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賀禮
賀禮
楚君凝在宋玉走之後,又坐了一會,才轉進室內去抄她的經。
她其實并不是一個多信神佛的人,所謂抄經的心安,并不是因為供奉了諸神企圖求得一絲諒解而得來的。而是近似于自懲的一種手段,她的那一點微渺的心安便來源于此。
但她今日抄了大半經,心頭卻依舊覺得浮躁不安。
她總是會想起宋玉。
今日的宋玉,總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她伸手揉了下額角,目光觸及織錦的袖緣,不由頓了一下。
靜谧的室內傳來一聲清脆的水滴聲,國破之後,她難得地、認真地想起宋玉的過往。
——那個由她提攜着長大,從來不曾忤逆,從來順着她鬧的宋國小公子。
即便是後來,她不想見他,他除卻來盯着自己喝藥用膳外,其實也很少在她面前出現。
可是這樣一個人,竟然在自己生辰這天,自顧自地準備了一通,結果卻是“給他自己的一份禮”?
她知道宋玉有私心,可他不該也不可能是這樣的人。
可,又究竟是為什麽呢?
她放下筆嘆了口氣,莫名的疲意又湧上來。
青蔻來給她送藥時便看見她一只手撐着腦袋的模樣,她将藥遞過來,道:“娘娘又困了麽?将藥喝了便去歇息吧?”
楚君凝擰了擰眉心,正想說話,卻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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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錦匆匆進來,看見青蔻略微頓了一下,猶豫過一瞬後最終還是沒有避開她。
她向楚君凝道:“殿下,我方才聽見外頭聲響,悄悄往外探了探,宮中禁衛似乎打起來了!”
青蔻驚了一下:“怎麽會打起來?”
楚君凝正要去端碗的手又收了回來,擡頭看向應錦。
她本以為是裴濟,但裴濟已經有幾日未同她們聯系,應當不會貿然生事才對。
應錦為難地搖了搖頭:“不太清楚,但是…但是我他們聽說…”她看着楚君凝有些小心地開口,“和太子有關。”
楚君凝只覺得心頭一陣異樣的感覺在那剎那間蔓延至四肢百骸,并非欣喜感動,是一種複雜得難以描述的感覺。
她的确很恨宋俨,恨不得除之後快,也說過在宋玉面前說過要殺他的話,也拿這事挑釁問過宋玉,說他若是真無辜、若是也恨,便不該攔她。
但她從來沒想過宋玉當真能走到弑父殺親的這一步,那畢竟,是他的親生父親啊。
他也是讀聖賢經義長大的,怎麽會不知道這究竟是一件多背德的事情?
有那麽一瞬,她竟覺得有些無措。
她背負着血海深仇,放不下責任,便只能将宋玉推遠。
可宋玉這個人,無論她推得多遠,偏要倔強地重新走到他面前來。
那些拒絕的理由被一點一點瓦解,那她呢?她該怎麽辦?
“殿下!”應錦看她明顯愣了會神,急得跺了下腳,連忙拉住她的手:“殿下,趁着此時宮中正亂,咱們不如先從宮中脫身,之後再從長計議。”
楚君凝被她打斷,回過神來,看着四處略猶豫了會,才道:“……好。”
她說完看着身邊仍有些震驚的青蔻,正色道:“給你兩個選擇,留下來,或者,跟我走。”
青蔻連忙點了點頭,也顧不得多想,反正她跟定了太子妃,若沒有太子妃,她的命估計也留不住。
她想着轉頭便沖到一旁取了塊布匆匆收拾了幾樣東西丢進去,手腳利落地打成包袱往身後一背:“走。”
楚君凝看了她一眼,略微抿了抿唇,轉身從枕下掏出把匕首來,才同她們往門外走去。
…
宋玉趕回來剛推開門便看見這幅景象,他目光從楚君凝身上移到她手上的匕首上,然後又看向背着包袱的青蔻,最後又轉回楚君凝身上。
面對這樣一幅顯而易見的情景,他也只是略微抿了抿唇,語氣如常地讓青蔻和應錦出去。
應錦看着他,下意識地往楚君凝身前擋了擋,滿臉防備。
宋玉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我不會對她怎麽樣,”他說着看向楚君凝:“只是有些話想同她說而已。”
應錦還在猶豫,楚君凝看着眼前的局勢,宋玉若真想怎麽樣,就憑她們,也實在沒有什麽辦法。
她略微嘆了口氣,避開宋玉的視線,同應錦道:“出去吧。”
應錦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領着青蔻一塊出去了。
宋玉聽見身後門框阖上的聲音,才低下頭去自嘲地輕笑了一下:“她們竟覺得我會傷你。”
楚君凝沒接他的話,只是轉身坐回案前。
“你想同我說什麽?”她垂眼将手上的匕首擱回桌案,稍頓了一下,才擡起頭來看向宋玉:“無論你說什麽,我們都不會再有可能。”
宋玉端詳了她一會,他其實原本也并沒有想借着宋俨的事來邀功,但他不知道為什麽,或許是不甘,又或許是存着一分僥幸,他還是将這事拿出來問她:“即便,我殺了宋俨,替你報了仇,也不行嗎?”
楚君凝靜了一瞬,又垂下眼去,仿佛是在看匕首,半晌後才重新擡起頭來看他:“當然。”
她抿了抿唇,忍下那些軟弱的情緒:“你為什麽會覺得只要你殺了他我就會原諒你。宋玉,我說過,不管你在其中是否當真無辜,你都是既得益者,你同宋俨永遠是父子,他即便死了,也改變不了你是我殺父仇人之子的事實。”
他分明知曉,也有所準備,卻還是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驀地紅了眼眶。
“是…”他同宋俨的血緣關系便仿佛詛咒,無論他多讨厭多排斥,都沒辦法掙脫。
無論他想不想,他也确實從中得益,從茍且而活的庶子,到如今大權在握的太子……這些都是他無法否認無法改變的事情。
是即便他殺了宋俨,也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
“宋玉,你扪心自問,你殺宋俨,只是為了我嗎?”楚君凝又問:“你也恨他,不是嗎?如果他對你很好,像我父親對我一樣好,你還會殺他嗎?”
楚君凝看見宋玉明顯怔了一下,她這話其實是有些謬誤的,但很明顯宋玉沒有反應過來。
若宋俨是那樣的人,便不會有借親事謀害的事情,她們根本就不需要面臨這樣的抉擇。
但她實在是很需要給自己一個堅定地去恨宋玉的理由,去堅定自己的想法,告訴自己傷害宋玉沒有錯。
只有這樣,她才不會心軟,才能心安理得,明白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她說:“承認吧,宋玉,你其實也是為了你自己。既然如此,又憑什麽覺得我該為此感激你,放下那些仇恨和你在一起呢?”
“不…”宋玉終于反應過來一些:“不是為了讓你感激,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對你的喜歡是真的,想娶你是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欺騙你。”
他略微頓了一下,擡起眼來看着楚君凝:“我只是想告訴你,阿凝,你曾經對我的那些喜歡,是值得的。”
多可笑,她明明都已經表現得那樣疏離讨厭了。
可他做這麽多,竟然只是為了向她證明她的喜歡值得,告訴她沒有看錯人。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她鼻尖發酸,險些沒繃住,扯着嘴角勉力做出嘲諷無所謂的笑:“我知道了,所以呢?它并不能改變什麽。”
“你知道就夠了。”宋玉看着她忽然溫柔地笑了笑,她或許覺得自己僞裝得很好,但滿眼的掙紮與悲傷卻早已将她的內心顯露。
他知道她心底仍有不舍喜歡,便也夠了。
“但是我很好奇。”他走到她身前來,伸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那把匕首,将它打開。
冷鐵在他臉上照出一道銀光,無情又冰冷。
“你還想殺我嗎?”
“你要做什麽?”楚君凝伸手欲奪,卻又被避過。
宋玉順勢握住她伸過來的那只手,将匕首交到她手上。
“你究竟想做什麽!”
楚君凝忽然有些不安,她用力想要掙脫,卻根本掙脫不了。
宋玉将匕首交給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整只手,然後,将匕首的鋒刃,對向了他自己。
“我說過,要送你一份生辰禮。”
他說罷,扯着楚君凝的手,猛然刺向自己的胸膛。
“宋玉!”
楚君凝整個人都被他的力道帶得往前稍跌了一下,撞得手臂發麻。
混亂中她只聽見宋玉悶哼了一聲,胸前的血溢出來,鏽鐵般的血腥氣充斥着她的鼻間。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愣了一下,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由于她一直想要往後掙,這一下插入得并不深,宋玉忍着疼,一雙微紅的眼中看向她,他問:“可是阿凝,你當真,想要殺我嗎?”
楚君凝哪裏還能答他這樣的問題。
她連手都是抖的,一時間連力都使不上,只能沖他喊:“你松手!”
宋玉沒松手,他略微頓了一下,看着因為方才的一扯跌靠在桌案上離她極近的人,忽然笑了一下:“你看,只要我努力一點,我們就還是可以靠得近一些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