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謝見君點、點頭了?
雲胡有些愣怔, 眼神裏盡數是困惑。他晃了晃神,只覺得自己是看錯了,擡眸對上謝見君噙滿笑意的眼眸, 他呼吸一窒, 心裏愈發篤定, 肯定是、肯定是看錯了, 謝見君怎麽可能會點頭, 他不接那姑娘的繡球, 恐怕只是嫌麻煩而已,怎麽會是因為自己呢?
謝見君被他直愣愣不加掩飾的眼神,瞧着一陣心虛,擔心是自己方才逾距了,他別開臉, 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
一時氣氛安靜得詭異,小滿崽瞪着一雙烏黑的圓眸, 看看他家阿兄, 又瞅瞅雲胡, 半刻, 他咂摸咂摸嘴,扯扯謝見君的衣袖,“阿兄,我想吃花朝米糕了。”
被小崽子從尴尬中解救出來的謝見君, 登時就牽起滿崽的手,語氣故作輕松道,“這就帶你去買, 小饞貓。”
走出幾步,察覺到身後人沒有跟上來, 他回首見雲胡還空茫茫地站在原地不動彈,眼眸低垂兀自出神,忙招招手,揚聲喚道,“雲胡,愣着作甚?快來買花朝米糕了。”
“來、來了。”雲胡應承一聲,猛地搖了搖頭,雙手用力地拍了拍兩頰,似是才醒過神來,他快走兩步,追上了兩人。
糕點鋪子跟前烏泱泱的排滿了人,大家都趕着這個時候來吃這一口鮮。
謝見君讓雲胡帶着滿崽去一旁找個寬松地兒等着,自己等了一刻鐘才排到鋪子前,琳琅滿目的花朝米糕擺滿了糕點鋪子的櫃臺上。
說是花朝米糕,他瞧着倒像是後世的鮮花酥餅,圓溜溜的巴掌大小,外層裹着米黃的酥皮。
“這位公子,這可都是我們早起趁着朝露采來的新鮮花瓣,用的都是上乘的白面烤的酥皮,你瞧着,酥脆着呢。”
小二一臉喜氣洋洋地同謝見君介紹着,花朝米糕的甜香味直竄鼻息。
“麻煩給我裝五個吧”謝見君從小荷包裏數出來幾個銅板遞給小二,接過了他油紙包好的米糕。
滿崽等得着急,圍着雲胡滴溜溜地蹦跶着打轉,“雲胡,阿兄好慢,怎麽還不回來。”
“就、就快了。”雲胡也盼着謝見君快些回來,他扶着牆,踮着腳尖往糕點鋪子門口的人群中張望,眼見着謝見君擠出人堆,沖他揚了揚手裏的油紙包,“回、回來了、”他興奮地高聲道,連神色都變得鮮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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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了,人稍稍多了些…”謝見君小跑着走近,“快些嘗嘗,剛出爐的米糕,還熱乎着呢。”說着,他解開麻繩,從裏拿出兩塊米糕,給雲胡和滿崽一人分了一塊,自己也拿了一塊。
塞滿了花瓣餡兒的花朝米餅層層起酥,咬起來“咔嚓咔嚓”的,濃郁的花香滲入了酥脆的酥皮中,一口下去,滿口都是春日裏的味道。
花朝米糕剛下肚兒,小滿崽便惦記上小糖人,阿兄說了,今日出門,想吃什麽就能吃什麽。
他擡袖抹掉嘴上沾染的酥皮,油滋滋的小手扯上謝見君的衣袖,“阿兄,我想要那個。”
謝見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是支在路上賣糖人的小攤兒,此時鋪子前也裏裏外外擠滿了半大孩子,他眼前一黑,得,又得去擠了。
不過好歹出門一趟,也總得讓小崽子玩得高興才是,他深吸了一口氣,“走,阿兄帶你去買。”,因着人多,他便沒讓雲胡跟着一道兒過去擠,只牽着滿崽的小手,倆人往小攤兒上去。
今個兒花朝節,村裏的孩子們一年到頭眼巴巴地就盼着這一日,故而這做爹娘的,也舍得去買些沒幾個錢的小玩意兒哄哄孩子。
這糖人攤子密密匝匝圍了好些個小鬼頭,小滿崽身形同泥鳅似的,一側身就紮進了人堆裏,這可難為了謝見君,站在一堆齊腰高的孩子裏面尤其紮眼。
捏糖人的漢子用小木片挖起一勺焦黃的麥芽糖稀,停在半空中稍稍抖了抖,那糖稀如金絲一般傾瀉而下,甜津津的香氣勾的孩子們都默默咽了下口水,眸光黏在那小糖人上,挪不開眼睛。
只見那漢子上手先拉出一條金黃的細絲,順勢又捏出來兩只耳朵,接着是身子,四肢,末了身後還綴了個渾圓的小尾巴。
“阿兄,你看,是小兔子!”滿崽指着漢子手裏剛捏成型的小糖人,興致勃勃地指給站在他身後的謝見君。
“捏得可真像。”謝見君禁不住開口稱贊道。
眼瞅着要排到他們倆,滿崽手舉得高高的,“我也想買小兔子糖人!”。
賣糖人的漢子聞聲,一時沒有動作,似是詢問的眼神落在了滿崽身後的謝見君身上。
謝見君忙點點頭,“大哥,是要兩個小兔子,麻煩您了。”
“行,這就好。”漢子應聲,這才從盆中又挖出一勺糖稀,手裏稍稍擺動了幾下,兩個栩栩如生的小兔子串在了木簽上,遞給了跟前的滿崽。
“謝謝哥哥..”得了期盼的小兔子糖人,滿崽軟乎乎地先道了聲謝,才從漢子手裏小心翼翼地接過來,轉頭撲向謝見君,手裏的糖人護在懷裏,生怕被旁個孩子碰壞了,就連走路都穩穩當當。
尋着雲胡,他将小心護了一路的小兔子塞到他手裏,他知道的,阿兄買了兩個糖人,定然有一個是給雲胡的,阿兄一貫如此,從不會忘了雲胡。
原只是等他二人回來,不成想等來了自己的小糖人,雲胡眸底微微發亮,握着小兔子愛不釋手,像極了得了心愛之物的孩童。
“還說自己不是個孩子…”謝見君低喃了一聲,想起之前給雲胡買糖葫蘆,這小少年怕花錢,連連同他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喜歡這些零嘴。現下看他這稀罕得不得了的模樣,又同一旁五歲的滿崽有何異?
他垂眸猶自無奈地笑了笑,抱臂斜靠在檐下石柱上,瞧着他倆手裏的小糖人吃得差不離,才招呼着再去買點別的吃食。
糖葫蘆炒栗子烤地瓜…凡是從雲松那裏聽來的零嘴,雲胡今個兒都吃了個遍,撐得肚子硬邦邦的,一嗝氣都是甜滋味。
街巷拐角處一位婆子正坐在路上兜着竹籃子賣小雛鴨,嫩生生的小雛鴨們腦袋挨着腦袋,“嘎嘎嘎”地擠在一起,別提有多可愛了。
雲胡蹲在婆子攤前,伸手摸了摸毛茸茸的小雛鴨,眼中毫不掩飾喜愛之情。
“若是稀罕,就買上幾只,回去搭了個窩養着。”謝見君出聲問道,溫潤的眸光中含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不、不用、不用買、”,雲胡慌忙站起身來,連連擺手拒絕。他要攢錢給謝見君買牛,不能惦記鴨子了。話雖這般說,臨走時,他還偷摸地回眸望了一眼竹籃子的憨态可掬的小雛鴨。
謝見君瞧他這幅偏偏喜歡得緊,卻又拼命克制着的模樣,心裏泛起一絲心疼,想來這小少年怕是有心疼錢,才說不要的,他用力地抿了抿嘴,什麽話也沒說。
其實昨日下學回來時,他便已經從陳嬸子那兒要了幾只小雛鴨,只待過些時候,就可以拎回家了。但他打算暫時先不告訴雲胡,只等着将小雛鴨帶回家,再給他個驚喜。
一想到雲胡閃爍着炯炯亮光的眼眸,他這心情沒來由的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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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青石街上挂滿了赤紅燈籠,整條街燭火通明,來來往往的人們手上都拎着各式各樣的花燈。
吃得飽飽的三人從茶攤上要了壺熱茶,暖暖身子歇歇腳。
“瞧一瞧,看一看,猜燈謎送花燈了!”路邊買花燈的小販扯着嗓子吆喝起來。
“阿兄,送花燈送花燈!”,不等喘口氣的功夫,瘋玩了一天的滿崽扯起謝見君就往花燈攤子上走,慢下一步的雲胡招來小二,結清了茶水錢。
攤主見謝見君一身青衫長袍,想來定是個讀書人,待他走近,便笑着招呼道,“公子,今個兒我這猜燈謎送花燈,要不要來試試身手?你若答對了,我就送你一盞荷花燈。”
“我阿兄聰明着呢,自是能答對的,雲胡,你說是嗎?”滿崽立時就信誓旦旦地接了話茬去,還試圖拉上雲胡一起。
謝見君咋舌,他哪有這猜燈謎的本事,剛要開口婉拒,雲胡已然重重點頭,“肯、肯定能答對!”,他自覺自己已經被兩小只的盲目信任架在了火上,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那我來試一試吧。”說着,他從面前裝着燈謎的竹籃裏随手摸出一張紙,展開來看,紙上躍然寫着:“知同歲載四時連,十二月長三百天。月影橫斜聲逸友,奔之行走往途間”。
餘光中,他瞥見雲胡正墊着腳抻長了脖子往這兒看,他故意手腕壓低,恰好是小少年能瞧見的位置,
“猜到是什麽了嗎?”。
“我、我不識幾個字、看、看不懂這燈謎。”,雲胡蹙着眉頭,一臉的窘迫。他剛剛不過就是好奇罷了,他還從來沒猜過燈謎呢。
謝見君輕笑出聲,略一斟酌後,他湊到雲胡跟前,小聲同他耳語了一句。
“當真、當真是這個?”,雲胡茫茫然問道,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笨拙,連燈謎都看不懂,還質疑謝見君猜得不對,簡直是蠢到家了。
謝見君沒生氣,問攤主要來一張紙,“來,我帶着你寫。”,他握住雲胡的手,執筆蘸磨後,帶着他在紙上寫下了“年年有餘”四個字,轉而就将寫好燈謎的紙抵還給攤主。
乍然撞進溫熱的懷裏,雲胡身子緊繃成一條線,羽睫低垂,羞得頭都不敢擡。
只見那攤主打眼一瞧他們倆寫下的答案,就笑眯眯地遞過來一盞荷花燈,“老夫祝你們夫婦二人,白首成約,百年琴瑟。”
饒是再不識字,雲胡也聽明白了這祝詞,立時臉頰上“蹭”地湧上來兩抹酡紅,“不、我們不、”,磕磕絆絆,一句完整話還沒說出來,被謝見君打斷,
“謝掌櫃吉言,也祝您生意興隆。”謝見君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含羞帶怯的雲胡,接過那一盞荷花燈,塞到他手中,回身沖着攤主拱手行了個謝禮。
正要走,身後傳來滿崽語氣涼涼的聲音,“阿兄,我的花燈呢...”
謝見君啞然,難怪他覺得好似是少了點什麽,忙将被他抛之腦後的滿崽拉到跟前來,指着攤子上的花燈,大手一揮,“喜歡哪個就拿哪個,阿兄都沒給你!”
滿崽撇撇嘴,心滿意足地挑了個老虎燈,灼灼燭光穿透燈衣撒下一片金黃,襯着大老虎愈發威武。
謝見君爽利地付了錢,三人亦步亦趨往放花燈的河邊走去。
雲胡提着一盞荷花燈,慢悠悠地跟在人群後面,被謝見君握過的手燒起一片燎原,蔓延至渾身,連呼吸都變得滾燙起來。
他不知自己這一整日是怎麽了,只覺得有謝見君在身邊,好似什麽都不用去想,什麽都不用去做,這般暢然,竟是他未曾有過的滋味,貪戀卻又懼怕。
然則走在前的謝見君這會兒已是心亂如麻,自小被教育要“端方持重”“溫良恭儉”,頭次失了方寸亂了心神,而他卻是心甘情願。
滿崽被他二人夾在中間,一會兒牽牽謝見君的手,一會兒又扯扯雲胡的衣袖,只覺得今日這倆人奇怪得很,可他偏偏也說不上哪裏奇怪。
三人各懷心事,走到河邊時,河岸已然圍了好些人,一盞盞花燈,猶如點點繁星墜入河間。
橋下河水潺潺,承載着希冀與期望,緩緩而去。
雲胡将荷花燈輕放進河水中,雙手合十,緊閉着雙眸,虔誠地念叨了幾句。
謝見君不用問便知,小少年所許的願望無非就這幾個,願滿崽平安,願他凡事如意,唯獨不會替自己求一個願望。
只是這次他猜錯了,雲胡第一次自私地為自己求了一個願望,謝見君是照進他黑暗人生的一束光,他想一輩子都留在他身邊,無論是以什麽樣的身份。
放完花燈,回村路上,瘋玩了一天的滿崽終于消停下來,伏在謝見君背上打起了酣睡。
“這小崽子可是重了,背起來都沒有從前輕快了。”謝見君背着滿崽往家裏走,說話聲有些喘。
“我、我來背他吧、這些日子、滿崽吃、吃得多、肯定長的快、”,雲胡上手要去把滿崽接過來。
“無妨、我不累,你也多吃些,這幾日跟着我前前後後忙活,也辛苦了,年節好不容易養胖了些,如今瞧着又消瘦了。”,謝見君莞爾打趣道,雙手背在伸手往上颠了颠滿崽,讓他睡得更舒服些。
雲胡低垂着腦袋,盯着自己的腳尖兒,好半天,才小聲嗫嚅道,“好、我、我以後多吃點。”
回去的路漆黑而靜谧,花燈下的燭光将三人的身影拉得細長,昏黃的光影裏滿是明晃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