然能用得上!
他聽過五條悟講故事,曾經搭檔執行任務,不得已把從咒靈嘴巴裏救下來的孩子交給五條悟安撫,小孩子哇哇大哭,從頭一直哭到尾,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五條悟不耐煩地給小屁孩講起了故事,好好一童話故事硬生生地給他講成恐怖故事。
他的童年被五條悟毀幹淨了,孩子被五條悟吓傻了,一聲哭都不敢的那種。
光是聽到這個故事的主角,他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故事。
哪有人會叫王八蛋的?
夏油傑撇開了腦袋。
宇智波神奈也不在意,繼續講她的故事。
“在平安時代,王八蛋盯上了一個可愛的小姑娘和一個四只眼睛四只手的……王八蛋。”
夏油狐貍耷拉起了眼皮子,怎麽又來了一個王八蛋?越說越離譜,這都講的是什麽玩意兒?
……四只眼睛四只手。
平安時代。
夏油傑垂下眼睑,是……兩面宿傩嗎?
“然後可愛的小姑娘死啦。”宇智波神奈托着腮,言笑晏晏。
夏油傑滿臉生草,這個故事前面兩句聽着生草,越往下講越生草。
夏油傑滿臉譴責地看着這個熊孩子,眼睛裏寫滿了‘你講的什麽鬼故事?五條悟講故事的技術都比你好’。
“我記得那是戰國時代末期的事情。”孩童的手心柔軟而溫暖,宇智波神奈托着腮,輕輕撫摸着狐貍柔軟的脊背。
狐貍的瞳孔下意識地收縮,毛骨悚然的感覺順着脊椎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總覺得抓住了什麽纖細的東西,像是斷線的風筝,細細的風筝線漂浮在空中,随時都有可能要飛向遙遠的天空,飛到他看不到的事情。
“德川家康和成田三成各自率領軍隊在美濃關原一帶厮殺。”宇智波神奈眯起了眼睛,神态像極了一只慵懶的貓。
“同時在北海道以外的地方,從南到北落下過數個龐大的「帳」,大量的人類被驅趕到了所謂的「彼岸邊界」。”
秋日的庭院有些荒蕪,掉光葉子的櫻花樹裸||露的枝桠瘦骨嶙峋,宛若行将就木的老人,耳畔鼓動的涼風裹挾着水汽。
宛若開閘洩洪一般,灰蒙的雲霧從地平線上傾瀉而出,大片大片的陰影籠罩了這個城鎮一樣的忍者村。
狐貍全身的毛發在那一刻倒豎,深紫色的瞳孔劇烈收縮。
“你知道嗎?”宇智波神奈輕聲說,聲音慵懶缱绻,“無論是術師還是非術師,又或者是咒靈,在他眼中,不過是咒力的存在形态而已。”
“聽過達爾文進化論嗎?”宇智波神奈說,“人類從猿猴進化成現在這副模樣,那麽咒力是不是也能跟着一起進化呢?”
“他覺得可以。”
“但是這進化的時間太漫長了,也許能被推動。”
“不,是完全可以,這個過程可以提速。”
——你到底想要說些什麽?
狐貍下意識地咬緊了牙關,嗚咽似的低吼從唇隙洩露出來。
“知道蠱師是怎麽養蠱的嗎?”宇智波神奈垂眼,眼睫在眼底打下淺淺的剪影,“将劇毒的生物關在封閉的容器裏自相殘殺,最後勝出的就是蠱。”
「帳」就是封閉的容器,咒術師就是厮殺的毒物,最後勝出的那一個咒術師就是蠱。
驚雷在天穹炸響,白紫色的閃電仿佛撕裂天幕的傷疤。
慘白的雷光潑在地板上,粘稠濃郁的陰影兜頭傾瀉而下。
冰冷的風裹挾着濕潤的水汽湧入和室,原本服服帖帖垂在臉頰邊的烏黑發絲被吹起,像極了烏鴉振動翅膀時,揚起的黑色鴉羽。
術師的數量比較起平安時代,其實并沒有多大減少,降低的只是比例。
進入二十一世紀,全世界的人口都在爆發式增長,但是爆發式增長的對象僅僅只是沒有術式也看不到詛咒的普通人,在這樣的差距下,比例的差距也就随着拉大。
宇智波神奈托着腮,看着趴在自己腿上一動不動的狐貍,貓兒似的眼瞳流露出來的光芒戲谑惡劣。
“你需要的選民,他需要的也是選民。”宇智波神奈眯起了眼睛,“你的選民是所有的術師,他的選民是在相互咒殺中勝出的蠱。”
“這是一個漂亮的時代。”宇智波神奈說,“人□□發式增長,詛咒爆發式增加,唯一不漂亮的就是六眼。”
狐貍狠狠地打了一個激靈。
柔軟的發絲自上而下垂落,狐貍的視線裏,孩童的下颌柔軟白皙,春櫻一樣柔軟的嘴唇一張一合。
——五條悟。
狐貍死死地瞪着宇智波神奈。
——悟是最強的,他不會輸。
“不用打贏他,讓他沒辦法戰鬥就行。”
宇智波神奈戳戳狐貍的鼻子,笑得眉眼彎彎。
天邊的雲霧翻湧起來,打落的雨水把房頂砸得噼裏啪啦直響。
宇智波神奈垂下眼簾,迄今為止,她和那和尚就打過兩次照面,都是因為例行公事。
托麻倉葉王的福,平安時代的傳說流傳至今,相當一部分的名人她都打過照面,源信也不例外,供奉麻倉葉王的葉王堂修建于寬弘二年,源信和尚在十多年後的寬仁年間圓寂。
認識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宇智波神奈閉上眼睛,腦袋裏浮現一千年前和尚講經的樣子。
——源信,獄門疆。
僅僅只是見過一次,她就知道那東西有多麻煩,對無時無刻都在運作大腦的六眼來說,那東西簡直就是為六眼量身打造的枷鎖。
沒完沒了,就像是那個唠唠叨叨念經念個沒完的和尚一樣。
狐貍不太清楚「獄門疆」的事情,盯着熊孩子,急切的求知欲望幾乎要拍到宇智波神奈臉上,哪知道熊孩子似乎是說得乏了,把狐貍往旁邊一扔,自己往榻榻米上一躺,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子‘關老子屁事’的擺爛氣息。
狐貍急得要命,幹脆利落地從榻榻米上翻起來,嗷嗚嗷嗚地圍着她轉圈圈。
熊孩子沒有半點理會的意思,托着腮,耷拉着眼皮。
夏油傑氣得想要咬她。
宇智波神奈幹脆學源信那個死和尚念起了經。
“一切皆空,萬物皆假……”
狐貍大驚呆,你一個小丫頭學什麽和尚念經?明明我才是和尚好吧?!
狐貍眼睜睜地看着這個死孩子念經念個沒完,念叨的東西是個什麽玩意兒他不知道,但是聽着比他這個假和尚還要專業。
斑駁的水漬在屋檐底下的地板暈染開來,沒過一會兒,地板就蓄上了一層薄薄的積水。
狐貍耷拉着眼皮子,狐貍麻了。
“欸……”宇智波神奈支着上半身躺在榻榻米上,“今天計劃的晚飯是豆皮壽司。”
狐貍瞪了她一眼。
說好的荞麥面呢?
“豆皮壽司和荞麥面都吃不成了。”宇智波神奈嘆了一口氣。
狐貍滿臉疑惑,很快他就知道為什麽了。
動物的直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比人類的要發達,沉悶的聲音落入耳膜,毛茸茸的耳朵下意識地抖了抖。
夏油傑意識到,有什麽人闖進了這座宅邸。
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似乎是不想被人發現。
狐貍的目光凝重起來,下意識地落到了宇智波神奈身上。
誰知道這個人翻了個身,繼續念經書的下半卷。
夏油傑:“……”
你媽的,你到底在幹什麽?
紙隔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隙,一支細小的竹管伸了進來,薄薄的煙霧從管口裏湧出。
宇智波神奈:“……”
夏油傑:“……”
好老土啊。
狐貍托着大尾巴,仗着自己是個狐貍,慢悠悠地晃悠到了冒煙的竹管面前,當着賊的面,光明正大地擡起爪子堵住了管口。
賊:!!!
……卧槽!!
夏油傑失策了,對方來的不止一個人,但他肯定,熊孩子知道。
沒錯,她故意的。
于是對方連人帶狐從宇智波斑家順走了他的侄女。
冰冷的雨水噼裏啪啦地打在臉上,夏油傑耷拉着眼皮,宛若看破紅塵一樣,表情生無可戀,莫名想到了宇智波神奈剛才念的經。
一切皆空,萬物皆假。
宇智波神奈被人夾在胳肢窩下,被雨水濡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早就習慣了這樣待遇的小丫頭穩如老狗地在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了兩個柿子餅。
柿子餅是她伯父昨天從集市上買回來的,放在桌子上還沒來得及吃,賊就摸進來了,被擄走前她只來得及順走兩個柿子餅。
這個季節的柿子餅最甜了。
小丫頭反手把柿子餅塞進了夏油傑嘴巴裏,“這種事情習慣了就好。”
晚飯泡湯,柿子餅也沒好好吃,這些二百五還踩髒了她好不容易擦幹淨的地板。
宇智波神奈滿面憂愁地把剩下一個柿子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等一下就恁死這些個二百五。
夏油傑:“……”
這個人怎麽比五條悟還不靠譜?!
宇智波斑,宇智波斑你是怎麽教你侄女的宇智波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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