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宮變
宮變
陳術端着藥站在陰影處,他實則心中也很是忐忑,直到他瞧見宋玉領着一隊守衛過來,才微微松了口氣。
今日過後,他便再也不用為此日日忐忑了。
“殿下來了。”
宋玉同他略微點了點頭,接過他手中的湯藥,又同他道了聲“有勞”。
陳術擺了擺手:“臣不過是照殿下給的方子替您熬了一碗藥罷了,談不上辛勞。”
宋玉沒多說什麽,陳術不願于此牽扯太多,是人之常情,他亦很能理解。即便如此,他卻還是願意想幫,他實則也很是感激。
他低頭看了眼仍冒着熱氣的湯藥,随後又看了眼夜色下莊嚴聳立的章臺宮,漆黑的眼眸中顯出一絲嗜血的殺意。
總算該有個了結了,他等這一日,實在是等了很久很久。
他端着藥來到章臺宮前,守在這裏的是領軍是最讓宋珩放心的程姚。
程姚略看了他一眼,雖有猶疑,卻也不敢得罪,只是拱手道:“陛下有令,夜間無召不得入章臺,殿下若有要事,請容臣等先行通禀後再入。”
宋玉面色未動,只是略微偏了下頭,顯露出一瞬不太明顯的不耐。
“孤也要等?”
程姚敏銳地便察覺到他話中的意味,稍頓了一下,卻還是道:“陛下有命,臣等不敢違抗。”
宋玉看着他輕笑了一下,忽然擡起手來。
身後人魚貫而出,立在宋玉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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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程姚看着領着禁衛軍站在宋玉身後的耿德佑,面色微變。
宋玉略微擡起頭眼來看他,眼神中帶着一絲輕蔑挑釁,又問:“現在呢?”
程姚面色鐵青,執槍立在他面前,質問道:“殿下前路分明一片坦途,原何又要效仿大殿下,自毀前程?”
“自毀前程?”宋玉輕嗤了一聲:“孤可不是大皇兄。”
他略微頓了一下,見程姚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稍退了一步,并側首喚了聲:“耿德佑。”
既不識擡舉,便不能怪他不留情面了。
耿德佑應了一聲,領着人便沖上前去與程姚打起來。
程姚現下只領着章臺宮的守衛,哪裏能及得上有備而來的耿德佑,很快便被擒住,敗下陣來。
他被耿德佑的人控住,一時掙脫不得,卻仍舊沖着宋玉拼命喊:“殿下求謀大業,又何必急于這一時?陛下如今病重,您身為太子,坐上那個位置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又何必行此大逆不道之舉。”
宋玉略瞥了他一眼,未再理會他,兀自向前走去。
身後的程姚仍在着急地拼命喊,試圖阻止他:
“您原本便能順理成章地繼位,卻要為此背上弑父奪位的不孝罵名,值得嗎!”
“殿下,殿下!”
而回應他的,只有身後被他吵得不耐煩的耿德佑給他的一記重擊,和一聲粗暴的“閉嘴”。
宋玉領着餘下的禁衛踏入宮門,對他在後頭痛心疾首般的大喊置若罔聞。
旁人都覺得他是不滿宋俨而欲奪位,覺得本就唾手可得的東西,卻偏要因急于這一時而背負罵名,替他覺得不值。
可他所求的,從來不是什麽大業。
承明殿前,守在殿門前的宮人方才早就聽見了宮門處的動靜,如今見着兵甲列于殿前,只能相互靠着瑟縮發抖。
陛下近段時間身子分明逐漸已有好轉,卻不想前幾日忽然又開始惡化,病情迅猛如山崩,比上一次更讓人措手不及,若非陳太醫在,只怕如今還要更嚴重些。
依照如今的境況,恐怕陛下自身都難保,更遑論救他們。
他們看清形勢只怕自身難保,又哪裏敢再多阻攔。
宋玉本意也不是要拿他們怎麽樣,他只看了眼恭敬瑟縮着站在一旁的衆人,只叫人看着,便獨自端着藥入了殿內。
殿內充斥着淺淡的藥味,分明有明亮的燭火照着,卻莫名叫人覺得苦悶壓抑。
劇烈而嘶啞的咳嗽聲從床榻上傳來。
景福跪立床榻邊,似乎正同宋俨說着什麽,見他入內,面上滿是驚惶。
宋玉瞥了他一眼,帶着滿身的凜冽殺意走到床榻邊,冷聲道:“滾出去。”
景福聞言連忙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滾了出去。
室內便只餘下宋俨仿若漏風箱般撕裂而用力地喘息聲。
他躺在床上瞪着宋玉,胸膛氣得劇烈起伏,拼盡力氣怒罵:“你這…逆子!”
宋玉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着他,他看着眼前這個往昔叱咤風雲将一切玩弄在掌心,如今如只能躺在床上幹瞪眼、連罵人都氣虛的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許也有過一瞬的感慨,許只是享受他如今的無能掙紮,他在這一刻心中談不上什麽悲喜,只覺得恍惚又麻木。
半晌後,他終于動了動。
他将手上的藥放到一旁的小幾上,道:“父親怎麽這樣說,兒臣知您病重,還特意給您熬了藥來。”
他頓了一下,将碗端起來,坐到床榻邊上。動作斯文輕柔,仿佛當真是想着要讓父親好起來親自侍疾熬藥的孝子。
“父親趁熱喝了吧。”
——若他說話的語氣不是如此冷漠的話。
宋俨呼哧呼哧地喘着氣,良久後輕呵了一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若當真是為了皇位,我倒還要高看你。可你卻為了一個女人,做出弑父殺親的事情來,讓天下人指着你罵!”
宋玉的眼略微眯了一下,眼底氤氲出一道不悅的陰霾,但宋俨此刻根本沒有精力顧及這些,他只是自顧自地訓斥責罵:“不過一個女人罷了,竟也值得你如此…”
“夠了,宋俨。”宋玉這大概是第一次當面直呼他的名字,竟叫宋俨在驚怒之下當真停住了,他氣得連手指都發抖,卻還是要指着宋玉,只是氣急了,一時什麽也罵不出來。
宋玉淡淡看了他一眼,不由嗤了一聲:“你實在自負得令人惡心。你憑什麽覺得這世上都有人所有事都該按你的意願來活,又憑什麽覺得,我會心甘情願地,走你想讓我走的路?”
“什麽天下大業,我根本不在乎。”
“你…”宋俨憋了半天,臉色漲得通紅,最後又似乎放棄了掙紮。他又開始笑,喉間随着他用力地呼吸發出略有些尖銳的“嗬嗬”的聲響,在安靜的室內顯得尤其刺耳:“你都做到這一步了,怎麽不把她帶來。讓她親手報仇,總比借你的手報仇更讓有可能讓她釋懷,不是嗎?”
“收起你的那點心思。”宋玉眼中染上一層怒意,他伸手揪住宋俨的領口,直将他抓得不受控地半仰起頭來:“我今日絕不會讓她和她相關的那些人出現在這裏,讓你朝上的那些老東西能抓着她的把柄,在日後指摘責罵她、給她安個謀逆弑君的罪名。讓她被你這樣的肮髒的人過多牽連,實在是對她的玷污。至于這弑父殺親這樣的罵名,便由我來背。”
他說罷抓着宋俨又将他提起來一些,将那碗藥灌進他嘴裏。
他冷眼看着他掙紮卻又無濟于事,比之從前的尊貴睥睨,倒叫人看起來可笑又可憐,卻偏偏,一點兒不讓他覺得解恨。
楚君凝曾問他,“你難道不恨嗎”?
他怎麽可能不恨呢?
不只楚君凝,他這一生所有的美好歡喜,都盡數折在宋俨的手裏。
他怎麽會不恨?
“宋俨,你要記住,今日,是我要殺你。”
他說着,像是洩憤般地松了手,猛地将他掼入床榻間。
宋俨本就因為咳喘導致胸悶難受,被這樣一掼忍不住劇烈咳起來。
他揪着床褥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又開始笑:“你還是顧慮太多,我告訴過你,這樣是成不了事的。你以為,你做到這一步她就能放下那些仇恨同你好好在一起嗎?別天真了宋玉,你是我的兒子,就算你再如何不想認,就算你殺我,也改變不了這樣的事實。不管你付出什麽,她都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和你在一起。”
“想要達成目的,就得不擇手段地去争去搶,仁慈心軟處處顧慮是沒用的。你要留住她,就只能斷了她的爪牙羽翼,讓她哪也不能去,哪也不敢去…”
宋玉輕“呵”了一聲:“你以為你很懂?你謀算了一輩子,自負至此,有想過今日的結局嗎?你是不是覺得看透了我,覺得借着她便能拿捏住我,讓我乖乖地聽你的話,按照你的要求去走你想讓我走的路?”
他喉間忽然哽住,稍緩了口氣,才繼續道:“你以為我的目的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嗎?你根本不會明白,比起那些,我更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即使,沒有我。”
那些藥好像逐漸起了作用,宋俨腹中灼燒般地痛,身子忍不住蜷起來,額上盡是汗珠。
他現在叫說話都艱難了,卻還是咬着牙斷斷續續的擠出幾個字:“情愛…是最無用的東西…你…終有一日,會後悔…”
宋玉輕笑了一聲,不與他多談這些無用的東西,他本來也不是為了說服宋俨來的。
“那你的權力又給你帶來了什麽呢?你看看你如今的結局,你贏了麽?”
宋俨連說話都是虛的,甚至不太能順暢說出一句話,卻還是在笑,顯出一種病态的瘋魔:“就算…我死了,一樣是…你…即位…這江山…還是我的…我的…”
這就是他分明和宋玉沒有什麽情感,容他數次忤逆卻依舊要讓他當太子的原因,只要江山血脈不絕,便永遠是他宋氏的天下。
宋玉聽着只覺得可笑,他便也确實笑了一聲,側首看向宋俨:“所以我說,你實在太過自負。你為什麽會覺得我能如你所願?如果可以,我倒是想留你一條命在暗無天日的地方茍延殘喘地活着,讓你看看你一輩子追求的江山大業,是如何被我摧毀,又如何被付之一炬的。”
“但是很可惜。”他緩緩站起身來,轉身看着他:“你确實腌臜得讓我忌憚,我比不上你,你若不死,我實在不能安心。”
“那便只能讓我,來日再慢慢地告訴你了。”
宋俨已經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只有一雙略微有些渙散的眼瞳死死地盯着宋玉。
宋玉猜他此刻一定很恨,多好,他順遂了一輩子,也終于嘗到這樣的不甘和恨意是什麽滋味了。
他靜靜看着宋俨的瞳孔逐漸渙散,蒙上一層死寂的灰影,才轉身出了門。
衆人在門外等了許久,才終于看見那扇門又一次打開,宋玉從裏面走出來。
他看着被禁軍壓着的衆人,最後将目光停在景福身上,同耿德佑擺了擺手,道:“都押下去吧。”
随後才看向江希明:“讓人去敲喪鐘。”
其他人聞言皆跪下身來,獨承明殿的宮人哭得慘烈。
雖從宋玉方才進入的那一刻,他們便已猜到,但當真聽見這樣的消息的時候,才真正感到絕望。
承明殿的宮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同陛下素有不睦,如今陛下被他害死,他們又哪裏有活下去的機會?
江希明略有些擔憂地看了他一眼,随後躬身應了聲是,轉身吩咐了身邊的人。
宋玉未曾等他,他看着衆人跪在地上,耳邊盡是嗚咽號啕,他卻只覺得麻木。
沒有想象中的歡喜,自然也更不會有什麽悲恸,他站在那裏略看了一眼,一瞬間只覺得無聊又無趣,于是他擡步繼續向外走去。
去見他想見的人。
江希明辦完事轉回來未見宋玉,左右到處看了看才看見快要走出章臺宮的宋玉,連忙跟上去,走到他身邊:“殿下接下來去哪兒?”
宋玉腳步未停:“回延祚宮。”
他答應過,要送她一份生辰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