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Chapter 29
澤爾文在夏天結束前離開了杜德, 他的離開如此突然,以至于使不少人聯想到不久前聖心教堂的那場刺殺,不過等到秋天的時候就沒什麽人再提起他了。
紮克羅一向是個随和健談的君主, 但是在澤爾文走後, 他就不願再在任何人面前提到這個孩子。人們摸不透公爵的心思,于是衆人默認那個本該在十八歲生日那天被承認身份的繼承人遭到了流放。
人們不再提起這個名字,就好像杜德原本就只有喬希裏一位繼承人那樣。
至于溫芙, 她最後還是謝絕了公爵提議她搬去鳶尾公館的邀請。
不只是杜德,即便如希裏維亞、阿卡維斯這些地方,女性畫家也是寥寥無幾。許多畫室不願意招收女孩, 因為大多數女孩很早就要嫁人,而學徒們和老師整日待在一起,很多人認為畫室裏多了一個女人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 如果裏昂真的是個同性戀, 這一點倒是不必擔憂。溫芙自我解嘲地想。
搬出花園之後, 她又回到了二手書店。對于她的到來, 冉寧感到十分意外,不過他依然爽快地将那間閣樓租給了她,對他來說溫芙是一位好租客, 并且他認為她前途無量:“想想看, 你将要去裏昂的畫室學習, 等将來你功成名就的那天,人們知道你曾住在這裏,會有多少人到我的店裏來參觀。”
溫芙将此當做鼓勵,并為他的好心而心懷感激。
薔薇花園按照約定每年都将付給她一筆租賃費, 這筆錢不至于使她一夜暴富,但也叫她可以不必整日餓着肚子了。溫芙将其中一部分寄回了家, 剩下的那些則用來購買顏料和畫具以及支付她的房租。
她寫信告訴了溫格太太自己将留在畫室學習的消息,不過她沒有告訴母親那間畫室的主人是大名鼎鼎的裏昂·卡普特列爾。因為盡管公爵說她已經獲得了裏昂的認可,但她依然覺得或許不到一個月時間,他就會将她從畫室趕出來。
而且,畫室裏的其他人也對她的出現表現出了很大的敵意。
第一天的課上,裏昂找了一位花匠來畫室充當模特,接着讓所有學徒在紙上完成速寫。溫芙的進展不太順利,相比于其他人,她從沒正式在畫室當過學徒,更不要說和一群人坐在一起畫畫了。于是當她好不容易上交了她的作業,裏昂看着她的畫稿,冷笑着開口道:“溫芙小姐,我真應該讓你出錢來結清這位先生一下午坐在這裏浪費時間的損失。”
底下有人發出一聲嗤笑,裏昂一眼掃了過去,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我不覺得這句話有任何好笑的地方,穆勒先生。溫芙小姐應該高興你也在這兒,因為從交上來的畫稿來看,你起碼能幫她一塊分擔五十個杜比。”
那個名叫穆勒的學生瞬間漲紅了臉,底下其他學生也噤若寒蟬,所有人都把頭深深地埋在畫板後面,生怕跟着遭殃。在希裏維亞,裏昂就是出了名的壞脾氣。目前看來,起碼人們對他性格惡劣的評價絕算不上是謠言。
午飯時,溫芙終于察覺到了自己的處境——沒人願意和她坐在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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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當她坐下來以後,溫芙擡起頭朝餐桌四周看去,發現坐在附近的男孩們不約而同地躲開了她的目光,許多人的臉上都帶着一點高高在上的不屑,她相信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會對這種神情慢慢感到習慣。
算上一部分伊登先生留下的學生,現在這間畫室裏差不多有近二十個人。其中貴族出身的學生與平民出身的學生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兩個派別,可以說是相互看不順眼。
不過現在溫芙來了,這會兒他們倒是立場統一地敵視起她來了。
貴族學生們看不起她在舞會上的大膽言行,認為她嘩衆取寵,舉止輕佻。平民學生們認為她是因為公爵的原故才得以來到這裏,當所有人都在為了一個機會争破頭的時候,她卻輕而易舉的得到了這個機會,在他們眼裏,她和博格并沒有什麽區別。
而裏昂似乎對他畫室裏的暗流湧動一無所知。
他針對每個人的情況分派了不同的任務,一部分人已經可以開始畫油彩了,而另一部分人還在畫素描。溫芙則被要求去将公館裏的所有雕像臨摹一遍。當她第一次聽到這個要求時愣了一下:“您是說所有雕像嗎?”
“不然呢?”裏昂站在工作臺後,頭也不擡地反問道,“這座公館裏除了那些大理石雕像,還有哪個人願意一動不動地坐在這兒,就為了讓你畫出一幅糟糕的肖像來羞辱他嗎?”
這座龐大的公館裏擺放了起碼一百多座雕像,還不包括尚未完工或是正準備搬進來的那些。
如果硬要說這件事情有什麽好處的話,那就是她起碼不用再待在畫室忍受其他人有意無意的排擠或是冷待了,但壞處是她這段時間經常錯過午飯,以至于每次去只能挑些殘羹冷飯填飽肚子。
不過溫芙對此并不在意,一段時間下來,她甚至覺得自己對裏昂的冷嘲熱諷都快要免疫了。有一次他替她改畫時氣得撕了她的畫紙,起因是那天溫芙午飯後回來,發現有人把她的畫稿扔進了水池裏,那些畫稿都被泡爛了,于是溫芙只能匆匆畫了幾幅線稿交上去。
裏昂當面撕了她的畫紙,他一向習慣對人冷嘲熱諷,那一次卻罕見地沖她發了極大的火,恐怕連隔壁樓的學生都能聽見。等溫芙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時,外面所有人都漠然地幹着自己的事情,像是那些被扔進水池的畫是自己長腿跳進去的。
“你對溫芙太過嚴厲了。”等畫室裏只剩下裏昂一個人的時候,雷諾委婉地對他說。
“如果她這就受不了了,就該早點滾回去!”裏昂像個冷血的暴君那樣說道。
雷諾搖搖頭:“但她是你的學生而不是你的敵人。”
“那就讓她先有資格成為我的敵人吧。”裏昂說,“起碼那個時候她的畫應該已經有了值得我尊重的地方。”
天黑的時候,溫芙把那些重新畫好的素描送去了裏昂的辦公室。畫室裏空無一人,所有人都已經回去休息了,她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回書店,發現冉寧還沒有離開。
他坐在櫃臺後面翻着賬本,看見她進來時若無其事地擡起頭和她打了個招呼:“你晚歸了,小姐。”
溫芙知道他是特意在這裏等她回來,不過她沒有力氣和他解釋什麽,只一頭栽倒在沙發上,将頭埋在了沙發的靠枕裏。
見她回來,冉寧才開始起身收拾東西:“希望你一會兒還有力氣起來洗漱,我可不希望你的鞋弄髒我的沙發。”
溫芙将腦袋埋在靠枕上一言不發,簡直就像一條垂頭喪氣的小狗讓誰都無法對她視而不見。冉寧忍不住嘆了口氣,蹲在了她的身旁:“需要我安慰你嗎?”
溫芙沉默了很久,終于疲憊地說道:“再這麽下去我可能就要讨厭畫畫了。”
她的聲音因為疲憊而顯得格外溫軟,雖然冉寧知道她并沒有撒嬌的意思,但他還是忍不住擡起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她的睫毛:“所以呢,你被他罵哭了嗎?”
“沒有。”溫芙眨了眨眼睛,甚至沒力氣揮開他逗弄小狗似的手指。過了好一會兒,冉寧才聽她小聲說,“但我在心裏罵回去了。”
“嗤。”他忍不住笑出聲,溫芙別扭地将腦袋扭到了另一邊。
“那你明天還打算去嗎?”冉寧又問。
“去的。”過了好一會兒,溫芙回答道,“我會畫得很好。”
“有多好?”
“比他們所有人都好。”溫芙睜着眼睛看着面前沙發上的花紋,自言自語地說。
冉寧勾起唇角從沙發旁起身,他彎下腰和她道別,想要親吻一下她的頭頂,但是又像意識到什麽,最後只是伸手揉亂了她的頭發。
從那天以後,溫芙開始更早去到畫室,并且等到天黑以後才回到書店。
杜德的冬天夜幕降臨得越來越早,有一次她趕在公館落鎖前離開,正巧在路上遇見了夜巡的亞恒。
自從澤爾文離開杜德之後,他就回到了巡查所。溫芙有時候會在路上看見他,他和他巡查所的同伴們在一起,穿着之前在廣場見面時的那套巡查服,不過看起來和在花園的時候沒什麽兩樣,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意志消沉。
溫芙覺得這很好,人總該要往前看,每當這時她又會忍不住想起澤爾文,不知道時間是否也醫治了他身上難以痊愈的傷口,令疼痛漸漸變得麻木。
那天晚上亞恒堅持将溫芙送回了書店,盡管溫芙表示這條路很安全,她每天都從這兒經過,從來沒有碰上過偷盜或者是搶劫。
“但這原本就應該是我的工作。”亞恒對她說,他們兩個并肩從還亮着燈的街道上走過。
溫芙問:“在巡查所會比在花園的時候開心嗎?”
亞恒顯得有些為難,不過他最後還是誠實地說:“好吧,別告訴其他人,的确如此。”
“為什麽?”
“因為我喜歡這座城市,能為它做點什麽讓我感覺不錯。”亞恒這一次倒是回答得幹脆。
溫芙有時候有些羨慕他們,他和溫南都愛着這座城市,她已經在這兒生活了一年,可她依然懷念在丁香鎮的日子,盡管那時候她貧窮、孤獨、一無所有。但好在,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漸漸習慣在這兒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