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8
Chapter 8
外面漆黑一片,不知道已經是夜裏幾點鐘了。溫芙帶着澤爾文走出地下墓室,塔樓在修道院的最西邊,霍爾神父就住在那上面的閣樓裏。
霍爾神父是教堂的墓地管理員,他已經在這座教堂工作了大半輩子。在溫芙的印象中,他是個性格孤僻的老頭,愛財如命,不過她不覺得他有膽子為了一塊懷表幹出謀財害命的事情。
因此在走上塔樓的樓梯上,溫芙和澤爾文商量道:“一會兒見到他,你有什麽打算?”
澤爾文唇角一撇,眉峰壓得很低,冷笑道:“他會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
溫芙對此不予置評,不過她掃了眼澤爾文算不上強壯的身材不放心地問:“如果他今晚不是一個人呢?”
“那又怎麽樣?”澤爾文理所當然地瞥她一眼,“我們也有兩個人。”
溫芙腳步一頓,兩個人擠在狹窄的僅容一人通過的樓梯上沉默地對峙了片刻後,他聽見她努力鎮定地說:“我想你對我可能有一些誤會。”
随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樓道裏,她好像聽見少年低聲笑了一下。他側身從她身旁經過:“我是說,如果裏面有兩個人,你可以跑出去叫醒這附近的其他人。”
他們很快來到塔樓的樓頂,他們兩個站在門外,澤爾文用目光向溫芙示意了一下。溫芙稍作遲疑,最終還是上前敲了敲門。
隔着門板,四周很安靜,房間裏沒有傳來任何響動。
溫芙等了一會兒,又試了一次:“神父,你睡下了嗎?”
依然無人回應。
站在門外的兩個人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溫芙伸手按下門把手,只聽見“吱呀”一聲,房門竟然沒鎖,悄悄地打開了。屋子裏傳來一股鐵鏽的氣味,緊接着映入眼簾的,就是地板上一灘暗紅色的血跡……
霍爾神父倒在血泊中,他被人從身後割開了喉管。臨死前,他試圖用右手緊緊捂住脖子上的傷口來止血,可惜無濟于事,鮮血流了一地。他最後倒在客廳的沙發旁,雙眼圓瞪,對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顯得無措而又驚恐。
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将穿過塔樓,将剛打開的房門又吹得“吱呀”一聲輕響。溫芙感到背上忽然泛起一陣涼意,這才反應過來,驚得退了半步——身後有人撐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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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頭看了身後的人一眼,澤爾文一手把住了被風吹動的門框,一手輕輕推在她背上,顯然他也已經看見了躺在地上的那具屍體。最初的詫異過後,他抿着嘴沒出聲,只蹙着眉,默不作聲地盯着地上的屍體,随後走進了屋裏。
深更半夜,撞見這樣一樁命案,最好的辦法應該是立即掉頭就走。誰知道那個殺人犯會不會還在這附近,如果他現在還在這間屋子裏呢?
溫芙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的指尖都麻了起來。
不過她一邊擡頭瞥了眼已經進屋點亮了燭臺的背影,又想起剛才上樓時他說的那句話:“我們也有兩個人。”
管他呢。
溫芙咬咬牙,在房門外躊躇了幾秒鐘,下了決心,也終于跟着走了進來。
她在頂樓的各個房間推開門确認了一遍,這間屋子裏确實沒有其他人。随後她又翻了翻房間裏的櫃子,不過沒發現什麽值錢的東西,也沒有看見那塊懷表。
溫芙從卧室出來的時候,澤爾文正動手想要把地上的屍體翻過來。不過這不太容易,從屍體的僵硬程度來看,霍爾神父看起來已經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澤爾文推了他的肩膀幾次都沒有成功,正陰沉着臉站在一邊。
“你在幹什麽?”她費解地問,“你是打算叫醒他嗎?”
“我不想弄髒我的鞋。”澤爾文沉着臉說。
“你都已經在裹屍袋裏躺過了。”溫芙冷靜地指出這一點。
澤爾文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不過看得出他盡力想要裝作沒有聽見。溫芙最後還是決定好心地幫他一把,她上前挽起袖子,兩個人合力終于将屍體翻了過來。
澤爾文翻了翻屍體身上的口袋,最後從屍體外衣的內襯口袋裏找到了他的錢袋。謝天謝地那塊懷表完好無損地被裝在那個錢袋裏,看樣子那個殺人犯并不是沖着錢來的,但如果是這樣,澤爾文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原因,會讓人在半夜來到這裏殺害一個老神父。
“我不認識您,不過我知道您是為什麽來的。”
“為了那個女人和有關她的秘密。”
……
白天在這間閣樓裏發生過的對話不期然間躍入腦海,不過沒來得及等他想清楚,突然寂靜的樓道中傳來腳步聲。澤爾文和溫芙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絲驚慌。
大概是深夜閣樓的燈光引起了修道院中守夜人的注意,他正朝着塔樓走來。而從這座塔樓下去只有一條路,屋子裏現在正躺着一具屍體。今晚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無論是溫芙還是澤爾文都不想和這樣一樁莫名其妙的謀殺案扯上關系。
溫芙起身帶着他迅速躲進了閣樓的卧室,她剛剛來這兒找過東西,對這間閣樓的擺設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因為房間太小,這屋子裏幾乎沒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即使能暫時在這兒躲避,但等上來的人發現了屍體,他們也很快會被發現。
卧室的床邊有一扇窗,溫芙走過去,推開窗戶向下看了一眼,澤爾文跟着向下看:好消息是這座塔樓不是太高,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壞消息是底下黑漆漆的一片,壓根不知道會掉到哪兒去。
溫芙擡手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先下去。澤爾文艱難地閉了下眼睛,掙紮道:“或許還有其他辦法。”
“沒有其他辦法。”溫芙态度堅定地說。
她推着他的肩膀,幾乎算是半強迫地将他擠出了窗戶。塔樓外牆有一圈突出的石磚,正好能叫人踩在上面。澤爾文剛一站穩,溫芙便提着裙擺也跟着跳了出來。
屋子裏傳來一聲尖叫——看樣子來到塔頂的守夜人已經發現了屋裏的屍體。
溫芙腳下一滑,差點沒扒住窗口的磚縫,澤爾文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的腰,這會兒兩人一塊踩在半塊石磚上,一動不敢動。
澤爾文感到有些別扭,他想起溫芙剛才說的:他不久之前還躺在裹屍袋裏。他确定自己這會兒身上的氣味不會太好聞,不過溫芙也好不到哪兒去,剛才在墓室,她可是剛接觸完屍體!這讓他心裏好過了一點。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溫芙低着頭目光落在下面的院子裏,周圍漆黑一片,只有不遠處有一點月光落在馬棚上。她烏黑的睫毛翕動,随後反手摟住了少年的腰,輕聲對他說道:“跟着我走。”
因為緊張,她掌心的溫度這會兒燙得近乎有些灼人,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猝不及防地貼上來時,澤爾文繃緊了肌肉,幾乎下意識顫抖了一下。
“你幹什麽!”他氣惱地低聲問道。
溫芙可沒工夫搭理他,她右腳的腳尖朝前抵了抵,于是澤爾文左腳的腳跟便不得不往後退了一小步,溫芙又緊接着移動她的左腳,澤爾文便只好扶着牆上的磚縫又向後挪動他的右腳。
漆黑的夜裏,兩人像是在跳一支舞,澤爾文鼻尖出了一層薄汗,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跟着教習老師學習舞步的時候,在這方面他從小就不是個優秀的學生,但如果那時候他能有現在一半認真,想必他的舞一定已經跳得好極了。
澤爾文看不見身後的景象,全憑着她的指引緩緩後退。好在這距離并不遠,可就這麽幾步也已經叫他滲出了一手的汗。
屋裏的守夜人注意到了卧室沒有關嚴的窗戶,他大步跑到窗邊,将身子探出窗外查看。好在剛才兩人緊緊挨着牆壁,已經移動到一旁,剛好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遠處的修道院裏逐漸亮起了燈,顯然那聲驚叫已經吵醒了住在這附近的其他人。院子裏響起狗叫,再不久,就該有其他人趕來。
頭頂的窗戶被重新關上,澤爾文緊抿着唇角,有些後悔剛才翻窗的舉動。畢竟剛才待在屋子裏只會被人懷疑是殺人犯,但要是眼下再被人發現自己挂在塔樓的外牆上……
“抓住我。”溫芙冷不丁對他說,“我數到三你就跟我一塊往下跳。”
澤爾文一怔,他下意識抓住了溫芙的手,緊接着,他突然反應過來她話裏的意思:“等等……”
溫芙卻沒有給他猶豫的機會,她反握住他的手,不等他縮手,就沉聲道:“跳——”
失重感猝然間襲來,好在翻窗出來後,腳下踩着的石磚已經降低了原本的高度,可即便這樣,也差不多還有兩層樓高。腳下踏空的一瞬間,一顆心像是要飛出胸口,澤爾文緊緊勒住了懷裏的女孩,仿佛這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東西。
但預想中骨骼碎裂的疼痛并沒有如期而至——身下是蓬松而又柔軟的草垛,如同柔軟的雲朵接住了從塔樓上掉下來的兩個人。四周幹草的氣味包圍了他,澤爾文睜開眼看着頭頂的月亮,一顆心砰砰地跳,從沒這麽強烈地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溫芙從他身上爬起來,她看上去比他鎮定得多,甚至目光在夜色中隐隐發亮,透着一股興奮。澤爾文躺在草垛上,皺眉說了句什麽。
“你說什麽?”溫芙湊過來問。
“你根本沒有數到三!”少年有些惱火地對她說。
溫芙愣了一下,她伸手拉他起來,難得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個很淺的酒窩:“對不起,但是我在心裏數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