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雨勢很兇,溫度很低。
兩人體溫卻很高。
雖然打着同一把傘,但不可避免地,身上還是被淋了一身雨。
傘幾乎都偏向喬言,反觀梁柏聞,半邊肩膀往下幾乎是濕透的狀态。
更不巧的是,因為是在草原,洗澡顯得尤為不便,熱水需要現燒才能用上。
一般來說,早上到中午這段時間是沒有熱水的。
兩人只能先換上幹爽的衣服墊墊。
一下午無所事事,天氣不放晴,他們既沒有信號也沒有可供打發時間的娛樂項目。
暴雨持續數個小時,接近晚間七點才停。
晚餐時間已過,老板貼心地給他們提供了一些便餐,于是兩人幹脆沒有出門。
咽下嘴裏咀嚼的最後一口牛肉面,喬言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
一路上拿手機當攝影機,電量早就告急了。
手機開機,屏幕複而亮起,消息三四條。
方嘉禾:【你倆碰上了?上次我還沒說話你就挂了,我是想說……】
解鎖手機屏,信號只有淺薄的一兩格,喬言只能披上絨毯坐帳篷門口。
或許是因為過于震驚,方嘉禾留言只留了一半,下一條消息喬言還沒接收到,但心裏已經有了底。
喬言:【我看到了,他今天在草原上求婚】
聊天框頂部的圓圈順時針轉了許久,直到蹦出新的小紅點,他才點開。
是一段長長的語音:“握草!這都被你撞見了?但我沒看到他朋友圈有更新啊?沒成功那我可要笑一年了。”
撞見……
怎麽聽上去像捉奸似的。
“不過怎麽說呢……咱們同性果然很難,談個戀愛不僅要提防男性也要提防女性。”
聽完語音,喬言幹脆也不幹巴巴逐字逐句敲鍵盤了:“可能只是喜歡長的好看的?”
好像在誇自己。
還沒發出去,只聽一側腳步聲由遠及近。
梁柏聞一手提着一個熱水壺,走到人跟前時頓了頓:“喜歡長的好看的?”
喬言徒然一驚,手指一松,“咻”的一聲。
已經發出去了。
梁柏聞沒料到他聊天都能這麽專注,很輕地笑了聲:“被吓到了?”
側了側身,他又說:“幫我開門。”
“哦,哦哦!”
喬言乖巧照做,但疑惑:“熱水沒燒開嗎?這是洗澡用的?”
梁柏聞撇了眼太陽能上的指針标識,頗有無奈地解釋:“看這邊,指針指向紅色區域說明就是有熱水的。”
喬言順勢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有三分之一都是紅色,但指針只堪堪偏過紅線。
他猜測:“只有一點點?”
梁柏聞嘴角極淺地勾了一下:“還不算太笨。”
“……”這算哪門子誇獎。
而且只有一點點熱水不就等于沒有嗎?一個人洗都不知道夠不夠,更別提他們還是倆人。
喬言兀自糾結,但更讓他無措的還有另一個原因。
房間裏只有一張雙人床。
雖然這間所謂的帳篷和民宿結構沒什麽區別,但除去這些軟裝必需品,這裏就連一張沙發都難以放下。
空間又擁擠又寬泛。
由于突然的降雨打了所有游客一個措手不及,并且不知道營地老板是不是有意沒告訴他們,好在這個節骨眼大賺一筆,總之這裏所有的房間都已客滿。
方圓之內再找不到一間多餘的客房。
一間房,一張床,兩個人。
要怎麽睡?
喬言心裏繃着一根拉緊的弦,除了緊張還是緊張。
就算不想,也沒了其他選擇。
直面疾風。
喬言莫名吞咽了一下口水。
不是男朋友,但也不能算是好朋友,這是目前最糟糕的情況。
然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梁柏聞的聲音在他頭頂盤旋:“你想睡——”
“我、外面不下雨了!我想出去!”
手裏端着碗筷,喬言慌忙截住梁柏聞的話音,本想随意掰扯兩句,然脫口而出的時候卻驀地停下了。
出去做什麽?黑燈瞎火地看風景嗎?
梁柏聞略略一頓,見他神色緊張,随後倒了杯熱水饒有興趣地看向他。
“透、透透氣……”幹巴巴地銜接上一句話,喬言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完全能明白小卷毛潛臺詞的梁柏聞故作深沉地點了點頭,繼而道:“确實是個好想法。”
于是,不斷閃爍的草坪燈下,拉長的身影從一人驀地變成了兩人。
-
白日裏浪費的時間,晚上補回來。
秉持着樂觀心态,兩人悠然往高處景觀臺走去,或者說是棧臺。
距離帳篷越來越遠,兩人擇了一塊地勢平坦的草甸,背對着遠處山谷村莊,面前是遙望無際的草原牧場。
夜色濃墨似的浸染在天際,烏雲猶在,像個嚴厲的教官,呵斥着不讓任何一顆星星在不該出現的崗位出現。
下過雨的草坪散發着青草以及泥土的氣息,空氣有些許潮濕,倒是令皮膚即将幹裂的喬言覺得舒适很多。
高原上實在太幹燥了,擦任何一款保濕乳液都沒有下一場雨來得實在。
等抵達高處,只見護欄邊上飄揚着斑斓的彩帶,可見晚風鉚足了十成十的勁。
“這裏的夜晚和A城不一樣。”眺望着遠處零星點點含着亮光的村落,喬言完全有感而發。
随意擦了兩下臺階,他幹脆在這裏坐下,接着閉了閉眼,淺淺地呼吸吐氣,感受着大自然專屬的味道。
“安靜的地方總是很養人。”梁柏聞轉過身,并沒有挨着他坐下,只是站在他面前。
然後,喬言便看到他從上衣寬敞的口袋內掏出一盒扁扁的、粉嫩的……
“……仙女棒?”喬言怔怔地眨眼。
“嗯,今晚星星并不打算出來工作,只能我代替它們出來讨你歡心了。”梁柏聞口吻裏透着平淡與平和,仿佛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即使在無邊漆黑的夜色裏,他還是能看到梁柏聞低垂的長睫下那雙幽深,帶有強烈目的性的眼睛,只看一眼,就能将人整個吞噬的眼睛。
心髒怦然顫動一瞬,似乎有一種異樣的情愫欲破殼而出,可喬言還是想問:“為什麽?”
指關節用力,包在仙女棒外的紙質被拆開,梁柏聞沒有直接回答,思慮了兩下問:“旅游期間你覺得玩得開心嗎?”
喬言楞了楞,毫無疑問,當然是開心的!
甚至這份開心從确定旅行開始,一直持續到現在。并且值得一提的是,一路上幾乎所有的安排都由梁柏聞一人全權負責,他切切實實感受到了用心二字。
于是他答:“開心。”
“今天呢?”幾乎是立刻,梁柏聞又問。
喬言頓時啞然,至今天上午為止,一切都很好。
但從下午……
他不想在這裏留存有關于前男友的回憶。
正愁悶,突地,“啪”一聲令喬言驀然回神,老舊打火機的光亮跳躍一瞬,火光在梁柏聞臉上搖晃兩下又熄滅。
可能是風有些大,他用手遮了一下迎風口的位置。
緊接着,喬言聽到了窸窸窣窣的燃燒聲,也在下一秒看到了煙霧缭繞,夢幻般的煙火。
心照不宣地,兩人都沒再延續方才的問答。
“這是藍色的火焰?”喬言好奇地接過,煙花星子噼裏啪啦在他耳邊炸開。
從前只玩過最普通的細長型仙女棒,燃燒時候也是最普通的火焰紅,喬言是真的沒見到過會散發藍霧的煙火。
就像是銀河一樣,中間盛着一捧碎星。
“嗯,從老板那裏撿漏來的,放了挺久了。”梁柏聞說。
一只仙女棒燃燒的速度很快,喬言心裏一陣酥麻,盯着末尾即将燃燒殆盡的火花,垂首緘默不言。
一路以來,好像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他全然接受,也全然顧及。
而自己也全然依賴。
“還要一支嗎?”
夜色再次蔓延,梁柏聞靜靜等他開口。
“嗯。”喬言嗓音有點啞。
他又問:“今天開心點了嗎?”
喬言也“嗯”。
梁柏聞又說:“放玻璃瓶裏吧,萬一把草坪點燃了就要在這裏蹲兩天局子了。”
喬言還是“嗯”。
又嗯,梁柏聞輕笑一聲。
喬言倒是不接着繼續玩單音節游戲了:“你笑什麽啊……”
他今天可是看到前男友跟女方求婚诶!
雖然已經是過去式了,但現在的心情比踩到狗屎還要難過一萬倍。
當然,這兩句他無論如何都要爛在肚子裏,說出來那才是真的糗大了。
“喬言。”
梁柏聞停頓片刻,再次往前跨出一步,旋即在他面前蹲下。
循聲擡高視線又落下,喬言眼眶泛紅,等着對方開口說下一句話。
他慶幸現在黑燈瞎火什麽也看不清,不然自己英明一世就要在此毀于一旦了。
“我想我很适合充當一個聆聽者,在你認為可以信任我的情況下。”然話鋒一轉,只聽梁柏聞半開玩笑地說:“畢竟現在氛圍到了,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是吧。”
“……”剛醞釀的小珍珠縮回去了。
喉嚨霎時發緊,順水推舟似的,喬言把積壓在心底一天的煩悶問出了口:“你……有過喜歡的……女生嗎?”
梁柏聞手腕搭在圍欄處,手臂自然垂落,指尖有意無意輕點着玻璃瓶。
聞言,他像是思考了很久,道:“有。”
果然是這樣嗎……
“是什麽時候?”
“幼兒園。”
“啊?”喬言肉眼可見地懵了。
梁柏聞仿若是在說別人家小孩的糗事,一點沒有羞赧的意味:“美救英雄,我甚至說過要嫁給她那種話。”
喬言:“……”
啊?
啊啊?
喬言一臉不可置信:“那——”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二十九年來,我遇到心儀的對象只有一個。”
梁老板自诩對待感情從不是随性的态度,是經過多層考量,認真思忖後得出的結論,絕非因為一時興起而對人展開猛烈的追求,或者說是行使他作為高層的權利。
更何況,他的年齡不允許再做十八歲瘋狂的那些事了。
喬言忍不住喉結滾動,吞咽兩下口水。
“是、是個男生嗎?”
性取向是一種虛無缥缈,抓不住看不見的東西,只是代表着一種選擇,很多人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喜歡男性還是喜歡女性,亦或者是雙性。
但實際上,在過去的二十九年裏,梁柏聞沒有過豐富的情感,可以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會喜歡上男性的。
大概只是因為這個男性是喬言。
無論首次在咖啡館先遇到的喬言是男性還是女性,都只是因為喬言是喬言,不是其他人。
他喜歡的僅僅只是這個頭發帶卷,偶爾會戴着呆呆的黑框眼鏡,笑起來有點撩人,平素待人溫和但實際有自己脾氣的小卷毛而已。
梁柏聞滾動着喉頭:“是一個,獨一無二的人。”
喬言當即呼吸一滞,還未開口,一聲“阿嚏”倒是先從鼻腔裏竄了出去。
他裹緊自己的小外套,在冷風中停駐了許久,着實感受到了草原要命的晝夜溫差。
“要不要過來躲一下?”
“怎麽躲?”
梁柏聞側過身,将自己的外套拉鏈拉下:“你想怎麽躲都可以。”
喬言無聲籲氣,攥着衣角的雙手微微打顫,打氣似的站起身卻別過腦袋,背對梁柏聞抱膝蹲下,将自己擠進對方的外套裏。
通身是膽的喬言甚至還順帶攏了攏寬大的衣服,确實很暖和。
而且……他好像聞到了一點很淺淡的氣味。
似乎是那瓶香水的味道,辛辣的氣味混雜着煙火燃燒釋放的灰煙一起在風中揚散,最後只剩下餘燼的殘留的溫暖。
梁柏聞大氣不敢喘,這是喬言第一次正面回應,面前人唾手可得,倒是和他預料中的大相徑庭。
半晌才緩過神道:“這樣躲,避難所是要加收利息的。”
“又要收利息?”喬言面露疑惑。
梁柏聞笑,忍不住想逗逗他:“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好了。”
資本家的爪牙,不是那麽容易說逃就能逃的。
“星星出來工作了。”見人依舊傻傻登登,梁柏聞好心放過他。
彎月探頭探腦,尖尖角頓時綻露在二人眼皮底下。
喬言仰頭往上看,月亮與繁星只撇了一眼,視線倒是全集中在身後人五官上了。
偷瞥了許多次,他的職業病先冒出頭了,眉弓骨立體,眉峰微微向上傾斜,眉尾同外眼角處于同一直線,前額飽滿。
嘴唇色如溫玉,厚薄适中。
喬言驀地心跳漏了一拍。
“利息”二字在心田緩慢地繞了一圈,舔了舔略微幹澀的下唇。
璀璨的穹頂下,喬言做了一件至今想來仍覺得大膽的事情。
星空為幕,帳篷為營。
眼前距離逐漸縮短,緊接着,極淺的吻落在梁柏聞唇上,比鴻毛更輕,卻讓他瞬間渾身血液倒流。
炖重的心跳聲持續在耳畔響徹。
難以描述的感覺登時湧上心頭,仿佛有東西在他身體裏毫無章法地肆意沖闖。
緘默良久,唇上明顯的感觸依舊遲遲無法彌散。
“這樣,能一次性還完嗎?”喬言聲線在抖。
而梁柏聞啞聲:“你這樣,起碼是十年高/利貸的利息。”
雨後的輕觸微涼幹燥。
但貼在他唇間,是柔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