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Chapter 25
Chapter 25
今日的花園格外安靜, 安娜靠坐在舒适的枕頭上,輕輕地撫摸着手中的金色懷表,溫芙替她拉開房間的窗簾, 好讓外面炙熱的陽光照進屋子裏來。當她重新回到床邊的時候, 安娜合上了手裏的表蓋,将懷表還給了她。
“紮克羅應該已經和你說過他和洛拉之間的故事了吧?”
溫芙沒有否認,于是安娜接着往下說:“事實上, 我對你的老師并沒有什麽敵意。我認可她和紮克羅之間或許的确存在愛情這種東西,但是我告訴她紮克羅和柏莎即将舉行婚禮,這樁婚姻與愛情無關, 只關乎于他作為杜德下一任君主的責任。”
“盧索帝國曾經是蘇裏大陸上最強大的帝國,但是随着帝國的崩塌,這個國家被劃分為十三個公國, 杜德只是其中之一。我從阿卡維斯來, 我了解戰争, 我親眼見證了厄普是如何覆滅的, 要想生存,唯有聯合。”她說完這些之後轉頭看向一旁的女孩,“你明白嗎?”
溫芙不明白, 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 來自鄉下的小鎮, 在此之前從未接觸過政治。
安娜寬容地笑了笑:“沒關系,一開始紮克羅和柏莎也不明白,但是洛拉明白,所以她是最早離開的。”
“早前柏莎在維爾也有過一個愛人, 那會兒她還是個年輕的姑娘,被迫與愛人分開嫁到杜德, 所以起初她與紮克羅之間的關系糟糕透了。兩人結婚半年之後,柏莎以回家探親的名義離開了這兒,他們原本打算半年後再對外公開結束這段婚姻。”
安娜說到這兒的時候,露出了一個譏諷的冷笑,像是在嘲弄這對年輕戀人的天真:“柏莎回到維爾之後跟着那個男人私奔了,可是當她失去了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之後,那個男人又毫不猶豫地抛棄了她。于是這個傻姑娘無處可去,只能再一次心灰意冷地回到了這裏。”
“我起初并不知道這件事情,直到我收到了維爾的來信。人年輕的時候都會犯錯,盡管她蠢得令兩家蒙羞,但是我願意再給她一次機會,前提是——她願意接納澤爾文的到來。”
溫芙愣了一下,她坐在鋪滿陽光的屋子裏,怔怔地迎接着躺在床上的老人幽幽朝她看來的視線。有一瞬間,她感到有一股涼意從腳底下升騰上來,漸漸纏住了她的腳腕,蔓延到她的全身。
·
今日的杜德依舊熱鬧非凡。道路兩旁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群,車隊從薔薇花園出發,樂隊的吹響了鼓號,人們彙聚在聖心教堂外。澤爾文從馬車上下來,他身上金線織繡的長袍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紅色的披肩垂在身後,肩帶用銀色的流蘇胸針系在身前。當他出現在衆人面前時,原本喧鬧的廣場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在他的身上,人們用好奇或是挑剔的目光注視着他,可即使是最嚴苛的人都沒法從他的儀态上說出一丁點兒的錯漏來。
這位年輕的繼承人與他的父親和弟弟相比,唯一的不足之處應當是親和力有所欠缺,但是他在容貌上的出色很好的掩蓋了這點。
澤爾文在萬衆矚目中走上教堂外高聳的臺階,他看起來有些緊張,以至于唇角始終緊繃着,看起來不茍言笑,神情僵硬。
忽然人群中不知有誰喊了一聲:“生日快樂,殿下!”
Advertisement
澤爾文轉過頭,他俊美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茫然和驚訝,銀灰色的瞳孔微張,像是突然間收到禮物的少年,盡管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抿直了唇角。
廣場的人群中發出了友善的笑聲,很快笑聲蔓延開來,“生日快樂”的祝福也從四面八方的各個角落響起,很快彙聚成一聲聲足以掀翻屋頂的巨大浪潮。
澤爾文茫然地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望着底下一張張帶着笑意的陌生的臉孔,內心湧起了一股五味雜陳的情緒。
公爵走在最前面,聽見底下的聲音時,他也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微笑地看着廣場上的人群。
“這座城市将會屬于你。”紮克羅溫聲對他說道,“我希望你能真心對待你的臣民。”
澤爾文沒有說話,他的目光掠過黑壓壓的廣場,越過起伏的紅色屋頂,順着金色的翡翠河望向遠處城外的高山,在此之前他從沒感覺到自己屬于這裏,但是在這一刻他的的确确地感受到自己被這座城市愛着。
停在教堂屋頂的白鴿,被人群的歡呼聲所驚起,它們撲閃着翅膀飛向天際,在遠處的薔薇花園,孔雀宮的窗臺上,樹影透過巨大的玻璃,落在卧室的床邊。
安娜望着窗外,似乎透過窗戶隐隐聽見了中心廣場上的歡呼聲。這讓她平緩的講述停頓了片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終于回過神來,抱歉地問道:“我們說到哪兒了?”
溫芙神情複雜地望着她,嘴唇微微動了動,但又緊緊地閉上,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得出話來。
倒是安娜躺在床上回想了一下,像是終于想起什麽:“哦,對了,我說到了柏莎和澤爾文。”
安娜這樣評價那段感情:“柏莎曾經相信過愛情,但她後來不再相信了;洛拉也相信愛情,但那對她來說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只有紮克羅,我優柔寡斷的兒子,他并不适合當一個君主,他的愛太多了,簡直多到了有些天真的地步,好在澤爾文在這一點上并不像他。”
“澤爾文沒有一個出身高貴的母親,可他身上畢竟流着艾爾吉諾的血。洛拉是個清醒的女人,她知道光憑她自己無法将這個孩子養大,所以她把他送了回來,懇求我讓這個孩子活下去。”
安娜回想起那個第一次見到澤爾文的午後,襁褓中的嬰兒睜開眼睛,他有着一雙和他的父親一樣的銀灰色眼睛,像是還不知道未來會将他推往何處,于是他伸出尚且稚嫩的手,用力地抓住了安娜的手指,就如同試圖抓住他的命運。
安娜決定留下他,公爵需要一個孩子,杜德也需要一個女主人:“洛拉做了一個完全正确的選擇,現在這個選擇到了柏莎的手裏。我為她鋪好了臺階,只要她接受這個孩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回到這裏,并且我向她保證紮克羅不會知道這件事情,即使為了這個突然出生的孩子,他也會願意重新接受她并且成為一個好父親。我很高興,她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那段過去被徹底埋葬了,皆大歡喜,唯一感到困惑的是那個漸漸長大的孩子。
“澤爾文從出生起就渴望從柏莎身上尋求母愛,我一直希望他能放棄這個蠢念頭,對她來說,澤爾文并不是挽救了她婚姻的孩子,她害怕別人的議論,擔心他們因為猜測這個孩子的身世而發現她那段不堪的過去,澤爾文并不明白這一點,他一直困惑于他的母親為什麽不願意愛他,但從柏莎生下喬希裏的那天起,她就已經是他的敵人了。”
她能夠預料到他的痛苦,而這種痛苦或許會伴随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這一切本該在十八年前就結束的。”安娜轉過頭溫柔地注視着她,“可是你帶着那塊懷表出現了。”
不久前,巡查隊在城裏抓到了一個小偷,從他的身上發現了這塊懷表,裏面還有一張懷表店的收據。
因為懷表上薔薇花的标記,巡查所的長官賽裏奧羅将這塊懷表送到了宮裏。安娜一眼就認出了那塊懷表,她不确定這是否是一個信號,澤爾文快要成年了,如果這時洛拉重新回到杜德,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麽。
“所以你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輕易殺害了一個生活在鎮上與世無争的無辜女人。”溫芙冷酷地說。她的神情比一開始已經鎮定了許多,但臉色依然蒼白,巨大的悔恨和痛苦如螞蟻蠶食着她的心髒。洛拉在那個無人知曉的小鎮上平靜的生活了十八年,但是她毀了這一切。
“不管你相不相信,但那個人不是我。”安娜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如果那塊懷表出現的再早一點的話,我或許會的。但我已經老了,一個人老了的時候,當她知道自己快要走向死亡,她就會變得軟弱,她會希望帶着親人的愛離開這個世界上。”
“那麽,還有誰呢?”溫芙目光中帶着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在那一刻安娜忽然覺得,眼前的女孩幾乎就像是上帝派來審判她靈魂的使者。
“是誰都沒有區別,或許是柏莎,或許是其他人。最重要的是,我只希望你記住這一點——澤爾文是她的孩子。”那一刻安娜握住了溫芙放在膝蓋上的手,她的力氣那麽大,幾乎叫人忘記她已經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了。
溫芙顫抖了一下,她下意識想要将她的手抽出來,但是緊接着,安娜又繼續說道:“我想你現在應該知道,我為什麽選擇了你。”
“你願意為了你的老師來到這兒,這很了不起。但如果澤爾文死了,那麽你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将毫無意義。”安娜靜靜地注視着她。她身上衰敗病弱的氣息在那一刻完全褪去了,她像是一個即将被浪潮拖入大海的亡靈,在臨死前唯一的心願就是将她所認可的繼承人送上那個位置,而澤爾文和喬希裏之間,她顯然選擇了澤爾文:“你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将比任何的利益都要堅固地把你們綁在一起。”
廣場此刻應當已經拉響了禮炮,人潮歡騰,少年在萬衆矚目中登上教堂的樓頂,對他的民衆致意。
墓地的裹屍袋或許是個意外,但墓地塔樓上的謀殺不是,他登上殺機重重的臺階,死神手持鐮刀在樓頂靜靜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