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縣衙的捕快早早地等在了村口, 只待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從村裏出來,便招招手,引着他們往山上走。
都是掐着褲腰帶, 老老實實過日子的莊稼戶, 平日裏連鎮子都去不得幾次, 頭回見帶刀的捕快, 大夥兒一時噤了聲, 安安分分地跟着走。
“見君, 聽說這次是要修橋呢。”走在隊伍最後的福生,胳膊肘杵杵謝見君,湊到他耳邊,低聲耳語道。
福生識人多,門路廣, 他打聽來的消息多數都是真的,謝見君抿抿嘴, 想着修橋大抵應該花不得多長時間, 想必很快就能回來了, 但見衙役一直引着他們上山, 他心裏不免有些疑惑,“福生哥,你知道咱要去哪兒修橋嗎?”
“聽說是要給南陽村架一座通村外的橋,不過說是修橋, 當誰還不知道似的,還不是那縣老爺想給自己圖個政績,等着任期滿時, 好活動活動再往上走走。”福生大剌剌地說道,連聲調都不自覺揚了起來。
“胡說什麽!”捕快怒目圓瞪, 腰間的寒刀唰的一下亮了出來。
福生吓得一哆嗦,他雖瞧着颀偉魁岸,平日裏支起肩背來跟一堵門神似的,但架不住捕快手裏有刀。
謝見君忙擋在福生面前,“捕快大哥,您誤會了,我等草民是感謝縣令老爺勤政愛民,憂黎民之苦,安百姓之樂業,我這兄弟只是說話耿直了些,還望捕快大哥見諒。”
“哼!都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禍從口出!”,捕快冷哼一聲,将腰間的刀複又插了回去。
只待捕快走遠了,福生才松下一口氣,撫了撫自己胸膛,“可把老子吓壞了,不過就是說句話罷了,還不興讓人說話了!這是吓唬誰呢!”
“福生哥,有些話不能亂說。”,謝見君壓低聲音,勸誡了一句。
餘下的路程,隊伍愈發沉寂,跟着捕快翻過了兩個山頭才到了地方,果真是福生聽來的那般,四方鎮的縣令大人想要給南陽村修橋。
南陽村處在深山裏,家家戶戶窮的都揭不開鍋,平日裏想要出一趟門到鎮子上,都得要翻過兩座大山,走上個把時辰。這深山野獸橫行,年年都有人被狼叼走,找到人的時候,就只有啃剩下的骨頭。
今年野獸傷人的事兒尤其多,南陽村的村民成日裏人心惶惶的,就連白日,沒有三五個漢子結伴,都不敢輕易出村子。
出村的路除去翻山,便只有河運,南陽村連同外面有一條河,但河水湍急,唯有在枯水期,才敢過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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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難怪縣令大人想在這條河上架一座橋,雖說是為了自己的政績,但如若這座橋順利搭建起來,南陽村的村民以後出村就可以走橋,便不用再翻山越嶺,還得時刻提防野獸的襲擊,說來也算是行一件好事。
謝見君一行人到時,才發現,此番服徭役的人,還有南陽村的村民。
南陽村世世代代在此盤踞多年,自然最是了解這附近的地形,築基搭橋還得仰仗着他們的經驗。
人齊後,捕快依着縣令大人的吩咐,開始分配活兒。
謝見君同福生幾人被派去林子裏砍樹,他們在這兒要呆一月之久,得先搭幾處歇息的屋子,因着只是暫住,倒也不用搭建的多麽仔細,夜裏能睡覺就行。
幾人由捕快帶着上山,顧忌着山裏有狼,捕快只叫他們在外圍砍樹,時不時來回巡邏,見有人磨洋工,便上去訓斥兩句,倒不很嚴厲,只是來人都是漢子,被捕快這麽訓,誰面子上都挂不住。
謝見君和福生找了根半臂寬的樹下斧頭,二人一面砍樹,一面閑聊。
“聽說知府大人此番也前來坐鎮了。”,福生忌諱着來時捕快警告的話,這次特地極小聲地湊到謝見君跟前說。
“怕是在帳篷裏呢。”,捕快安排活兒時,他打眼瞟見身着官府的縣令對一人畢恭畢敬的,他離得遠,瞧不很清楚,現下聽福生這般說,想來在帳篷裏的那人就是知府大人了。
“看來知府大人對這個事兒很重視吶,早來幾日的人說,縣令招募了幾個會劃船的船夫,不曉得是要怎麽安排呢。”,福生倒豆子似的将自己打聽來的事兒都說給謝見君。
謝見君嘆了口氣,隐隐感覺架橋這事兒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容易。
果不然,一連半個月,他們每日都上山伐木。
單單就這伐木,也極為講究,築橋所用的木頭都要在山林裏精挑細選,還要避開墳墓等污穢的地方,如果不小心挨着墳墓砍了樹,就會觸犯神靈,到時候即便将橋搭起來,用不了多久也會坍塌,故而他們每次伐木的地方,都會有捕快仔細挑選,考察過四周圍的地形,才會吩咐他們下斧子。
選中用作橋基棟梁的樹後,還要保持樹的原樣,不得用力過猛,砍破了樹皮,樹木砍到後,由南陽村的裏長領頭,一路擡着下山,安放在平地上才行。這南陽村的裏長早些年讀過書,算是村裏懂些規矩又有名望的人了,經這樣地位高的人擡過的樹木,方才能抵作棟梁。
他們日日辛苦伐木,吃得卻都是些饅頭醬菜,每五日才能勉強沾點葷腥,得一勺葷油炒過的青綠,日子久了,大夥兒都抱怨起來。
“一直吃這些個東西,嘴裏都要淡出鳥了。”,趕着晌午飯的功夫,漢子們紮堆坐在一起,攪弄着碗裏稀溜溜的米粥。
“快別抱怨了,你沒瞧着,捕快和縣令大人吃的也沒有比咱們好到哪兒去嘛。”,幾日混下來,已經同他們熟悉起來的福生搭了句話茬。
他說的沒錯,即便是當官的,也不過吃得稍微熨帖一點,并沒有他們百姓想的那般的大魚大肉,滿口葷腥。
聽了福生的話,衆人齊齊嘆了一聲。
“哎,我說福生,你那兄弟,怎麽成日裏都抱着一本書看呢,也不跟大夥兒樂呵樂呵?”,先前抱怨吃食的漢子沖着福生擠眉弄眼道,
“嗐,我那兄弟啊,可是個正經書生,過兩年就要去縣裏考功名了,此番來服徭役,也只碰巧趕上了,之後考上了秀才,人家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說起謝見君來,福生語氣中滿是驕傲,他見君兄弟聰明,又是個讀書的料,擱這兒服徭役當真是埋沒了他。
“切,還秀才呢。”,漢子嘴角一抹嗤笑,眼見着福生變了臉色,扔下碗要同他大幹一場,他才撇撇嘴,端着碗上一旁吃飯去了。
處在風波中心的謝見君并不曉得此時發生了什麽事兒,他正一邊啃着幹馍,一邊溫書。來這兒服徭役,他特地帶了自己謄抄的書冊,閑時就拿出來翻看兩頁,夜裏就借着知府大人帳篷裏的燭光,拿着樹枝在地上練字,從不跟這夥人湊在一起插科打诨,有什麽事兒,都是福生打聽來,再同他說。
耽擱了半月不見任何進展,他有些心急,走時同滿崽和雲胡保證過一個月準回去,現在造橋一點動靜也沒有,那必然意味着徭役期要拖後。
帳篷裏的人整日都吵得不可開交,聽說上面派了幾位都水司的主事,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誰也勸服不了誰,整日裏烏煙瘴氣,漸漸的,大夥兒私底下也都有了怨氣。
出來這麽久,誰不惦記自家婆娘和孩子?即便是沒成家的,也成日惦記着家中爹娘。
天兒漸漸冷了起來,前些日子還見着船夫在河上劃船,似乎在忙些什麽,這兩日,連船夫都不見了影兒,看顧他們的捕快也擰起眉頭,臉色逐漸陰沉。
謝見君愈發感覺到不對勁。
一日,晌午伐木回來,福生将他拉到一邊,今個兒倆人沒在一處伐木,福生被安排去幫着做飯。
回來時,便鬼鬼祟祟,一臉的欲言又止。
“福生哥,你可是打聽到如今架橋的進展了?”,謝見君一向不緊不慢的性子,如今難免也生出了幾分焦躁。
“問着了,說是搭橋的鐵鏈太重,船夫載着鐵鏈劃船,根本走不出去多遠,那船就翻了,得虧人會凫水,又處在河流的枯水期,才不至于鬧出人命來,但現下這個時節,河水太涼,幾個船夫輪番嘗試過幾次後,就都病倒了,如今連知府大人都頭疼的要命,竟是連飯都吃不下了。”,福生拉着謝見君到一處無人的角落裏,仔細張望了一圈,見當真沒人,才敢将自己從竈房裏聽來的話娓娓道來。
聞聲,謝見君更為急迫,夜裏夢見雲胡站在自己跟前,拽着自己的衣角,吧嗒吧嗒掉眼淚,他醒後便再也沒能睡着。也不知雲胡和滿崽有沒有将爐火升起來,天兒這麽冷,湯婆子也得找出來用上了,否則一入夜,倆人腳凍得都跟冰塊似的。
好在他一直記挂着徭役的事兒,提早砍好了柴火,垛了滿滿一柴房,就怕家裏沒柴火,雲胡舍不得燒熱水,又偷摸跑去河邊洗衣裳,到時手凍得通紅像兩根胡蘿蔔似的。
蛇油膏他特地放在雲胡一伸手就能夠着的櫃子頂上,走前還囑咐了滿崽,讓他盯着雲胡淨手後一定要抹上些,滿崽是個靠譜孩子,必然會聽他的。
他披着雲胡給他塞進包袱的棉衣,坐在白日裏從山裏擡下來的樹上,孤月皎皎,撒下一片寂寥。直到分開後,他才驚覺,雲胡和小滿崽已經占據了他生活裏的大部分,以至于身在外,心裏卻一直惦記着倆小只,只恨不得這會兒就飛回家中去,好好....好好抱抱自己思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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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福生帶回來消息後,沒過幾天,捕快貼出了告示。
“見君,你快跟哥幾個兒說說,這上面寫的啥?”,一堆大字不識幾個的漢子圍着謝見君七嘴八舌地問道,擱這兒吃不好睡不好,他們惦記想回家,都快要瘋了。
謝見君定睛瞧了瞧公示,下意識地念出聲。
“今對外征詢架橋法子,一經采用,必有重賞!”,都水司的主事們同知府大人研究了那麽久,終是沒摸出什麽道道兒來。
“整了這半拉月,啥玩意兒沒整出來,這不白白耽誤時候?”
“還當是什麽好事兒呢,這算什麽!”
....
漢子們怨聲載道,連朝廷裏的人都沒得法子,他們又能有什麽辦法?
謝見君念完公示後,猶自琢磨起來,他倒不是為了什麽重賞,只是想着快些回家。
琢磨了一整日,連伐木時都有些心不在焉,幾次下斧子,險些都砍到自己腿,驚得福生一身冷汗,硬是找捕快同他調換了活計。
但就是這般琢磨,倒真的讓他想到了點什麽。
晚些吃過飯,他拉過福生,正準備同他說說自己想到的點子,卻不料,福生一把捂住他的嘴,往周圍張望了一眼後,拽起他,趁夜就摸去了縣令大人所在的帳篷。
知府大人正同縣令發愁架橋一事兒,經捕快通報,才知居然有農戶前來觐見,忙不疊讓捕快将人帶進帳篷。
謝見君一路低垂着腦袋,進了帳篷也沒有擡眸,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知府大人見來者身形單薄,着一身黛青長衫,模樣看着标致清秀,行禮也規規矩矩,跟旁個虎背熊腰的農戶很是不一樣。
“我聽捕快說,你有架橋的法子?”,他出聲問道,語氣裏自帶一股子威嚴。
卻不想謝見君沒有半分怯意,略一斟酌,緩緩開口道,“回知府大人的話,學生曾從一本古書中見過,可以巨繩先系兩岸,每繩上用十數短竹筒貫之,再以鐵索入筒,縛繩數十丈,于對岸牽拽其筒,筒達鐵索亦至。”,說來這個法子,他的确是從《小方壺齋輿地叢鈔》看到的,只是因着福生說小船運不了鐵索,才驟然想起來。
聞此聲,幾位都水司的主事兒眼前一亮,同知府大人眸光一碰,紛紛點了點頭,拱手行禮道,“大人,這位小生說的法子,可一試!”
焦慮了數日,終于迎來了轉機,知府大人松下一口氣,繼而又看向謝見君,瞧着他一副不卑不亢的恭謙模樣,一時起了興致。
“你方才自稱自己為學生,可是在考功名?”
“不曾,去年十月,學生家中娘親病故,三年孝期在身,算着日子,最早也得後年二月才能參加縣試。”
“子生三年,然後免于父母之懷,的确是該報答你娘親的養育之恩。”知府大人心生滿意,躬身拍了拍謝見君的肩膀,“明日,就按照你的法子先試試,倘若合适,定然少不了你的賞賜。”
謝見君先行一禮,方畢恭畢敬地回話,“先生教導,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
知府大人神色微怔,片刻,重重地又拍了兩下謝見君的肩頭,朗聲大笑,“好一個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
尚不知自己的此番話,已經入了知府大人的眼,謝見君行禮後退下,走出帳篷,才舒了口氣,心道知府大人果真一身凜然正氣,剛剛進去時,只覺得帳篷裏威壓深重,幾乎要擡不起頭來。
“怎麽樣?”福生一直在帳篷外等着,見謝見君出來,連忙湊上來問道。
“知府大人說明日就試試。”謝見君溫聲回道,語氣裏不免透着些許的輕快。
“那不錯!若是真的成了,咱們回家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福生猛一拍大腿,被風吹得黑紅的臉頰上綻開一抹笑意。
轉日,
捕快果然召集了先前病倒的幾位船夫,又抽調出一部分伐木的人,安排去砍竹子,謝見君不在此行列裏,只第三日時,見河面上都架上了竹筒。
“這是大人們想到辦法了?”不幹活時,幾個漢子又湊在了一起,架橋的事兒有了進展,大家說起話來,臉上也有了笑。
“這可是我見君兄弟想出來的法子,知府大人好一通誇獎他呢。”福生後來才聽謝見君說了自己當時想到的法子,他雖那會兒不曾同在帳篷裏,但已然默認知府大人會對謝見君贊賞有加。
“別吹了,牛皮都從天上掉下來了。”先前抱怨吃食的漢子撇撇嘴,一臉的質疑。
福生不跟他一般見識,只擺擺手,權當聽不見他那些酸裏酸氣的話。
再伐木時,有人特地湊到謝見君跟前,問起了此事,謝見君也沒藏着掖着,現下知府大人已然知道,再同旁人說也無妨。
慢慢地,謝見君給官老爺們獻計的事兒在村民之間都傳了起來,原是還有人不服氣,說這種破法子自己也能想到,還有說知府大人才不會聽一個愣小子的話,但随着橋梁陸續搭建好,也徹底證實了他的确有這個本事。
一時之間,謝見君名聲大噪。
每日勞作時,總有人圍着他跟前,問這兒問哪兒的,連那說福生吹牛皮的漢子也一改瞧不上謝見君的臉色,晌午吃飯時,還主動往他跟前湊。
“見君兄弟到底是讀過書的人,跟咱們這大老粗就是不一樣”
“可不呢,等我回去以後,高低也得咬咬牙,把我家伢子送去讀上兩年書,不管怎麽說,好歹識幾個大字,也比我強多了”
“當真就是這麽回事,我家那口子的侄子前年考了個童生,就在鎮子上給大老爺家做賬房先生哩,一個月就有一錢銀子呢!”
…
大夥兒似是一下子同謝見君都熟絡了起來,連捕快見着他,說話也客客氣氣的,再不似從前那般吆五喝六,誰都知道,沒有謝見君出的法子,他們還不知道要在這會兒繼續困多久。
但謝見君照舊還是老樣子,除了福生以外,不見他同誰格外的親近,更甭說見了知府大人,人就飄飄然,誰也瞧不上了。
跟他閑聊時,也沒瞧着他有任何不耐煩,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的,臉上始終帶着溫溫和和的笑意,忍不住叫人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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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梁用鐵索搭起來後,先前砍好的樹便都派上了用場,用來鋪蓋在鐵索上,好讓南陽村的村民出村時,走得更穩當。
修橋基時,縣令大人征募了幾個力氣大的漢子,從山下背上來兩座古獅子立在橋兩端,以便辟邪驅鬼,求橋梁穩固,行人平安。就連橋身的寬度和高度,也特地找來了神算子,按照吉兇八字推算出來,做成“丈八寬”以示吉利。
這晃晃悠悠,又拖了一個月。
原是說好了十一月歸,眼見着進了臘月,人還不見得回來,雲胡一日比一日急切,也沒什麽心思準備年貨。
柳哥兒家裏人沒趕上服徭役,他怕雲胡擔心,又因着謝見君走前曾來拜托過他,故而隔三差五地過來陪雲胡聊天說話,還幫他從村長那裏打聽着消息。
只是服徭役的人這一走就是将近兩個月,什麽消息也沒有傳來,留在家裏苦等的人都着急得很。
雲胡有時也會去福生娘那裏,福生被征徭役,家裏就只剩下福生娘自己,臘月裏除塵連個搭把手的人都沒有。得虧了雲胡經常過來,陪她說說話幫幫忙,盡管大多時候,都是福生娘嘴上閑不住,說起家長裏短來常常忘了飯點,雲胡偶爾會附和兩句,他同村裏人都不熟,平日裏也湊不到一起去,但聽着福生娘東扯一嘴西扯一句的,也覺得挺有意思,若是聽着有好玩的事兒,他便在心裏默默地記下來,想着等謝見君回來,再說與他聽。
栗子成熟的時節,他帶滿崽去後山撿栗子,倆人背着竹簍子,漫山遍野地拿着撬棍尋栗子,去年有謝見君在,撿栗子的活兒幾乎沒讓他動手。
如今只有他和滿崽,二人一前一後,一面走,一面扒拉樹叢裏,滿崽找到了,便會先吆喝一聲,他踩着毛栗子的外殼,兩腳微微用力,幹癟枯黃的外殼立時向兩邊一裂開,接着再拿火鉗,夾出裏面油亮棕紅的栗子,這是謝見君教過他的,他沒忘,只想着多撿一些,等人回來了,就給他做栗子雞吃。上次托福生哥幫忙殺雞的時候,他還偷摸仔細學過呢,這次肯定不會再把刀砍得卷了刃。
每日雖是過得忙碌忙碌不得閑,可他這心裏總是空落落,似乎什麽都填不滿。
小滿崽從一到三十,數了好些遍,謝見君走前只教他數到三十,故而他也只能來來回回地念叨,纏着雲胡問阿兄什麽時候才回來,一開始,雲胡還耐心地哄他說謝見君馬上就回來了,臨着快要過年,他望着窗外皚皚白雪,夢着見不到的人,揉揉滿崽的小腦袋,“再等等吧”。
臘月二十。
同往常一樣,雲胡給屋裏火爐添上一把柴火,又将兩個湯婆子灌滿熱水,塞進被窩裏。小滿崽已經歇下,睡在他身側,嘴裏吧唧吧唧地說着呓語,他剛要吹滅燈,院子裏傳來急促的叩門聲,柳哥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雲胡,雲胡,歇下了嗎?快起來,你家漢子回來了!”
雲胡瞬時打了個激靈,腿僵在原地,似是紮了根,直至蠟油滴在他手背上,疼得他“嘶”的一聲,才如夢方醒,鞋都不來穿,光着腳就跑出了屋子。
柳哥兒也是跑來的,這會兒正半蹲在院子門口大喘粗氣,原是他爹今日去鎮子上扛大包,回來得晚了,頭着剛進村裏,就瞧着村外零星幾個火把逼近,等了片刻,才瞧着是服徭役的人回來了。
他知道雲胡惦記謝見君,得了消息便立馬來給雲胡報信兒,他爹也已經去裏長那兒了。
雲胡哆哆嗦嗦地拉開門栓,将柳哥兒迎進門,柳哥兒說大夥兒思家心切,等不及白日再動身,只待捕快結算完工錢,便摸黑走山路趕了回來。
既是如此,謝見君肯定還沒吃飯,他得給他做點東西吃...等等....他走了那麽久的路,肯定累了,燒點水倒進浴桶裏,得先讓他好好泡個澡....
越是心急,便越是不知道該幹什麽,他自個兒站在原地慌得直打轉,連先邁哪條腿都猶豫起來。
“這麽冷的天,怎麽不穿鞋呢?”
院外冷不丁響起溫潤而又熟悉的聲音。
雲胡猛地擡眸,心裏那處空落落的地方,忽而被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