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景昭 下
第21章 景昭 下
便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清脆的叫喊聲:“阿兄!”
姜洄聞聲一怔,轉頭便看到一個身着黃衫的少女一臉焦急地朝自己跑來。
“郡主!”蘇妙儀跑到姜洄跟前,一眼便看到了姜洄袖子上沾着血跡,頓時臉色一變,手足無措道,“郡主,你受傷了?”
姜洄愣了一下,順着蘇妙儀的目光看去,才發現自己的袖子上沾到鮮血,應該是之前幫景昭固定住傷腿時不慎掃到的。
蘇妙儀誤會了,沒等姜洄解釋,她便扭頭去瞪蘇淮瑛,怒氣沖沖道:“阿兄,你太過分了,我已經告訴你郡主是我的好友了,你怎麽能對她如此無禮!你不但射傷了她的奴隸,還傷到了郡主!”
蘇妙儀沒有看清地上奴隸的面容,還以為是祁桓。她知道蘇淮瑛睚眦必報的性格,因此回家之後便和蘇淮瑛鄭重地強調了好多遍,讓蘇淮瑛不要對姜洄心存報複,就算不能當姑嫂,她也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今晚她本是去高襄王府找姜洄道歉的,結果到了王府,才聽說姜洄失蹤之事,當時心中便覺不妙,只怕是蘇淮瑛做了什麽。
高襄王府的人都在找姜洄的下落,而蘇妙儀卻在找蘇淮瑛,很快便打聽到蘇淮瑛帶了一列手下往暢風樓而去,無暇多想便也帶人直奔暢風樓。這一路惴惴不安,着急忙慌地下了馬車便向樓內奔去,結果映入眼簾的便是僵持不下劍拔弩張的兩人,地上一個奴隸躺在血泊中,而姜洄的手臂也染了血色。
蘇妙儀聞到了蘇淮瑛身上的酒氣,以為他是酒醉失去理智才出手傷人,她既心疼姜洄,又惱恨蘇淮瑛,也擔心蘇淮瑛傷了姜洄會遭到高襄王的瘋狂報複。心亂如麻,五內俱焚,蘇妙儀眼中已浮上了淚意。
蘇淮瑛看蘇妙儀眼泛淚花,不禁揉了揉自己發脹的太陽穴……
——所以他還是喜歡柔順的女人。
——眼前這兩個,一個渾身是刺,一個驕縱任性,都是麻煩。
——而且還都不能打殺了。
蘇淮瑛沉着臉,冷着聲道:“我沒有傷到郡主,你收收眼淚。”
蘇妙儀半信半疑,看了看姜洄,後者輕輕搖頭。“那不是我的血,我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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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妙儀松了口氣,又聽到蘇淮瑛訓斥道:“這麽晚了你跑到這種地方做什麽?”
“你又來做什麽?”蘇妙儀反唇相譏,“你能來,我便不能來嗎?”說了也不等蘇淮瑛發作,便又變了臉色關切地對姜洄說道,“郡主,我方才去王府尋你,聽說你不見了,府中侍衛正在着急尋你呢!我聽說我阿兄在這裏,就……”
蘇妙儀心直口快,一不留神就把心裏話都說出來了,把蘇淮瑛的敵意擺到了明面上。
她急忙閉上了嘴,眼神游移着想轉移話題,這才猛地注意到站在姜洄身旁的晏勳,她驚異地喚了一聲:“晏世子也在這裏?”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她登時想起昨夜兩人談笑甚歡的模樣,又見兩人挨得近,下意識便以為兩人是結伴而來。
晏勳朝蘇妙儀微微一笑,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溫聲說道:“恰巧相遇。”
蘇妙儀心虛地笑了笑,轉頭對姜洄道:“郡主,我的馬車在外面,我送你回去吧。”
姜洄方才和徐恕聊得久了忘了時辰,本來要走又被蘇淮瑛絆住了腳步,這才想起讓家裏人着急了。
父親離世一年多,高襄王府只有她一人,她沒有什麽牽絆,去哪裏也不用向旁人知會,沒有人關心她,她也不再關心別人,此時忽然想起父親還在,只怕府中管事已經着急派人去烈風營報信了,她便也沒有了閑心再多言了。
“多謝蘇小姐挂心了。”姜洄朝她笑了笑,卻又轉頭去看晏勳,“不知道世子是否方便送我一程?”
晏勳和蘇妙儀都是一怔,但晏勳很快便又笑着道:“自然是方便的。”
蘇妙儀卻一時回不過神來,緩緩紅了眼眶,只當是姜洄因為蘇淮瑛的無禮而遷怒了自己,她心中一陣酸楚委屈。
兩人認識雖不過半月,但一見如故,相談甚歡。她最喜歡聽姜洄講在南荒妖澤的見聞,參天蔽日的靈木,炫目婀娜的仙花,還有受靈氣影響而産生異變的種種妖獸,這些都是困于玉京的貴族小姐們永遠接觸不到的。而她也樂意将玉京的風土人情,貴族的行止禮儀教與姜洄。
對蘇妙儀來說,幾日前兩人還是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今日姜洄卻對她如此生分,思來想去,只能怪到蘇淮瑛頭上了。蘇妙儀向來知道蘇淮瑛嘴上刻薄,即便是有愛慕他的女子,也會被他冷厲的眼神吓得不敢接近,更何況他還幾次三番要殺姜洄身邊的人,姜洄恨他怕他,也是理所當然。
蘇妙儀既氣惱蘇淮瑛,又替自己覺得委屈,見姜洄抽手要走,她忙跟上前兩步說道:“郡主……我阿兄嘴上刻薄,你、你別與他一般見識……”
姜洄挑了下眉梢,靜靜看着她。
“你就算生他的氣……”蘇妙儀聲音低了下去,“也別生我的氣……”
蘇淮瑛站在不遠處,臉色越發難看。
看着蘇妙儀委屈喪氣的小臉,姜洄腦海中閃過無數美好的畫面。
在父親出事之前,蘇妙儀始終是她最好的朋友,甚至可以說,在她心中,蘇妙儀是僅次于父親的重要存在。
她們一起爬過春天的登陽山,泛舟夏日晴好的碧落湖,在秋夜飲酒賞月,于冬日逗貓玩雪……
在南荒時,她終日随軍奔波,生活自由,卻也跌宕。而在玉京的那一年半,有父親的庇護,有蘇妙儀的陪伴,她度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像一個普通的貴族小姐一樣,可以靜下心去欣賞四時的美好。即便周圍還有許多不善的目光,刻薄的非議,但是蘇妙儀始終站在她身旁。
姜洄從來沒有懷疑過蘇妙儀與她的友情,那樣一雙熱情愛笑的眼睛,怎麽可能會是惺惺作态呢?可是高襄王府出事後,夙游好不容易逃了出去,去向蘇妙儀求助,她卻避而不見。若說那時姜洄還心存一絲希望,以為是蘇淮瑛軟禁了蘇妙儀,但之後從父親的屍體上找到一塊自己親手所繡的方巾時,她便徹底死心了。
那是蘇妙儀教她女紅後,她繡出的第一塊方巾。笨拙的針腳,歪歪扭扭地繡着一個洄字。她想絞碎了,卻被蘇妙儀讨了去,視若珍寶地收起來,說是第一個繡品意義重大,她要替她珍藏。
那塊方巾最終落到了父親懷中,被鮮血染紅了,但洄字依然清晰可見。
就在蘇淮瑛将高襄王的死訊帶給姜洄的那一天,也大發慈悲将這塊方巾還給了她。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姜晟本來是不願意離開鑒妖司的,可是他見到了此物……他以為你落入妖族手中,他是出來救你的。
以高襄王的修為,自然能從方巾上的氣息判斷出,這确為姜洄的繡品。
以高襄王的智慧,自然也會懷疑這塊方巾的來歷。
但他不敢去賭這萬分一的可能性,萬一姜洄真的落入妖族手中呢?
所以他還是孤身踏入那個陷阱,死在了人族與妖族的合謀之下。
姜洄沒有燒掉那塊方巾,被超一品異士鮮血染紅的方巾自有靈氣,不會朽爛。那抹觸目驚心的血紅日日提醒她父親的大仇未報。她必須殺了蘇淮瑛,也無法原諒蘇妙儀,無論是她主動還是被迫,父親的血仇都有她的一筆。
姜洄深吸口氣,平息了胸中怒火,擠出一個微笑道:“我沒有生氣,你別多想了,不過你阿兄在這裏呢,他也要催着你回府。”
——蘇淮瑛可以利用蘇妙儀殺了她的父親,她難道就不能利用蘇妙儀來殺蘇淮瑛嗎?
蘇妙儀見了姜洄的微笑,不疑有他,終于松了口氣,也跟着笑道:“那好吧,我明日再去找你!”
“明日我還要去鑒妖司,不在府裏,過幾日得了空我再約你。”姜洄說道。
蘇妙儀知道姜洄奉旨查妖襲之案,便也理解地點點頭:“那你自己多小心啊,那只虎妖還沒抓到呢。”
姜洄安撫笑道:“我會的,你也是,晚上別外出了。”
姜洄說罷便又轉頭看向晏勳:“晏世子,我們走吧。”
晏勳掃了一眼臉色鐵青的蘇淮瑛,輕笑一聲道:“郡主,這邊走。”
姜洄跟在晏勳身側,剛走了幾步,便看到外面一團白色的影子朝自己撲來。
晏勳眼神微變,腳步一動,擋在姜洄身前,右手向前揮出,廣袖生風,将那團白色影子掃落在地。
白團子在地上連滾了好幾圈,發出一聲哀哀戚戚的慘叫——“喵嗚……”
姜洄驚呼一聲:“團團!”
晏勳也怔了一下,回頭看姜洄,見她神情驚訝又緊張,便知道自己是誤傷了。
姜洄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查探情況,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籠住了小貓,一人彎下腰去,提溜着小貓的脖子從地上撈了起來,扔自己的臂彎裏。
姜洄擡起頭來,便看到了一張神色晦暗的俊臉。
祁桓一襲黑衣,抱着一團雪白的小貓緩緩走了進來,目光不善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只覺得滿院子都是熟人。
姜洄被祁桓的眼神看得心頭顫了一下,那種奇怪的感覺再度襲來,仿佛自己做了什麽錯事被抓包了。
她順着祁桓的目光掃視了一周……
兩個人心中同時冒出一個念頭——好多人啊……
祁桓徑直走到姜洄跟前,低頭行禮。
“拜見郡主。”祁桓的聲音又沉又悶,就像夏日暴雨前凝滞的空氣,讓人有些呼吸不暢。
姜洄回過神來,揮散心頭那種詭異的負罪感,淡淡點了點頭,便伸手去摸祁桓懷裏的小貓。
“團團。”姜洄喚了一聲,小貓猶豫了一下,才跳到姜洄懷裏,仰起腦袋讓姜洄撫摸,又拱了拱姜洄的掌心,低低喵嗚了兩聲,十分地委屈。
“好可愛!”蘇妙儀兩眼放光,忍不住也跟着伸出手去觸摸小貓。
許是蘇妙儀剛才與姜洄拉扯了一番,手上也沾染着姜洄的氣息,小貓雖有些遲疑的樣子,卻也沒有十分抗拒,還是讓蘇妙儀摸了摸它的後背。
祁桓解釋道:“方才管事遣府中所有人都出來尋找郡主,小貓不知何時竄到我身上跟了出來,它嗅着你的氣息,從西岐巷一路追到了這裏。”
貓的嗅覺遠勝人族數十萬倍,即便是超一品的異士也無法與之相比。貓團團原是在水榭中玩,被夙游揉得不堪其煩,便跳到了祁桓身上。祁桓聽管事的說姜洄下落不明,便急忙出門尋找,也沒留意到背上還扒着一只小貓,不過倒是陰差陽錯讓它立了功。
小貓本是興沖沖地撲進姜洄懷裏,卻冷不防被晏勳掃落在地,雪白無垢的毛發頓時便沾了點灰。
晏勳面帶歉意道:“抱歉,方才是我魯莽了,下手太重傷了郡主的愛寵。”
姜洄微笑回道:“世子也是護人心切,不必太過苛責自己,團團只是皮毛沾了點灰,倒沒有受傷。”
祁桓面無表情地提醒道:“郡主,王府的馬車已經候在外面了。”
姜洄點了點頭,又對晏勳道:“既如此,便不勞煩世子相送了。”
“那郡主路上小心。”晏勳溫聲辭別,帶着自己的人離開了暢風樓。
蘇淮瑛也上前幾步,冷着聲道:“妙儀,你也該回去了。”
蘇妙儀戀戀不舍地摸了摸小貓,對姜洄說道:“那我們也回去了,過幾日你得了空再來找我……把這只小貓也帶來好嗎?”
姜洄哭笑不得,點頭應允。
她知道蘇妙儀确實是喜歡這種毛絨絨的小獸,前世的軌跡裏,她也養了一只白色的小貓。
見蘇淮瑛兄妹離開,姜洄這才指了指地上昏迷不醒的景昭,對祁桓說道:“你讓人把他帶回王府。”
祁桓問道:“這人是……”
姜洄答道:“景國的戰俘,如今是暢風樓的奴隸,他有名字,叫景昭。”
祁桓眉頭一皺,心頭忽地湧起一陣異樣的感覺。
姜洄邊說邊往外走去,并未留意祁桓的異樣。門外停着的正是姜洄先前離開鑒妖司時所乘的馬車,車夫似乎剛醒來不久,仍然臉色發白,驚魂未定的樣子。
車旁站在幾個侍衛,見了姜洄後盡皆躬身行禮。
姜洄問道:“可向我阿父報平安了?”
當先一人答道:“已經派人去追回急信了。”
姜洄松了口氣,垂下眼眸卻又是一轉:“我還有要事,暫時不回王府,這件事不必告訴我父親。”
衆侍衛面面相觑,面帶難色。“郡主,王爺有令,虎妖未擒,您不得外出,以免遇到危險。”
姜洄道:“陛下亦有令,讓我查案捉妖,高襄王的命令重要,陛下的命令難道不重要嗎?”
衆人一時無言以對。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我有鶴符在身,會讓鑒妖司的異士随行保護我。”
聽姜洄這麽說,侍衛們才臉色稍緩,點頭領命。
祁桓站在姜洄身旁,低聲道:“我跟你去。”
姜洄輕輕搖頭:“你剛受了傷,還是回去多休息吧。景昭……就是剛才那個奴隸,你将人帶回去,他腿上中了箭傷,找個大夫給他醫治一下,別讓他似了。我對他有些……興趣。”
祁桓終于知道自己方才那股異樣的感覺從何而來的,姜洄對他太過關注了,就像之前對他一樣……
姜洄仍想着自己的事,完全沒察覺到祁桓神色的變化,她将小貓放到祁桓懷中,又道:“景昭應該對府中的情況還不清楚,等他醒來你再和他說清楚,我不會殺他的,別讓他又生出逃跑的心思。”
祁桓心頭頓時如墜千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