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柳哥兒挑了兩張門神年畫, 正要掏荷包給小販付錢,他手上拎着東西不方便,便想讓雲胡幫着搭把手, 給他先拿一下門神畫。
雲胡緊抿着嘴, 看了眼年畫, 在柳哥兒茫然又不能理解的眼神中, 伸手将他拎着的其他東西, 悉數都接了過來, 後而身子躲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萬一沾染了門神的正氣,回頭再沖撞了謝見君。
置辦完這最後一茬,倆人手上都拎滿了東西,再裝不下別的。
“雲胡, 我們吃碗素面再回吧,我餓死了。”柳哥兒指着前面的面攤子, 同雲胡商量道。
雲胡早有些餓了, 原是想等回了家再吃, 謝見君雖塞給他不少銀錢, 但也不能這般在外面揮霍,他正要開口拒絕,肚子“咕嚕咕嚕”地叫嚣起來。
“我就知道你也餓了,簡單吃碗面吧, 咱們還要走好久才能回家哩。”柳哥兒知道雲胡心疼錢,“那面攤子上的素面,我和小山常吃, 一碗三文錢,量都給得足足的。”
一想到回程還要走一個時辰, 雲胡有些動搖,三文錢一碗素面,若是謝見君知道了,應該不會斥責他吧。
猶豫間,他已經被柳哥兒拉到面攤子前面,柳哥兒将拎着的東西往桌上一撂,揚聲沖面攤前系着圍裙的人吆喝了一聲,“小二,來兩碗素面,多加些鹵子。”
“好嘞,兩位客官您稍等,馬上就好。”小二應聲,招呼他二人入座。
雲胡甚少在外面吃東西,此時坐在長條板凳上弓着身,拘謹到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柳哥兒瞧見他那謹小慎微的模樣,不動聲色地倒了杯白水推到他面前,“雲胡,喝杯水暖暖身子。”
“不、不冷、”,雲胡捧着茶杯,垂眸喝了一小口,潤了潤幹涸的嗓子。他身上的棉衣厚實,光是走來集市上就出了一後背的熱汗,這會兒日頭盛得很,曬得臉都是紅撲撲的。
小二很快就将兩碗素面端上了桌子,柳哥兒捧着碗,吸溜吸溜大口吃着,還不忘從竹筒裏給雲胡也拿了雙筷子,招呼他快些吃,一會兒面要坨了。
雲胡接過筷子,小聲道了句“謝謝”,見柳哥兒心思也不在這兒,他将面碗拉到自己跟前,撩起兩筷子吹了吹,才續進嘴裏。面條煮得不夠火候,吃起來有些寡淡生硬,菜葉子軟塌塌地覆在面上,入口一抿就成了泥,不如、不如謝見君做的好吃。
他想起芸娘下葬那晚,謝見君端來牛棚的一碗素面。那會兒他餓極了,只覺得那碗面湯頭調的鮮香濃郁,白皙細長的面條滑溜溜,香甜香甜的,好吃得讓他一時忘記了害怕。
他咂摸咂摸嘴,回想着那晚吃到的素面,仿若這嘴裏還餘着湯面的豐腴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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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點想謝見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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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計着雲胡怕是快回來了,謝見君開始忙活晚上的吃食。
晌午吃飯的時候,滿崽嚷嚷着想吃素面,正巧昨日雲胡新磨了兩兜子白面,預備着過年這幾日吃,他舀出兩勺,又摻了些雜面,擀了點面條晾在竹篾上,晚些時候,簡單來煮個陽春面。
他洗淨手,正要回卧房将小滿崽喚起來,已是睡了有一個時辰了,再睡下去,恐怕夜裏都要陪他熬鷹。
“見君!”院子外忽而傳來裏長謝禮的聲音。
謝見君應聲,立時快走兩步拉開門闩,要迎謝禮進門。
“不進了不進了,我來就是有件事兒同你說。”謝禮擺手拒絕道,“見君,年前祭祖的事兒你可知道?”
“祭祖...”謝見君低聲重複道,謝禮不提,他都把這個事兒給忘了。這古人講究慎終追遠,年節都得備禮去祭拜先人,只是謝三當年是從別的地方逃荒過來,落在福水村的,分家多年,又不曾同旁人來往過,自是已經尋不着祖先的根兒了。
不過,快要過年了,他帶着滿崽,去後山祭拜下原主和原主爹娘倒也是應該的。
謝禮沒注意到謝見君略微不自然的神色,擔心他年紀小,不懂祭祖的禮節,便自顧自叮囑起來,“這往年祭祖都是芸娘操辦的,如今她人已經不在了,今年這擔子就落在你身上了,你可得好好弄。咱村裏人祭祖倒不用多麻煩,你備下些飯菜,幾盞酒,到你爹娘墳前添把土,磕上幾個頭,再燒點紙念叨念叨就行,若是有旁個不懂的,只管去尋我便是。”
“勞煩禮叔跑這一趟,見君知曉了。”謝見君道謝,臨着過年還有五日,待他備好貢品和黃紙,就帶着滿崽上山一趟。
謝禮傳了話,沒多留就離開了。
謝見君送他出了門,往村口方向張望了兩眼,沒見着雲胡的身影,回身又将門闩拉上。
雲胡回來時,暮色漸沉,灼灼餘晖将整個村子都鍍上了一層金黃。
倆人在小路上分開,他拎着今日集市上買來的雜貨急匆匆往家裏走,手上沉甸甸的,腳步卻是輕快。
推開院門,竈房的煙囪裏飄起炊煙袅袅,謝見君聽着聲兒,圍着圍裙從竈房裏出來,“雲胡,回來了”。
“嗯、回、回來了、”,雲胡用力地點頭,因着趕路,額頭冒起的汗珠在落日下尤顯得晶瑩。
謝見君幾步走近,接過他滿手拎着的東西,“今日收獲頗豐吶。”
雲胡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手裏冷不丁塞來一個灌滿熱水的湯婆子,他一路将東西拎回來,手漏在外面被風吹的冰涼僵硬,湯婆子一暖,麻繩勒紅的指節似是針紮一般,他搓了搓手,“集市上、賣得便宜、多、多買了點。”
“辛苦你了,拎這些東西可不輕快,進屋歇着去吧,一會兒就能吃飯了,案桌上有我剛燒開的水,放放就能喝。”謝見君拎着東西進竈房,還不忘回頭叮囑雲胡兩句。
雲胡沒走,他跟着謝見君進竈房,見竹篾上曬着擀好的面條,眼眸微微發光。
察覺到身後跟進來個小尾巴,謝見君嘴角微揚,他當是雲胡趕路回來餓了,從油紙包裏拿出一塊棗糕,“先吃點墊墊肚子。”
雲胡怔了怔,下意識接過甜津津的棗糕,他原是想進來幫幫忙,想來是謝見君會錯了意,他将棗糕掰成兩塊,踮起腳尖,将塊頭大的那一塊遞到謝見君嘴邊,“你、你也吃”
謝見君适時微微躬身,就着雲胡的手咬了一小口,棗糕松松軟軟,浸着紅棗的清甜,撫平了他等待了一整日的焦躁。
溫熱的吐息掠過指尖,雲胡猛然縮回手,似是被燙了一下,手裏的棗糕捏得變了形,二人眸光适逢其時地相撞在一起,謝見君眸底藏不住笑意,“怕我作甚?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被他這麽一打趣,雲胡手裏的棗糕同燙手山芋一般,他拿也不是,放也不是,腦袋垂得低低的,耳廓湧上來一絲滾燙,他以前、以前只見過村裏夫夫感情極好的晟哥兒和他家漢子,這般喂着吃東西哩。
謝見君忍住想揉揉他額發的沖動,棗糕絲絲的甜意,萦繞在舌尖不散,落入心窩裏,整個人都跟着柔軟了下來。
“雲胡,滿崽也想吃棗糕。”滿崽不知何時站在竈房門口,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要吃棗糕。
“小饞貓..”謝見君從油紙包裏又捏出一塊棗糕,半蹲下身子,分給剛炕頭上艱難爬起來的滿崽,接着将一大一小都推出了竈房,“回屋裏玩去,再耽誤下去,晚飯又得好晚才能吃上了。”
被“趕出”門外的兩小只順勢坐在竈房門口的石階上,一人手裏捏着一塊棗糕,吃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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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謝見君端着陽春面從竈房出來,見着二人似是兩座小山丘,齊齊坐在門口,不由得失笑,“這冷風灌熱氣的吃東西,小心一會兒可要肚子疼了。”
“不疼!雲胡買的棗糕好吃!”滿崽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指尖的甜滋味,眸光偷摸瞄上了竈房櫃子裏的油紙包,他知道,阿兄每次都将饴糖和糕點放在那個櫃子裏呢。
“不、不能再吃了、要吃飯了。”,雲胡瞧出他的意圖,側身擋住他的視線,佯裝嚴肅的擺擺手,落在滿崽眼裏,卻是一點震懾力都沒有,誰叫雲胡平日裏最是慣着他,有時阿兄不許他吃糖,雲胡還會悄悄塞給他一小塊打打饞嘴呢。
“聽到了嘛,不能再吃了....阿兄做了陽春面,滿崽不想嘗嘗?”謝見君眉頭一緊,小滿崽立時就生出了怯意,乖乖跟在他家阿兄身後,同雲胡像兩只小尾巴似的,一前一後進了卧房。
卧房裏小火爐燒得暖烘烘的,雲胡将炕桌架上,接過謝見君手裏的木托盤,滿崽極有眼力見兒的分好碗筷,三人齊齊坐在炕桌前,動起了筷子。
謝見君一向喜好細面,面條扯得細溜溜的,鋪在鮮亮的湯底,切碎的青蔥點綴其間,清清爽爽很是誘人。
雲胡湊在碗邊深吸一口氣,熱騰騰的鮮香直竄鼻息,是那晚他吃的素面味道!他挑起筷子翻到碗底,果不其然藏着油亮亮金黃的荷包蛋,再一看謝見君碗中,只有素面,不見荷包蛋的影兒。
他将荷包蛋從中間一分為二,稍大些的,夾到謝見君碗裏。
乍然碗中多出來的半個荷包蛋,謝見君擡眸瞧見雲胡略帶羞赧的臉頰,“怎麽不吃了?”
“一、一起吃、”,雲胡收回筷子,小聲道。
謝見君輕笑了笑,夾起半個荷包蛋填進嘴裏,飽滿柔軟的蛋液如同香蜜,在口中蔓延開來,他端起碗,猛灌了一口熱湯,餘光中瞄見雲胡臉頰上溢着淺淺的笑意,他溫聲問起,“今個兒是碰着什麽好玩的事兒了嗎?怎這麽高興?”
“诶?沒、沒什麽。”雲胡讷讷地瞪大眼睛,不知謝見君說的好玩的事兒是什麽。他搖搖頭,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內心的歡愉,不敢在他面前透露半點。倘若謝見君知道自己是惦記着他的那碗素面,指不定笑他如何沒出息呢。
“對了,我有件事兒要同你說。”謝見君放下手中的面碗,沾了沾嘴角的湯汁。
雲胡不明所以也跟着放下碗,不曉得他要說什麽。
“今日禮叔來找過我,說是讓我年前去後山祭拜一下芸娘。”說這話時,謝見君小心注意着雲胡的神色。
果不然,雲胡一聽到“芸娘”二字,臉色霎時發白,攥着筷子的手指隐隐發抖。
“不怕。”,謝見君知道他對芸娘心有餘悸,伸手揉揉他僵硬的肩頭。
雲胡緊繃的身子在他的安撫下,緩緩放松下來。
見他神色稍見緩和,謝見君才繼續說道,“後日,我帶滿崽去,你在家歇着就好。”
不、不用去?雲胡惶惶然不知所措,一時覺得自己終于可以不用再面對芸娘了,一時又覺得他既然嫁入謝家,年節下祭拜婆母和公公,理應是理所當然的,他不出面可是不妥。
他兀自猶豫着,不知該如何是好。
“沒事,我們早些去,早些回來,一個時辰就忙完了。你安心在家,不須得顧忌其他的。”,謝見君輕聲慢語同他說道。只是祭祖罷了,他不忍看雲胡這般害怕。
“雲胡不怕,我和阿兄早早回來陪你。”滿崽也跟了一句,他小小年紀,尚不太明白祭拜的意義,但雲胡待他好,他不想讓雲胡難過。
——
臘月二十八,
謝見君起早就将滿崽喚了起來,穿戴好月白長襖後,提着備好的貢菜黃紙,二人踏雪往後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