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謝見君有些喘, 他是從村口跑回來的,原以為雲胡已經歇下了,正打算在院門口喘勻了氣再進屋, 卻不想擡眸功夫, 已然見到了惦記了一路的人, 但見他臘月天還光着腳茫茫然地站在院子裏, 又壓不住自己愛操心的性子, 開口念叨了一句。
雲胡這才回過神來, 只覺得寒氣順着腳底心直往上竄,凍得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立時就跑回屋子,背抵在屋門上,心如擂鼓, 竟是連跟柳哥兒道一聲謝都給忘了。
“這個傻子...”,柳哥兒笑罵了一聲, 好不容易将人盼回來, 居然因着沒穿鞋就跑了。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回眸看向漾着一臉笑意, 目光直直望向屋裏的謝見君,禁不住又嘀咕了一句,“兩個傻子...”。
他沒眼看這倆人的傻勁兒,想着如今謝見君已經回來, 他這個來報信兒的也該退下了。
“走了。”,他随意地揮揮了手,擡步就要往外走。
謝見君斂回目光, 拱手道謝,“這段時日麻煩你關照雲胡和滿崽了。”。
“鄰裏鄉親的, 說不上什麽麻煩不麻煩,不整這些個虛禮,你若是得空,就好好陪陪雲胡,你不在這段時日,他可真是夠辛苦的。”,柳哥兒腳步都邁出了院子,又回身同謝見君說道了兩句。
同為哥兒,他希望雲胡能過得好,但如若不是瞧着謝見君是有幾分真心在的,他也不會多管這閑事兒,這誰家裏還沒個自己的事兒要忙活。
“我既已經回來,自然不會再讓雲胡這般辛苦。”謝見君輕笑道,餘光中瞥見緊閉的屋門拉開了一道細縫兒。
雲胡躲在屋裏,自覺丢人都丢到家裏了,實在沒臉出來跟柳哥兒道別,只想着再尋別的時候去好生謝謝柳哥兒,畢竟這大晚上的,柳哥兒為了讓他安心,還特地跑了一趟。
他摸着黑,輕手輕腳地套上棉鞋,剛才躲得慌亂,但也瞧見謝見君灰頭土臉一身風塵,他得去燒點熱水,好讓他梳洗梳洗。
堂屋門“吱呦”一聲響,謝見君掀開棉布簾子進門。
“鞋子穿好了?”,他壓低聲音問。
雲胡臉上一陣熱,下意識點了點頭,又想起屋裏漆黑一片,謝見君瞧不見,低低地應了聲,“你、你歇着、我去弄點吃的給你、還、還得燒水、”
“不用忙活了,今日太晚了,別去折騰了,我簡單擦洗下就行。”,謝見君借着月色,給炕上熟睡的滿崽掖了掖被角,回身同雲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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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費勁、一會兒就好、你等下、”,話音剛落,人就忙不疊跑出了屋子,連給謝見君攔一攔的功夫都沒留。
眼見着人打自己跟前沒了影兒,謝見君抿抿嘴,總覺得心裏突然踏實下來。他從竈房裏提了些水,換下身上髒亂的衣衫,草草地擦洗了下,這兩個月實在太苦,每日同漢子們紮堆睡在一起,勞作後的汗臭味兒裹着腳臭味,熏得人神志不清,草草搭起來的屋子四面漏風,驟然冷起來的那幾日,他和福生拿衣裳裹着稻草樹葉塞住漏風的地方,棉衣整夜都不敢脫。
身下睡得褥子也是薄薄一層,凍得僵硬,頭着前幾日咯得睡不好,還是後面累了,才沾枕頭就睡。
擦洗完身上,謝見君抻了個懶腰,困意攪着疲憊滾滾而來,他将沐浴後的水到在院子裏,瞧着村裏四處炊煙袅袅,各家紛紛都将竈火生了起來,給自家漢子燒水的燒水,做飯的做飯,一片熱熱鬧鬧。
竈房裏也還亮着光,他強吊着精神頭,拖着乏累的步子邁進了竈房,雲胡系着圍裙,正忙忙碌碌地圍在竈臺前炒菌子。
“你去、去歇會兒、”,雲胡趕着他回屋裏歇着,手裏不自覺地加快了翻炒的速度。
“沒事,這會兒還不累,我來幫你吧。”,謝見君搬了個小矮凳坐在一旁,将掰好的幹柴往竈膛裏續,冉冉竈火烘烤得人身上滿是暖意。
一時閑來無話,他便同雲胡說起徭役的事兒,隐去那些個吃不好睡不好的苦處,淨挑着有意思的給他講,逗得人直樂呵。
雲胡也将自己從柳哥兒和福生娘那兒聽來的事兒,磕磕絆絆地說給謝見君,剛開始還能聽着他回話,慢慢地聲音逐漸弱了下來,再後來,他再說什麽時,一旁便只能聽着輕微的鼾聲。
雲胡澆滅竈膛裏的火,盛出鍋裏的炒菌子,這是他特地掰了海椒炒的,謝見君愛吃這一口辣,蒸鍋裏還有熱好的雜面馍馍和米湯,他一并都端了出來,動作極其小心。
昏黃的燭火下,謝見君整個人靠在櫃子旁睡着了,他人瞧着瘦了不少,臉被風吹得粗糙,連嘴唇都幹裂了好幾個口子,同他說起的那些個徭役時的趣事,一點都不相符。
雲胡蹲在他面前,雙手托着下巴,直直地看着他安靜的睡顏,片刻,他低喃了一聲,
“騙人...”
“嗯?”,睡夢中的謝見君無意識地應了句,轉而緩緩地睜開眼。
雲胡噌得一下站起身來,慌亂間還踢到了掃帚,寂靜的竈房裏“啪”的一聲響。
謝見君清醒過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已經弄好了嗎?”,聲音裏帶着絲絲的疲憊與沙啞,“不好意思,雲胡,我睡着了。”
“沒、飯熱好了、你、你快吃、”,雲胡撫了撫自己胸口,悄悄舒了口氣,好在謝見君剛睜眼,人還不甚清醒,這才沒注意到他的失态。
他端起飯菜,正要拿到屋裏去。
“雲胡,別忙活了,我在這吃就行,你睡去吧,等下吃完,我自己收拾便是。”,謝見君從他手裏接過托盤,往竈臺上順手一擱,趕着雲胡趕緊去睡覺,這會兒夜已經深了。
雲胡打了個哈欠,沒挪步子,坐在小板凳上一臉倔強。
謝見君見勸不動雲胡,曉得小少年這架勢是如何都要等着自己了,他蹲坐在竈臺前,接過雲胡遞來的筷子,就着米湯,一筷接一筷地夾着面前的炒菌子,添了海椒的菌子辛辣滑嫩,嚼起來“咯吱”作響,難為雲胡還記得他的口味,他吃得冒了汗,一整盤炒菌子下肚,五髒六腑都被安撫得熨熨帖帖。
他起身收拾,雲胡卻搶先一步,拿過吃完的碗盤,浸在木盆裏,“明天、明天收拾、”
謝見君也是累極了,便沒有堅持,同雲胡一前一後回了卧房。
鋪蓋都已經鋪好,湯婆子還是熱的,倆人并肩躺下時,已是夜半時分。
只一盞茶的時辰,屋裏便只聽着平穩均勻的呼吸聲和睡沉的鼾聲。
翌日,
謝見君睜眼時,天将微微亮,本以為自己這一覺能睡到日上三竿,沒成想這才兩三個時辰,他就醒了。
他下意識往身側一搭手,雲胡已然不在,被窩裏都是涼的,屋外傳來石磨推動的聲音,他冷不丁起身,湊到窗戶前,抹去剔透的白霜,眯着眼向外看去。
雲胡正在院子裏推石磨,瘦弱的身子上挂着磨扣,他雙手抓着磨鈎,一腳在前,一腳在後穩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要趴在磨棍上,用力推動磨盤時,臉都憋得通紅,明明是臘月天,還見他拿肩上搭着的手巾擦汗。
謝見君心裏一哽,這兩個月,他不在時,雲胡每日就是這麽推磨做豆腐的嗎?
他緊抿着唇,說不出的心疼自心底深處洶湧地沖上喉間,堵得他說不出話來。他趕忙慌手慌腳地套上衣裳,登時出了屋子。
雲胡将盆裏最後一勺豆子添進磨眼裏,想着磨完這點就趕緊去煮豆漿,他屏足一口氣,剛要使勁,一旁搭過來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謝見君清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來。”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酥酥麻麻的,連手底下撺的勁兒都跟着瀉了,“要弄、要弄完了、”,他結結巴巴地說着,臉頰染上一層薄薄的紅暈。
謝見君沒打腔,胳臂稍稍用力,推着石磨緩緩轉動起來,很快,細密的黃豆漿沿着夾縫滲入磨盤中。
這一套磨豆腐的步驟,他們配合了一年多,即便空窗了倆月,再做起來時,依舊很順手。
一個來時辰,一板鹵水豆腐便磨好了。
剛從夢裏會完周公的滿崽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念叨了好久的阿兄回來了,興沖沖地跑出了屋子,直奔柴房裏來,撲了謝見君滿懷。
“阿兄,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都不告訴我一聲?我好想你啊!”小嘴一張一合,巴拉巴拉地說個不停,好似要将這兩個月的思念都宣之于口。
“昨夜回來的、瞧你在睡着沒喚你、阿兄也很想我們滿崽、”,謝見君不緊不慢地挨個回答滿崽的問題,還騰出手揉揉小家夥的額發,只覺得兩個月不見,這小家夥好似長高了些。
小滿崽被一通呼嚕毛,炸毛的額發都順了,臉上笑意盈盈,連帶着雲胡一大早都心緒甚好。
先前謝見君不在,他做什麽事兒都提不起精神來,眼瞅着要過年,年貨也沒正經準備,如今盼着的人終于回來了,打昨夜開始,他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這會兒也有心思琢磨過年的吃食。
晨起的飯桌上,
他絮絮叨叨地同謝見君說着自己年節想做的吃食,
“嬸子、今年、今年腌了臘肉、我也想、想做些來、同嬸子那兒要、要來了方子、趕明兒我、我去孫屠戶那割兩吊肉回來、做、做起來也不費勁…”
“前些日子我摘了、摘了菌子回來、等年節時裹上面糊下鍋一炸 、可、可香了、還有春日的香椿、還、還留了些、一起炸...”
“柳哥兒約我年前再、再去趟集市、我想着買對春聯回來、今年、今年家裏也熱鬧熱鬧…”
…
謝見君手指半撐着臉頰,微微歪頭,靜聽着雲胡細說着這些家長裏短的東西,眼底噙滿了溫柔的笑意。
“阿兄,你回來後,雲胡話都多了…”,小滿崽放下碗,舔了舔嘴周一圈挂着的米粒兒,冷不丁蹦出這麽一句話來。
雲胡神色一怔,登時臊得臉紅,喉間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似的,支支吾吾再說不出別的來,他悶着頭收拾好碗筷後逃出了卧房。原只是想跟謝見君商量過年的事兒,誰知道話匣子一開,竟是止不住了,也不知道他樂不樂意聽自己這麽唠叨,別是厭煩了還性子溫和不好拒絕,那自己可就又丢人了。
他越想越覺得難為情,臉頰燒得熱騰騰的,連竈房門都不敢出了。
謝見君目光一直追随着雲胡進了竈房,才斂回視線,擡手敲了敲滿崽的額頭,莞爾嗔怪了一句,“你呀…”
滿崽揉揉并不疼的額前,撇撇嘴,“本來就是嘛,阿兄你同雲胡在一起時,我瞧着,可是比跟我說話時要溫柔多了。”
無端得了一句不輕不重的調侃,他被噎了一嘴,回過神來小滿崽已經捂着腦袋跑遠了,謝見君無聲地笑了下,暗罵了一句“小崽子,就你會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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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他略一休整,去了趟許褚家裏。
許褚正帶着孩子們在學堂裏搖頭晃腦地誦讀,打眼瞧見謝見君過來了,便揮揮手指了幾行字,叫孩子們先自行背誦着。
“我昨日聽着你們回來了,還當是你要歇息兩日才來。”他将謝見君迎進門,轉身給他倒了盞熱茶。
謝見君接過熱茶,暖了暖手,繼而說道,“謝先生體恤,只是縣試的日子愈發近了,學生不敢懈怠,這才一早便來叨擾先生。”
許褚點點頭,對謝見君的說辭很是滿意,又開口考校了他一番。
謝見君對答如流,不見分毫的磕絆,這一瞧就知道服役那兩個月,他也沒有将書本放下,反而較之前更有進步。
許褚更為滿意,又從書箱裏找出兩本自己先前科舉用的書冊遞給他,“你既已知道現下離縣試,尚且還有一年光景,想來也不須得我提點什麽了,自己可是要好生準備。有什麽不能理解不懂的盡管來問我,何時都行。”
“學生謹遵先生教誨。”,謝見君拱手作揖,稍待了片刻才同許褚告別。
剛走出來沒多遠,裏長家的尕蛋氣喘籲籲地跑來尋他。
“謝家小子,我爹讓你現下來趟家裏,縣衙來人了,點名說要見你呢。”
縣衙?謝見君神色微楞,心裏暗暗猜測是不是徭役的事兒,他沒作耽擱,立時就跟着尕蛋,快步趕往裏長家裏。
謝禮正在給兩位捕快奉茶,他雖年年要去縣衙,同四方鎮幾位裏長一道兒上報一整年的收成,但見的人多數都是縣衙裏的文書,這還是頭一次有捕快主動登門,心裏難免有些慌張,眸光時不時往門口方向張望,就盼着尕蛋腳步快些,趕緊把人給找來。
這盼了約摸着有一刻鐘的功夫,眼瞅着臉都要笑僵了,才瞧見倆人姍姍來遲。
許褚喜清淨,家住在村南小屋,離着裏長家着實有段距離,謝見君一路小跑,這會兒氣都喘不勻和,他站在門口緩了兩口氣,整了整慌亂的衣襟。
“快些進來。”謝禮忙把人拉進屋裏,還不忘提醒他一會兒可別忘了行禮。
謝見君點點頭,進門正要行禮,捕快卻先行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扶住,“謝公子,切莫客氣,我等也是受縣令大人和知府大人之托,前來給公子送賞賜的。”
賞賜?前後腳跟着進門的謝禮和尕蛋齊齊都瞪大了雙眸,這不光不讓行禮,還說要給賞賜?這謝家小子服役時幹了什麽事兒?竟招了縣令和知府大人的青眼,連捕快都對他這般恭敬!
謝見君本人倒是淡然得多,提出溜索橋的法子時,知府大人就曾許諾“必有重賞”,他只是沒想到這賞賜竟然來的這麽快。
既是接賞賜,那便随意不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才從捕快手中接過縣衙賞下來的十兩白銀。沉甸甸熱乎乎的銀子握在手裏面,他當下腦袋裏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終于攢夠錢可以買牛了。
此行差事兒辦成,捕快婉拒了謝禮留下喝杯熱茶的請求,當即就要回縣衙複命。臨走時,才想起此趟過來還有件要緊的事兒沒辦,眸光落在謝見君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略帶幾分威嚴道,“謝公子,知府大人托我給您帶話,說來年科考,靜待謝公子丹墀對策三千字,金榜題名五色春。”
謝見君一怔,唇角抿起一絲淺笑,他微微躬身,恭謙作揖,“學生先行謝過知府大人賞識,還請捕快大人幫忙給回句話,學生定不負知府大人期望。”
“放心,這話我必會幫你帶到,望謝公子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捕快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匆匆而去。
一直到捕快走遠,謝禮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問起謝見君,想知道服役中間,是發生了什麽事兒,怎麽這謝家小子一下子成了香饽饽了。
謝見君沒藏着掖着,只撿着些要緊事同謝禮簡單地說了說。
不出半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漢子們陸陸續續醒來後,整個福水村便都知道了,謝見君在服役時立了功,得了好些個賞賜,還是捕快大人親自送來的,就連知府大人都對他好生青睐呢。
這下子,村裏亂了套,有替他感到高興的,說謝家小子當真不賴,讀那麽多書,是個能奔出前路的,也有心裏直泛酸水,說謝見君不過是歪打正着罷了,自己若是去服徭役,這等好事,定然落不到他身上。
但不管怎麽說,經此一事兒,村裏人明面上都不敢再稱呼謝見君叫謝傻子,連帶着雲胡賣豆腐時,也少了許多為難和苛責,誰都知道,那可是入了官老爺眼兒的人,哪裏敢造次。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從裏長家出來,謝見君揣着一布兜的銀子,直直回了家。
雲胡正提着掃帚打掃院子裏的雪,謝見君一進門,二話不說拉着他就進了屋子,将賞賜下來的十兩銀子悉數都交給了他。
頭次見這麽多白花花的銀子,雲胡接過銀錢的手都止不住打哆嗦,他瞧着謝見君怎麽都不像是去幹壞事的模樣,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問,“這、這怎麽怎麽一下子得了這麽多銀錢?”
“不用怕,是方才縣衙差人送過來的,我服役時,曾給官老爺們幫了個小忙,得了些賞賜 ,”,謝見君輕聲安撫着臉色發白,被這十兩銀子吓壞的雲胡。
一聽是賞賜,雲胡松了口氣,登時從炕地下翻出個陶罐來,這裏面填的都是這兩年,他們倆攢下的銀錢,零零碎碎也有個幾兩銀子了,只是跟着十兩相比,還是小巫見大巫。
不過,有了這些錢,待明年二月,謝見君去考試時,就不用害怕了,他聽村裏人說,考試苦的很,要花錢的地方也多,他将銀錢都攢起來,等着讓謝見君一并都帶上,出門在外,可不能委屈了自己。
謝見君不曉得雲胡心思,但雲胡起早推石磨的情形壓在他心頭,揮之不去,想要買牛的念頭在這一刻達到了巅峰,他同雲胡商量了商量,轉頭又跑了趟福生家。
去年福生說買牛他有門路,謝見君便托他幫自己打聽打聽。
沒幾日,福生來信兒,說是隔壁村子的李叔家裏下了兩頭牛犢剛斷奶,給三兩銀子就賣,謝見君當即便跟雲胡一起去瞧了瞧,立時就定下來,小牛犢長得壯實,養上個把月就能跟着下地幹活了。
如此,眼見着縣試的日子一步步逼近,謝見君一心都撲在了讀書上,擔心擾了滿崽和雲胡歇息,他夜裏都躲在竈房裏點着燈苦讀,餓了就倒碗涼白開,啃上一口涼馍,湊活對付上一口。
還是雲胡半夜起夜時,怕謝見君凍着,想給他送件外衫披着,才發現他在竈房裏幹啃涼馍,當下不顧勸阻,将竈火生起來,燒了熱水。
自那以後,謝見君每次溫書時餓了,掀開竈臺上的鍋蓋,鍋裏總有吃的,有時是米湯和菜馍,有時是溫開水和添了葷油的餅子,雲胡晚上做飯時,總是多做上一點,就怕這人冷水幹馍,吃得不熨帖,造弄壞了身子。
考試要緊,但身子骨更為要緊,讀書上的事兒他幫不上什麽忙,可能讓謝見君吃上一口熱乎飯,他還是能做到的。
有了雲胡幫襯,謝見君愈發苦讀,短短一年光景,整個人都瘦削了不少,連許褚見他眼底發青,都勸他要适可而止,顧忌好自己的身子。
謝見君嘴上應着,心裏卻是別着一股子倔勁兒,他以往對萬事得失都看得極淡,還當自己涼薄淡漠,如今卻對科舉一事兒這般執着,其中緣由,除卻想要改變既成命運,還有一個他現下開不了口的私念。
熹和二十五年,孝期已盡,謝見君等了三年的縣試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