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Chapter 26
下午的儀式并不複雜, 一點鐘,澤爾文将在教堂中殿由主教為他舉行成人儀式加冕,随後他将與公爵一同出現在教堂二樓的陽臺上, 與民衆見面。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在公衆前露面, 也意味着今天過後,他正式成為杜德的繼任人。緊接着全城也将開啓為期半天的慶典。
起初一切都很順利,當公爵與公爵夫人走上二樓的旋梯, 意外就在這時發生了。
廣場的人群中忽然爆發了一陣騷亂,有人往人群中扔下幾顆煙霧彈,那是馬戲團變戲法的玩意, 本身并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但是在人頭攢動的廣場中心,伴随着巨大的響聲和忽然彌漫起的白煙,人群立即驚慌失措起來, 瞬間尖叫聲響成一片。
外面負責維持秩序的護衛高聲呼喝, 努力想要讓混亂的人群保持鎮定, 但是兵荒馬亂中, 根本無濟于事。
為了阻止受驚的人群沖向教堂,宮廷的護衛在騷亂發生的第一時間就關上了教堂的大門。幾乎同時,二樓傳來了尖叫聲, 有人潛入教堂, 在騷亂發生的那一刻, 刺客從教堂的穹頂一躍而下,試圖刺殺公爵。
教堂內的護衛們在第一時間沖向二樓圍成一圈,将公爵等人護在身後,驚慌失措的教職們四散逃逸。澤爾文因為剛剛的儀式落後一步, 還未來得及上樓,就在這時, 旋梯盡頭通往二樓的大門被關上了。
“你們幹什麽?快把門打開!”澤爾文沖上旋梯高聲命令道。
但是被留在一樓的侍衛們如同守門的雕像,只沉默地把守着通往二樓的大門,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你冷靜一點。”尤裏卡上前拉住了他,“公爵身旁有其他人在,你應該待在這兒,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澤爾文叱問道:“像個懦夫一樣嗎?”
“像個合格的繼承人那樣!”尤裏卡也朝他吼道。
中殿忽然間安靜了下來,尤裏卡與他對視了幾秒,最終忍不住別開眼:“別這麽看着我,澤爾文,難道你要我看着你去送死嗎?”
澤爾文像是忽然間冷靜了下來,他看向四周,那些穿着鐵甲的護衛們面容隐藏在盔甲下,對兩人間的對話無動于衷。他的腦海中冒出了一個令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念頭:“你早就知道?”
“不……”
“你也參與了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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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尤裏卡否認道,“我只是希望你留在這兒,保證你的安全。”
澤爾文冷聲質問道:“如果他們真的殺了我的父親,你以為在這兒就能保證我的安全?”
尤裏卡:“杜德起碼不能在一天之內同時失去所有繼承人。”
澤爾文向後退了一步,他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果然知道,舞會那天獨自走出宮殿的人是你……你們就是在那時謀劃好了今天的一切?”
尤裏卡不死心地辯駁道:“不管你怎麽想,但我沒有想過傷害你。紮克羅或許是個受歡迎的公爵,但他絕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他熱衷于那些無用的藝術,驕奢淫逸,只知道以示弱來換取和平。平民可以出入他的宮殿,貴族可以分割他的權力,杜德需要新的主人,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選!”
“住口!”澤爾文用劍指着他的咽喉,他迅速地掃了眼四周,只憑尤裏卡一個人不可能做成這件事情,是誰在背後謀劃這一切?
“那個人答應了你什麽?”澤爾文冷冷地質問道,“他答應讓你回到阿卡維斯?”
尤裏卡的臉色隐隐有些發白,澤爾文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不知道公爵和阿卡維斯達成了什麽樣的協議,但只要紮克羅活着尤裏卡就不可能離開杜德,對他來說,只有澤爾文成為新的公爵,他才有機會回去。
可是一個要刺殺紮克羅的人,怎麽可能會讓澤爾文活着呢?
果然不知何時,留在中殿的侍衛們已經默不作聲地抽出了身側的佩劍,朝他們圍了上來。
“你們要幹什麽?”尤裏卡轉過身警覺地看着周圍的人,冰冷的盔甲将他們的面容隐藏在頭盔下,即便是尤裏卡也終于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勁。
澤爾文一顆心落到了谷底,他所能預測到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難道還不夠清楚嗎?”他冷笑着抽出了自己的佩劍,“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活着離開這裏。”
尤裏卡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這不可能……”
澤爾文可沒空理會他的自言自語,因為就在這時,距離他們最近的侍衛已經舉起長劍,朝着他們一劍劈來。
澤爾文将擋在身前還在愣神的尤裏卡推到一邊,擡手擋住了那迎面而來的一劍。劍鋒相撞的那一刻,澤爾文只感到手臂一麻,手中的長劍幾乎脫手,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格擋,也不敢再正面迎擊,只能立即從旋梯翻身而下,一躍落在了中殿的聖壇上。
這次随行的花園侍衛,一半在刺殺發生時被關在了教堂外壓制動亂的人群,一半趕去二樓保護公爵,此時還留下七八個僞裝成侍衛的刺客留在一樓,但他們顯然早有預謀,見澤爾文突出重圍,便立即調轉方向朝着樓梯下追去。
中殿一排排長凳,在刀劍的重擊下很快變成了一堆破爛。好在沉重的鐵甲,拖慢了他們的速度,這讓澤爾文有了躲閃的時機。
可是中殿兩頭的大門都已經被關上,如果沖不出去,或者樓上的侍衛沒能及時發現一樓的情況,那麽自己死在這裏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澤爾文狼狽地在地上打了幾個滾,驚險地翻身躲過頭頂劈來的長劍。眼看已經被逼到牆角,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長劍從旁斜刺而來,格開了劍鋒。尤裏卡氣喘籲籲地握緊了手裏早已經卷刃的劍,沖他伸出手,将澤爾文從地板上扶了起來。
澤爾文一言不發地扶着牆看他一眼,尤裏卡臉色蒼白地動了動嘴唇,沒能說出一句話來,不過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候,也并沒有留給他們只言片語的時間,澤爾文活動了一下已經發麻的手指,重新緊握住手裏的佩劍,背過身與他一同面對着眼前這些虎視眈眈的刺客們。
突然間,頭頂教堂兩側的玻璃傳來整齊劃一的碎裂聲,一隊花園的侍衛繞後爬上屋頂,從教堂樓頂攀着繩子快速下滑,在外面蹬碎了玻璃猛地飛撲進來,如同神兵天降,一落地便立刻将教堂內圍成圈的刺客沖得七零八落。
這隊人以亞恒為首,個個披堅執甲,訓練有素,好似早已埋伏在暗處,就連澤爾文都不知道他們從何而來,更是出乎教堂內其他人的意料之外,那七八個刺客終于表現出一絲慌亂,他們下意識要退。可兩頭的大門還緊鎖着,這間原本用來困住澤爾文的牢籠,瞬間反過來成為了困住他們自己的地獄。
緊接着,就是一場血腥的清洗。
在一片血肉模糊的砍殺聲中,尤裏卡木然地垂下了手裏緊握的劍,他的臉上并沒有獲救的喜悅,只有說不清的悔恨和可以預料到結局的麻木與痛苦。
因為這群人的到來,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很快就得到了鎮壓。亞恒快步走到澤爾文面前,确認他安然無恙之後,像是松了口氣:“老公爵夫人擔心儀式上發生意外,命令我帶人蹲守在這附近,确保您的安全。”
澤爾文的目光無聲地落在他的身上,這一刻亞恒的出現更像是對他自以為是的嘲諷,當他以為自己已經有足夠的力量可以掙脫束縛,并能獨自面對一切問題時,這場刺殺向他證明了他的天真與愚蠢。
亞恒并沒有察覺到澤爾文的沉默代表着什麽,他看向一旁的尤裏卡,随後等待澤爾文下令:“您準備怎麽處理今天的事情?”
尤裏卡聽見這句話也終于擡起頭,他同樣沉默地看向他的朋友,像是在等待他的結局。
“你想說什麽?”澤爾文卻看向亞恒冷冷問道。
亞恒看了眼他手裏的劍:“您知道公爵不會原諒背叛。”
澤爾文冷笑道:“你想讓我親手處決他?”
亞恒冷酷地說:“就算您不這麽做,他也會被送上斷頭臺。由您來做這件事情,起碼能向公爵證明,您和今天的刺殺沒有任何關系。”
澤爾文的臉色略顯蒼白,他盡力冷靜地替他的朋友辯解道:“我相信他是因為受到了蒙騙。”
尤裏卡望着他,像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因此唇角輕顫,眼眶也微微熱了起來。
可亞恒沉默片刻之後,卻說:“這并不能改變什麽。”
澤爾文知道,他說得對。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刺殺,在澤爾文正式獲得繼承權的這一天,公爵在二樓遭遇刺客,澤爾文卻命令侍衛反鎖了一樓的大門。無論背後的主謀是誰,尤裏卡已經被卷入其中。如果今天刺殺成功,尤裏卡作為主謀會被推上斷頭臺;如果今天刺殺失敗,澤爾文也會被牽連其中,沒人會相信他事先并不知情,在至高無上的權力面前,沒人能夠不受誘惑。
澤爾文轉過身看着他的朋友,尤裏卡也在看着他,一切都結束了,尤裏卡勉強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算了吧澤爾文。”他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愚蠢買單,如果能為我幹下的蠢事做些彌補,我沒什麽好說的。”
他閉上眼睛,像是已經說完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句話。
澤爾文神情晦暗不定地注視着他,舉起了手裏的劍,幾乎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尤裏卡聽見長劍被扔在地上的聲音,他意外地睜開了眼睛。
亞恒微微皺眉:“殿下……”
“放他走。”澤爾文沉着臉說,“我不會殺一個剛剛才從敵人的手上救了我的人。”
他的這句話,将亞恒後面所有想說的話全都堵了回去。
不知何時,外面也已經安靜下來,二樓的刺殺不過是一個幌子,想必公爵等人應該安然無恙。
澤爾文轉過身,最後看了他的朋友一眼,随後決絕地朝着樓上走去。可就在這時,距離他最近的那具“屍體”竟然動了,倒在血泊中的刺客忽然暴起,那名死士撿起地上那柄剛剛被澤爾文丢下的長劍,用最後一點力氣猛地朝着他的背影擲去——
幾乎就在同時,亞恒立即反應過來,一劍刺穿了他的喉嚨,可是那柄長劍已經脫手,澤爾文聽見動靜轉身,只看見一個身影猛地朝他撲來,瞬間将他撲倒在地。耳邊傳來鋼劍刺穿血肉的聲音,溫熱的鮮血濺了出來,落在澤爾文的臉上,令他頭腦中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鋒利的劍刃刺穿了他的胸膛,但尤裏卡恍惚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撐起身子确認身下的人毫發無傷,這才松了口氣似的,失力地倒在澤爾文的身上。
而此時,澤爾文仿佛對周圍發生的一切都已經失去了反應,他徒勞地張開嘴想要叫出對方的名字,卻半晌都沒有發出聲音。倒是尤裏卡擡手擦去了他臉上的血痕,虛弱地沖他笑了笑:“我毀了你的生日,對不起……”
“不……”澤爾文咬着牙,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來,那仿佛是絕望的野獸發出的嘶鳴。
尤裏卡将頭放在他的肩膀上,鮮血倒灌進他的喉嚨,令他嗆了一口血,只能吐出模糊的字眼:“小心……夫人……”
澤爾文在渾渾噩噩當中只聽見了這幾個字,不過他已經沒有時間再追問更多了。他感覺到少年柔軟的頭發貼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尤裏卡胸前溫熱的鮮血已經濡濕了他金色的禮服,仿佛那個在心髒被刺穿了一個口子的人是他。
在呼吸完全停止之前,尤裏卡最後用他虛弱的聲音笑着對他說道:“生日快樂,澤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