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生辰
生辰
裴濟方入內便看見宮中的幾位統領,幾人看見他來很明顯地訝異了一下,但很快便又壓下去了。
倒是宋玉擡頭看了他一眼,指了個位置讓他坐了,又繼續談論起先前的話。
“龐洪朗,到時候宮外的事情便交給你了,萬不要惹出什麽亂子,無端驚擾了百姓。”
裴濟如今在宋京也待了月餘,京中幾個将領他也都已認得。
龐洪朗任中尉,掌着京中治安。
他聽見龐洪朗立馬應了聲是,随後便又聽宋玉喚衛尉耿德佑的名。
這回倒是不用等宋玉吩咐了,他自己便先拱手回道:“殿下放心,宮中禁衛會守好宮中各處,只聽殿下吩咐。”
宋玉點了一下頭:“嗯,若無令則不可擅動,如常巡守便是。”
……
宋玉一直未喚裴濟,他便只能坐在一旁聽着。
只是越聽越覺得心驚。
他聽宋玉布置京中各處防守,而宮中更甚,特別是——章臺宮。
為什麽會讓他來聽這些,是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借此敲打,還是…有別的意圖?
可他若真知道自己有反心,又為什麽會将這些布置讓自己知道,軍中布防是機密,出其不意才有更大的勝機,哪有都告訴敵人的…
他又恐宋玉是聯合衆人詐他,可他聽了半晌,觀衆人的神情以及宋玉與衆人商議的細節,竟看不出一絲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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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驚又疑,直到宋玉喚他,他才猛然擡起頭來。
宋玉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複雜,然後才繼續道:“仇哲彥的軍隊駐紮在城外,他到時若敢暗中勾結齊軍謀亂,還有勞裴将軍守住城門,誅殺叛賊。”
裴濟腦中空了一下,若只是說宋玉要對付仇哲彥其實也正常,畢竟就朝堂上幾次議事的情況而言,宋玉同仇哲彥實在是不太對付。
但是,暗中聯合齊軍的,分明是他啊…
他頓了頓,最終還是拱了拱手,“敢問殿下,不知是要發生何事?”
宋玉忽然看似不經意地抿唇輕笑了一下,這一笑,裴濟甚至懷疑他前頭那一番故意晾着他、不說前因由他去猜的行為,是故意為之。
宋玉很快便收了笑,正色道:“父王近來病疾又有加重的跡象,恐是熬不過幾日了。”
他說這話時正經得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句尋常事,他口口聲聲念父王,卻全無半分關切心急,将宋俨的“熬不過幾日”說得像“出去走走”一樣簡單。
裴濟有些猶疑地擡起頭來,直到對上他看過來的那雙薄涼的眼,他才終于确定,宋玉這哪裏是恐宋俨熬不過幾日,提前布防以免生亂。
根本就是,想要弑父。
“臣知曉了。”
他如今的心情倒比宋玉更複雜了,他想殺宋俨是為報仇,那宋玉呢?
宋俨的身體壞了那麽久,要死是早晚的事情,宋玉身為太子,繼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他這樣看似多此一舉的行為到底有什麽意義?
總不能是幫他吧?
此事論起來自然是好事,有了宋玉的準許,他手上便有了用兵之權。且他父子鹬蚌相争,他自可坐收漁翁利,也算是省去了許多麻煩。
他到底是戰敗投敵的将軍,是曾經敵國的獎勵,且來京不過月餘,但凡是有些腦子的人,都會有所提防,更不要說将這樣重要的事情将給他來辦。
他自覺宋玉不是什麽蠢人,宋玉将京中的調兵權給他,自己手上便只有宮中禁衛和城中那麽點巡衛,難道就不怕他趁亂謀反嗎?
他就這麽相信自己?
還是別有所圖?
可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這一番安排對宋玉好在哪裏,便叫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他心情亂麻麻地聽宋玉又繼續同其他人說完後面的事,正要随衆人一并告退,卻又被宋玉喊住了。
宋玉看了他一眼,覺他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竟莫名地愉快了些。
“裴将軍,坐吧。”他指了指近前的位置,等他坐下,才繼續道:“我與将軍也算舊識,便不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了。我予将軍兵權,是希望你在此之前,都暫居府中,不要再來宮中了。”
裴濟臉色微微一滞,卻還是問:“為什麽?”
“你不需要知道。”宋玉連頭也未擡,自顧自将杯盞讓一旁挪了挪:“你沒有不答應的選項,你若不答應,我也會想別的辦法讓你出不了門。”
“……”
裴濟實在說不上來現在什麽心情,亂,太亂了。
他從前見宋玉,只覺得他也算謙和有禮、行止有度,雖沒什麽功業,卻也算配得上公主。如今行止依舊有度,不動聲色,那一句話卻偏偏叫他品出些令人心驚的偏執。
他忍不住皺起眉來:“你到底想做什麽?”
“你到時候就知道了。”宋玉依舊沒有想答他的意思,他看了裴濟一眼,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但我勸你最好先聽我的,免得牽連了旁人。”
裴濟面色逐漸冷下來:“你拿公主威脅我?”
宋玉不由“嘁”了一聲,他裴濟是什麽人,也值得他拿阿凝來威脅?
他面色不愉地擡起眼,目光如寒鋒利刃席來,咬牙道:“我是怕你牽連我,壞了我的事情,我必要你好看。”
“……”
裴濟實在猜不透他要做什麽,但這一番話下來,約莫也能感覺到對他們沒什麽壞處,縱然宋玉的态度并不好,他還是幹巴巴地應了聲——“知道了。”
宋玉一刻也不想多留他。
“江希明,送裴将軍回府。”
裴濟忍了又忍,氣得甩袖走了。
宋玉看了他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後才低下頭去重新取了本奏折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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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明,夜間涼風又起,挾着淡淡花香從半開的窗牖鑽入室內,吹起案上紙張的邊緣。
已是三月了。
江希明神情有些低落,安安靜靜地立在案邊。
宋玉坐在案前提筆正寫着什麽,良久後才停筆,将寫好的兩張紙蓋上印,又吹幹了墨才交給江希明。
一并囑咐他:“收好了。”
江希明明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宋玉見狀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道:“明日幫我準備些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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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便是楚君凝的生辰。
楚君凝一早看着宮人送來的衣裙忍不住皺了皺眉:“哪兒來的?”
那宮人回道:“是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
青蔻聞言看了一眼,問她:“娘娘不喜歡嗎?”
楚君凝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太喜慶了些。”
就連應錦都開口勸她:“今日是您生辰,喜慶些也是應當的。”
那衣裙是尋常款式,藍衣紅裙,飾着纏枝花團,端莊之下又顯得喜慶張揚。
公主如今常穿的衣物顏色更素些,但這樣的顏色,卻是公主曾經很喜歡的,明麗的色彩配着珠寶玉飾,便如當年的公主一樣,尊貴明豔。
青蔻也附和:“既是太子殿下一番心意,您便試試吧?”
楚君凝看着那件衣服,忽然想起那個早被她忘卻的夜晚,這就是宋玉說的,送她的生辰禮嗎?
她忍不住略微嘆了口氣,随後點了點頭。
衆人便笑着替她更衣,又做了新的打扮。
楚君凝靜靜看着鏡中的人,珠釵玉飾,分明是相似的裝扮,卻終究是哪裏不一樣了。
宋玉想她如從前,可她又哪裏還能如從前呢。
她原以為也就如此了,卻不想臨傍晚時青蔻她們從外頭進來後便總是不時地盯着她瞧,她被瞧得莫名,終于忍不住問:“怎麽了?”
青蔻便笑:“太子殿下同應錦姑娘在東廚呢。”
“……去東廚做什麽?”
“給您煮長壽面。”
楚君凝不由默了一下,倒是難為應錦了。
應錦如今的心情複雜程度恐怕也不比當時的裴濟好多少,宋玉将謙虛好學的好态度拿出了十成十,反倒叫應錦覺得很是無措。
任誰每日都籌謀着害人,卻偏又遇上這人對自己好聲好氣毫無惡意的時候,大約都會有這麽一點無措和複雜。
連應錦都開始想,若是宋玉當年沒有回來,他同公主是不是也可以很好?
但這樣的假設不過是空想,她依舊只能煎熬着教宋玉如何煮好一碗帶有楚國風味的長壽面。
華燈初上,宋玉才端着那碗面走到楚君凝面前。
他特意換了身衣服,一樣紅色為主的衣袍,與楚君凝身上那套很是相襯。
夜色籠罩,燈火闌珊,佳肴美宴,恍惚間竟叫人以為是新婚。
楚君凝略微眨了眨眼,掩去一分酸澀,她抿了抿唇,難得好好同他說了句話,她問:“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生辰禮嗎?”
“不是,這是我私心給我自己的禮。你的禮…你等會便會知道了。”宋玉取了筷子遞給她:“你嘗一嘗吧。”
楚君凝看着他,手上略微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那雙筷子。
他們誰也沒說話,宋玉便安安靜靜看她将那碗面吃完,他原本還有些話想說,但最後什麽也沒說。
他陪着楚君凝過完生辰,吩咐衆人照顧好太子妃,才借着公務的由頭出了東宮。
方出宮門,他便已收起了方才眼中的柔情:“如何了?”
江希明看了他一眼,回道:“都準備妥當了,陳數已在章臺宮外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