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這一次即便封岚沒有要擡手攔住他的想法,風明霁也及時在半空之中剎住了身子,轉了個方向落在封岚的肩膀上。
他似乎能感覺到對方對自己的出現是有一絲驚訝的,只不過這份情緒也是一閃而逝,像被風吹拂過的湖面很快便又看不出漣漪。
風明霁松開嘴,樹枝便掉落下來,正好落在封岚攤開的手心裏。
鮮紅的漿果在貧瘠的寒峰之中尤為珍貴,剛折斷的樹枝斷口處還有帶些許濕意。
封岚怔怔的,微皺起了眉。
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麽,而觀察着他神情的風明霁則十分忐忑。
畢竟這個漿果也曾是他與封岚的過往。
彼時小封岚在師門中并不受到重視,更遑論一直沒有修為長進的風明霁。他們師兄弟在悟清門幾乎等于透明人,就是病死在哪個山頭也不稀奇。
初為師兄的風明霁為了給時常帶傷的封岚治傷,是想盡了法子。
這鮮紅的漿果便是一味治傷的好藥,又能填飽肚子,可謂一舉兩得。
“啾啾。”
你倒是快吃!
風明霁忍不住用翅膀拍了拍封岚的臉頰。
封岚這才拿起那根樹枝,可卻并沒有張嘴去吃漿果,而是盯着手中樹枝無比冷漠道:“誰讓你這麽做的。”
他臉上難得露出被什麽所動搖的表情。
可卻不是因為感激,而是充滿了厭惡。
封岚将樹枝連帶漿果一起扔到了最遠處角落裏,而後視線才落在微顫着身子的麻雀,小鳥被吓了一跳身軀縮成一團。
“最後再說一遍,不要跟着我。”
這不是像之前一般的勸誡,而是一種警告。
風明霁望着被丢棄到角落裏的漿果,正要大鬧一場,忽而餘光瞥見同樣在角落裏的封岚,一時卻又發不出這個火。
至少吃一個也好,他很想如此這麽對封岚說。
可對于沒有喪失求生意志的人而言,這樣的好意也許是種多餘的負擔。
風明霁展翅飛到了窗框上,離開木屋向外飛去,漫無目的飛在茫茫鵝毛大雪中,他也心緒不寧。
封岚那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風明霁并非第一次見。
岚淵仙君名號愈是響亮,他們師兄弟之間的關系就越是僵,見面通常連三句話都說不上。
在木屋裏感到窒息的同時,他也急匆匆離開了那裏。
化為人身站在風雪中的風明霁不由得仰天長嘆了一口氣,多年的習慣仿佛刻入了身軀,比起思考,更多是下意識朝他伸出了手。
但這雙手卻有可能會将本就處在深淵邊緣的人推入黑暗之中嗎。
不知不覺間,他回神時已走到了當日封岚所站在的山崖處。
呼嘯的風吹拂起他及地的長發,往崖底處望去,卻是白茫茫一片,像是浮在雲端之上。
風明霁想起了封岚那把劍。
即便是一把斷劍,可那卻也是本命劍,對于修行者而言意義非凡。
只有劍主發生意外,劍才會被另外收斂在劍冢之中。
自從那日被自己撞落本命劍之後,封岚也似乎沒有要找回劍的意思。将複雜的目光從崖底收回,如今還不是将劍找回來的時候。
在外待到夜深以後,風明霁才悄悄飛回了木屋內。
他探出頭先張望了眼屋內,這裏當然不會有火燭一類的照明,即便有,以封岚現在的性子都不會去點的。
圓球般的身子先抖落幹淨雪花,進了屋後風明霁下意識看向了角落,隐約感覺到角落裏人的呼吸起伏着。
小心翼翼靠近後,風明霁仍舊選了老位置,窩在了封岚頭頂。
拉長了耳朵聽了好一會動靜,沒有發現異常後後才緩緩閉上眼,重複着昨夜的行徑,靈力輕柔過渡給身下人。
第二天日光微亮,風明霁便會先一步離開木屋,等到夜裏再回來給封岚渡一點靈力護體。
如此重複了幾日之後,某日深夜,他如同先前般抖落掉身上的雪花後,才進到屋內,只不過不知道黑暗睜開了一雙深邃冷冽的眼睛。
駕輕就熟要在老地方搭窩時,飛至半路猛然就被發難,一道黑影瞬間撲抓住這一團球狀的雀兒。
“啾啾啾啾!”
被捏着身子動彈不得的風明霁發出略帶驚吓的鳴叫,更沒注意到何時醒來的封岚,還以為對方如先前幾日一樣不會搭理自己。
心髒急促跳着,緊張之餘又怕封岚察覺出什麽來。
風明霁變回本體時,一到夜間視力便大受影響,夜色之中也瞧不清楚抓着自己的人此刻是何種神情。
封岚開了口:“你是妖族。”
風明霁身軀一顫,随即就是在他手心裏蹬着細腳,叽叽喳喳叫了幾聲。
他不認,可封岚卻有自己的判斷。
“雖然你身上沒有妖力,可我知道你是妖族。”封岚指尖捏着的是麻雀頸間的命門,“你騙不了我。”
被緊捏着命門的風明霁詫異之餘不禁也流下冷汗。
他非常有自信能掩藏自己身上的妖力,否則當年也不會來人界修仙。最初封岚沒對自己起疑心,現在卻突然意識到。
“不願意承認,還是不敢承認?”
“啾。”
封岚冷笑着:“妖族,哼。”他仿若想起了什麽。
見狀,風明霁則心一沉,逐漸安靜下來。
他們對峙着,一個捏住了命門,一個則随時能取對方性命。
忽然封岚松開了手,風明霁躺在他手心裏還沒反應過來,“枉費我以為妖族也會派人來殺我。”
風明霁撲棱着站在他手掌內,沒有立刻就跳出這雙粗糙且帶着劍繭的手。
鳥兒歪着頭,“啾?”
“妖族至少不會派一個修不成人身的小妖過來殺我。”
各界之中都有一個共識,但凡是修成人身的妖族都不會輕易叫人看見自己的本體,本體更容易露出弱點,只有面對親密關系的伴侶親友才會互相敞露。
風明霁遲疑着,最終選擇接受了這個身份。
巴掌大的麻雀這才仿佛點了點頭般,上下晃動着身子,看着十分滑稽。
承認是妖族也不算騙,若這樣能降低封岚對他的警戒心,也不算壞事。
仿佛一陣幻覺,風明霁恍惚看見黑暗中封岚的雙眸有一閃而逝的光,很快便又熄滅成死灰。
“我不過問你留下的意圖,但你不必再為我療傷,也無需叼漿果給我。”封岚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緒,這些日子發生了什麽,他并不是一無所知。
相反,當他醒來時總能感覺到一股暖意将他包圍,又察覺到結痂的傷口也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愈合。
封岚道:“我什麽都不要。”
現今所求無非就是一個結局,其餘也再無意義。
今日不是悟清門的人來,終有一日,往日那些仇家也會找上門來。
站在他手心裏的風明霁聞言心中卻并不好受。
即便猜到了封岚為何頹喪的緣由,但卻無法告訴他改變現狀的可能性。
無論用多少言語安慰也無濟于事。
風明霁也不願意用一種虛無缥缈的希望讓封岚重新振作,如果希望破滅,只會更加絕望。
“啾唔。”
封岚忽然感覺指尖觸及到了一處柔軟,這只小雀兒不知何時歪着腦袋蹭了蹭他的指腹。
柔軟蓬松的羽毛是十分細膩的觸感,又帶着溫暖的氣息,在寒峰中像是新生的嫩芽,既脆弱又十分堅韌散發着微小的光。
封岚捧着鳥兒的雙手微微一縮,這些年除卻握着長劍,他已經忘了活着的生物也大多如此柔軟。
風明霁暫且放下自己作為大妖的身架,不知廉恥的用身體力行去撒嬌。
雖不知這樣是否有用處,但至少讓封岚在寒峰這個苦寒之地不那麽感到孤寂吧。
随意貼蹭了幾下後,風明霁便敏銳感覺到那并不細膩光滑的指腹突然反過來揉了揉自己的腦袋。
風明霁:?
他剛仰起腦袋,便從頭到尾被對方的手順了一遍毛。
“……”風明霁出生至今從未被如此撫摸過,不禁先渾身一顫,感覺若不是鳥身本體,此刻定然是已經羞紅了臉。
心髒也撲通撲通的要跳出來一般。明知對方沒有別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有所期待。
看見手裏展開雙翅遮住臉還止不住微顫身子的小麻雀,封岚撫摸的手一頓,“我的手很冷?”
“啾啾!”
不是那個原因,雖然你的手确實很冷。
風明霁思索了一下,究竟是作為大妖的尊嚴重要,還是能屈能伸做個大丈夫。
……罷了。
反正也此處沒其餘人瞧見。
封岚見到手中本來緊繃着身子的麻雀恢複了圓滾滾的模樣,放松了雙翼的身子十分安詳窩在他手心裏。
封岚只猶豫着用一根指頭去撫摸他的小腦袋,沒有再貿然用一整只手去觸碰。
夜色深沉如墨,星月藏于雲層猴,冰冷的寒風仍時不時從木屋各處縫隙間侵入屋內,屋外白雪厚厚蓋住了寒峰一切的顏色。
這一夜既變了又好似什麽也沒改變。
風明霁仍舊小心用靈力将角落裏的他們都保護起來,驅散寒峰裏不曾改變的嚴寒。
只不過他這次待的地方從封岚的頭頂轉至手掌心,這細微的變動雖不是很多,但也可能會是他們關系将開始轉變的契機。
這一夜風明霁真的在封岚手掌中睡着了,待天明以後,他是否要再試試靠近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