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償還(二)
償還(二)
應錦被她喝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她匆忙上前,見楚君凝沒有受傷才略微松了口氣,低頭去看宋玉的情況。
楚君凝還在哭,她從沒見公主哭得這樣無助又悲恸的模樣,根本來不及去想她們原本計劃的那些事情,只能安撫道:“殿下不要急,他看起來只是暫時失血過多昏過去了,只要太醫來得及時,應當還有救。”
楚君凝的手一直壓在他胸前,她當然知道宋玉還有活着,她的難過并不完全是因為這個。
但她一時間沒法也沒空和應錦解釋這個,只能同應錦道:“你先去找些幹淨的布來。”
應錦應了一聲,連忙起身去取了宮中備着應急的傷藥和細麻布來,幫着楚君凝替宋玉包紮後,又将他安置好。才幫着替楚君凝梳洗收拾。
由于此事實在特殊,應錦一時也不敢讓旁人入內,只能同楚君凝兩個人忙活。
楚君凝忙完,只覺得頭一陣一陣地發暈,應錦看她面色,道:“殿下累了便先歇會兒吧,您等着也沒用,這兒奴來看着便是。等太醫來了,我再同您說。”
楚君凝看了宋玉一眼,本想拒絕,但實在耐不住腦袋陣陣的疼,只能點了點頭,先趴着歇會。
應錦一個人坐在她旁邊,轉身替她取了件衣服蓋上,心中不由又嘆了口氣。
她雖不知道發生什麽,但依照今日公主這般難過的模樣,要她殺了宋玉趁機推翻宋國恐怕是很難。
可她本意也并非是想逼迫公主,公主其實已經做得很好了。從前宮中衆人便寵着公主,即便是楚王和王後也不例外。
她想,若是大王和王後還在,應當也不希望公主看到公主這樣吧?
她又轉頭看看宋玉,半晌後嗤了一聲。
真是便宜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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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術幫着宋玉謀害陛下的那點不安尚未散去,他連宮門都還沒來得及踏出,就又因為宋玉這一出匆忙趕到了延祚宮。
他先替宋玉看了診,又重新上了藥包紮過,才同楚君凝道:“這刀雖傷及心髒,但所幸傷得不深,再加上太子妃包紮及時,尚有轉圜之地。若殿下過兩日能醒來,仔細養一養,應還能活。”
楚君凝看了眼宋玉,略微點了點頭,同陳術道了聲謝:“有勞陳先生了。”
陳術對宋玉雖無奈,卻多少是有點氣的,他對楚君凝的的态度便好多了。
他推辭了聲“不敢”,随後又看了看楚君凝:“我觀太子妃的面色似乎也不太好,今日本也該替您看診的,不如便順便看看吧?”
陳術自轉入太醫院後重點便在宋俨那兒,便少了很多時間,自楚君凝後來有所好轉後,原本的一日一診便逐漸延長,到如今已是五日一診。
楚君凝點了點頭,陳術替他診了脈,中途略微頓了頓,又問她近來也有覺得什麽不适。
她仔細想了想,略微搖了搖頭。
應錦在一旁問:“比往常更容易困倦算麽?但也不算明顯,應是春困吧?只是從前春日也不見這樣容易困過。”
楚君凝看他略有些猶疑的模樣,問:“怎麽了?”
陳術略微頓了頓,撇開心下一分疑慮,略微搖了搖頭,道:“太子妃身子耗損了好一段時間,較從前更容易疲累也是有可能的。”他說着收回手來,“未見什麽大礙,還是給你開着調理的方子養着。如今陛下崩逝,太子又重傷昏迷,這幾日要您操心的地方恐怕還多着呢,臣明日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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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天明時,衆才退去,唯獨江希明多留了一會。
楚君凝略看了他一眼,忽然問:“你一直知道他想做什麽,是不是?”
江希明沉默了片刻,終于道:“是。”
“你怎麽……”即便她如今猜到,卻依舊覺得難以置信,“怎麽能就這樣由着他去死呢?”
“自然不是的。無論是誰都不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主子去走一條必死的路,更何況殿下待我有恩。我從不忤逆殿下,卻也為此同殿下争吵過幾次。”
江希明轉頭看了她一會,他一直都是從殿下的口中去了解這個人,去感知他們之前的恩怨情仇。
他一開始其實也很不能理解,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讓殿下付出至此。最起碼從他的角度來看,太子妃雖有優點,卻遠不至此。
他轉過頭去繼續看躺在床上聲息微弱的宋玉:“直到殿下同過說了一句話。”
“殿下問我,若有朝一日,也有人用我來害他,我會如何?我說,我的命本就是殿下救下的,若真有此一日,也不過是将這條性命歸還殿下罷了。”
他想起當年,那時太子殿下剛回宋國,他在宮中也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尋常內侍,他們的命,是最無人在意的。宮中的貴人和上官但凡有些什麽事,便能輕易将他們推出來頂罪。
很不巧,他就是那個因為上官惹了王後不滿,而被推出去頂罪的人。
是太子殿下碰巧遇見,将半死不活的他救下來,從此跟在殿下身邊,為他鞍前馬後回報恩情。
其實若真要說,一切也不過都是巧合。殿下并不是完全的一時心生善念要救他,只是他當時因為安順夫人的事情同王後有嫌隙,殿下救他,本身就是有故意同王後作對的意思在的。至于後來,他得太子提攜,除他的确忠心外,也有彼時太子剛回京,身邊沒有什麽得用的人的緣故。
可于無論如何,對他而言,太子都是救他性命的人,若沒有太子,他早已是京郊亂葬崗中的一抹無名無姓的幽魂。
他抒了口氣,轉頭對上看過來的楚君凝,繼續道:“殿下說,公主之于他,亦是如此。”
他這回沒再喊她太子妃了,大概是因為太子妃的身份是附庸于太子而産生的,可對于宋玉而言,她其實永遠是那個在楚宮中将他從灰暗中拖出來的公主。
是由他仰望着的,獨一無二、無可替代的存在。
他看見楚君凝分明睜着眼,可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落下淚來。
“但是殿下所為也并非沒有意義。”他略微頓了一下:“最起碼,您也并非全然不在意,不是嗎?”
“其實我今日,原已做好殿下薨殁的打算了,連殿下也是如此。他聯合宮中內外統領的手殺了陛下,又怕他自己死後重臣得知此事對您不利,特意讓裴将軍以防仇哲彥造反的名義領兵待守。還有……”
他垂下眼來,伸手撫上胸口,那裏放着殿下交給他的兩份诏書。他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将那兩份诏書取了出來:“這是殿下交給我的,原不是給您的。只是如今既知您對殿下并非全然無意,且殿下有一息尚存,事情既還有轉圜之地,便還是想讓您知曉——殿下的用心。”
楚君凝接過他遞過來的兩封書信,雖加了印卻未來得及制诏,傷透的內容确實不是寫給她的。兩封大致的內容其實是一樣的,只是一封為诏己罪,一封為讓江山。
他親口承認了弑父殺君的罪行,又責宋俨為奪江山手段陰私,兩國征戰本為常情,但不該如此卑劣。他自認無德亦不願受領江山,唯愧楚國上下千萬性命,懇以百裏江山償還。
而楚君凝身為楚國如今唯一或者的公主,這江山若要讓,自然是給她的。
江希明早已退下,她一人坐在微明的晨曦中,任由淚水無聲打濕衣衫。
寂靜窗外忽然傳來一兩聲鳥鳴,是天将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