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轉日,
“诶?你、你今日要去鎮上?”,早起炕桌上,雲胡聽謝見君要去鎮上賣豆腐, 有些吃驚。
“今個兒無事, 我想着在家閑着也是閑着, 倒不如背着豆腐去鎮上擺擺攤, 索性年下大夥兒都舍得花錢置辦年貨, 咱們也可以适當漲漲價, 大錢雖然賺不着,零頭八腦的小錢還能漏了不成?”謝見君笑着回道,眸光不經意間瞥了眼雲胡裹在身上的一層層薄外衫,果真是沒穿添了蘆花的破棉衣,想來那東西既不保暖又刺撓, 穿在身上肯定極為難受。
他神色不由地暗了暗,再開口時, 語氣愈顯得溫和“多賺些銀錢回來, 咱們舒舒服服地過年。”
“那、那我陪、陪你一起?”, 雲胡說着就要起身收拾, 年下不比平常,鎮子上來來往往,人多得很,謝見君自己去恐怕是忙不過來的, 左右沒什麽事兒要忙活了,他跟着過去搭把手,也輕快些。
“不用, 家裏的營生,還有滿崽, 都得托你幫忙照看着呢。”謝見君立時便拒絕了,他此趟去鎮子上,可是有要緊事兒要辦,哪能讓雲胡陪着。
“雲胡,阿兄不在,你別把我自己丢在家裏,我害怕...”滿崽将最後一口粥續進嘴裏,抓着雲胡的衣袖,黏黏糊糊地撒起嬌來,末了還沖着謝見君擠擠眼睛。
謝見君抿嘴輕笑,見雲胡蹙着眉頭不知所措,拍拍他的手背,“沒什麽事兒,我早些走,趕着天黑前便回來了。今個兒天冷,你別出門了,就跟滿崽待在這屋裏就好,柴火備得足足的,別舍不得用。”
只片刻猶豫的功夫,自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雲胡總覺得哪裏有些怪怪的,但他想破腦袋,也不知其中緣故,索性想着謝見君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只要不給謝見君添麻煩,怎麽都好。
故而,吃過早飯,
他幫着謝見君将現磨的一板豆腐切塊放進竹簍裏,又将杆秤剪刀收拾好,一并塞進竹簍,目送着他出了門。院子裏寒風吹得人直打寒噤,他身上的薄衣服抵不住風,凍得嘴唇發白,滿崽哆哆嗦嗦地從卧房跑出來,扯着他衣袖,硬生生将他拽進了屋裏,按在火爐旁烤火,半刻都不許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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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下過一場大雪,路上泥濘不堪,謝見君淌着雪窩子,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地往鎮上走。
較平時更要熱鬧些,西街集市熙來攘往,人流如織,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兩邊的茶樓酒館門口都挂上了紅燈籠,放眼望去,一片繁華紅火。
他去司市交了幾文錢,一路走來,雙腳凍得麻木,他尋了處寬敞地方,将背來的竹簍子往青石磚上一擱,又是搓手,又是跺腳,折騰了好半天,身上剛剛緩過來些許熱乎氣兒,這才把攤子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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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豆腐都是賣兩文錢一斤,謝見君也不是貪心的主兒,稍稍一琢磨定價便揚聲吆喝起來,“新鮮的豆腐五文錢兩斤,多買多送。”
他和雲胡磨得豆腐敦厚,口感綿韌,湊近還能聞着淡淡的豆香味,價錢也更加實惠些,因而這話頭剛喊過兩岔,便招來不少人,因着要做年菜,大夥兒開口就要上好幾斤,豆腐攤前的隊伍排得老長,熱熱鬧鬧的大半晌午,一背簍的豆腐給賣了個精光。
他收了攤子,去司市那兒要回押金後,擡腳邁進了一家布莊。
早起同雲胡說想來鎮子上賣豆腐不過是他随口找了個由頭罷了,之所以來這兒,是想給雲胡買件過冬的棉衣。
剛進門,布莊掌櫃滿面紅光地迎出來。這臨着過年,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他這嘴角一連翹了好幾日還沒落下呢。
招呼謝見君落座,又喚來店裏小二給他斟茶,掌櫃的喜得一臉褶子,微微躬身,湊近問道,“小後生,可是要買些什麽?我們這布莊,各式各樣的布匹都有,瞧瞧,剛進的新棉花,幾日就賣得就只剩這麽點了,你若是要做冬衣,只管拿回去,穿着保準暖和。”,打進了臘月,家家戶戶都裁新衣做新襖,棉花新布都不愁賣。
“掌櫃的,我是想買現成的冬衣,不知可有合适的?約摸着是這麽個尺寸。”謝見君依着雲胡的身形給掌櫃的比量着。
“這...”布莊掌櫃禁不住咋舌,狐疑的目光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身上的穿着打扮,尋思這小後生也不像是家中寬裕的公子哥兒。
尋常村裏農戶來他這兒,都是買了棉花和布料回去自己縫衣裳,這小後生卻一開口就要成衣,是手裏闊綽,還是不懂行情?他一時拿捏不準,生怕自己看錯了,錯過一條“大魚”。
不過,聽着他的描述,掌櫃乍然想起,布莊裏好似是有那麽一件棉衣。原是一戶人家找店裏裁縫定做的,後來到了約定的日子也不來取,他便将這成衣挂了出來,鎮子上的人家都嫌這棉衣顏色不夠鮮亮,挂了許久無人問津,他又讓小二将這衣裳好生包裹起來,琢磨着實在不行就拿回去給家裏人穿。
經謝見君這麽一說,他叫小二将那新棉衣又重新翻找出來,“小後生,實不相瞞,這棉衣用的可都是新棉花新布,只是大夥兒都不喜這绀青的粗布,但你若覺得合适,我就便宜些賣你”說着,他接過小二遞上來的剪子,将衣袖處剪開一個小口,從中撕出些棉花,拿給謝見君瞧。
這新棉花雪白雪白的,摸上去渲軟蓬松,謝見君又仔細捏了捏棉衣的邊邊角角,填的都是厚實的棉花,一上稱就将近有三斤重呢。
掌櫃的開口要一百五十文,謝見君同他稍稍一還價,敲定了一百二十文。一件暖和棉衣而已,緊一緊,銀錢總能勻得出來,日子過得雖是拮據了些,但他不能讓雲胡就穿着那樣一件蘆花棉衣過冬。
臨了從布莊出來前,他又給滿崽買了條白絨絨的兔毛圍脖。今個兒來鎮上賣豆腐,瞧着鎮上的孩子們都圍着這圍脖,一個個喜人極了,想必滿崽帶着也定然可愛得緊。
買完這些,天将将擦黑,謝見君啓程往回走。擔心走得晚了,路上雪泥坑看不清,他一路這急急慌慌,到家門口時,後背冒起了一層熱汗,風一吹,沁得後背生涼。
雲胡聽着有推門的動靜,連忙從屋裏出來,見謝見君背着竹簍進門,伸手上去就要接他身後的背簍,卻不料謝見君一個側身躲開他,“不沉,沒什麽東西,我自己來就好。”
他手在半空中頓了頓,才慢慢地垂下去。
“愣着作甚?外面冷,咱們快先進屋去。”,謝見君看他穿着單薄,拉着人進了卧房。
卧房裏,
滿崽正裹着被子靠坐在炕頭上給雲胡穿線,一團線怎麽都擺弄不明白,他失了耐性,将線團往炕桌上一擱,墊着腳朝屋外看。
今個兒阿兄交給他的任務,他都完成了,一會兒可得好好地跟他邀個功。
謝見君背着竹簍推門進卧房,被熱騰騰的暖意蒸了個迷瞪。他緩下一口氣,在鎮子上凍了一整日,僵硬的身子好歹松緩下來,“到底還是這家裏舒服吶”,他微眯了眯眼,暗自嘀咕了一句。
滿崽張着手,正要撲過來,被他伸手攔住,自己這一身寒氣,可別再凍着這小崽子。
“瞧瞧阿兄給你買了什麽?”他從竹簍裏掏出一條兔毛圍脖,抻開給滿崽看。
“哇!”滿崽驚呼,一雙杏眸瞪得溜圓,如同點點星辰,閃着細碎的光。他小心翼翼地接過兔毛圍脖,輕撫了撫表面的絨毛,又擱在脖頸間比量了一番,樂得笑彎了眉眼。
“雲胡!雲胡!看阿兄給我買的圍脖!”他蹦蹦跶跶跑到雲胡跟前,喜滋滋地讓他瞧自己的圍脖。
“真、真好看、”,瞧着滿崽這般開心,雲胡打心底也高興起來,他半蹲下身子,将圍脖系在滿崽脖子上,這兔毛圍脖毛茸茸暖烘烘,透不進半點風來。
滿崽愛不釋手,夜裏入睡還要裹着圍脖,謝見君擔心屋裏太熱,發了汗捂出痱子來,只等着他睡着了,打起酣睡來,才将圍脖解了去,擱在他枕頭邊上,明日起早,小家夥伸手就能摸到。
轉頭瞄見雲胡正坐在炕上脫衣裳,一層層臃腫的外衫褪去,肥大的裏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瘦得幹巴巴的身子骨上,仿若一陣風就能吹走,他看在眼裏,只巴不得将那蘆花棉衣現下就丢了去。
他不動聲色地跟着一起躺下,阖眼幹等了好半天,只聽着身側人傳來平穩的呼吸聲,才睜開眼。
雲胡安靜地側躺着,狹長的羽睫低低垂着,灑下一片昏暗的陰影。
他小心坐起身來,生怕驚擾了熟睡的二人,那件绀青粗布的新棉衣就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他小心将其從包袱裏拿出來,疊得板板正正地擱在雲胡的枕頭邊上。
小少年不知夢見了什麽,眉頭緊皺起來,身子不安地扭動了兩下,哼唧兩聲,似是要醒,謝見君騰出手,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像哄滿崽入睡那般,只待他眉宇間都舒展開來,才收回手,掖緊了被角躺下。
這一覺,就睡到了大天亮。
雲胡醒時,身側的被窩已經涼了,曉得謝見君這個時辰定然是在竈房點着燈溫書,他也不似從前那般慌張,緩了緩神色,剛想着把還睡着的滿崽叫醒,準備一道兒出門去浣洗,冷不丁掃見枕頭旁邊放着一件绀青色粗布棉衣,他先是一愣,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撫上那衣裳。
新棉衣松軟柔和,摸着很是舒服,大抵是謝見君給滿崽買的吧,他如是想着。
前些日子,他還記得謝見君曾提過,說小崽子成日裏在外面折騰,身上的棉衣穿得有些舊了,想給他買件新棉衣,想必就是這件了,只是不知道昨日為什麽沒拿出來,還特地擱在枕頭邊上,等會兒滿崽醒來,有新棉衣穿,肯定要高興壞了。
他将棉衣抖落開,細細打量了兩眼,才驚覺好像有些不對勁,這新棉衣尺寸大得很,怎麽看都不像是給小滿崽穿的,倒像是、倒像是合了他的身量。
他一時有些不敢相信,手裏抱着棉衣愣了好一會的神。
“喜歡嗎?”
本應該在竈房溫書,卻不曉得何時回來的謝見君,此時斜倚在卧房的門邊上,正抱臂看着他,眸底噙滿了溫潤的笑意。
見雲胡怔怔地坐着不說話,好似還沒回過深來,他走近幾步,俯身看向他,溫聲道,“愣着作甚?試試可還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