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解棋
解棋
太子妃竟知道她在盯着應錦?
雖然此舉本意針對的并非太子妃,但論起來,實則也與叛主無異。
青蔻心下一慌,“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奴該死。不該背着您替他人辦事,不過您放心,奴也并未從應錦姑娘身上瞧出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來。”
倒是個不驚吓的實誠姑娘,什麽都說了。
楚君凝偏頭掃了她一眼,雖然對她這反應還算滿意,卻未喚她起,只是任由她跪着。
總得給她個教訓才是。
青蔻從未在楚君凝這裏得到過這樣的反應,無論是初見時的悲憤欲絕還是後來的沉默寡言,太子妃從未這樣故意晾着她,叫人莫名地心慌。
這樣心慌到近乎窒息的感覺,她只在初見太子殿下時體會過一次。
彼時江希明将她從奴役管事的長鞭下救出來,将她帶到太子殿下的面前。太子那時尚在同陳先生說話,只擡眼掃了她一眼,便再沒搭理。直到陳先生退下,太子才真正擡起頭來盯着她打量了一會,那種無聲卻極具壓迫的眼神,讓她連頭都不敢擡。
與現在如出一轍。
沉寂的室內又發出一聲“沙沙”的輕響,楚君凝将方才那頁看完,又翻過一頁,“此事若是旁人便罷了,他們一開始便是宋玉的人,我也不指望什麽。但是青蔻,你不一樣。”
她這才将視線從書上挪開,轉向青蔻:“你雖也是宋玉送到我身邊來的,可你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人。時至今日,宋玉甚至都已能拿你威脅我,可你,竟也背着我聽從他人的安排差遣。”
她說這話時聲線平淡,聽起來沒有太多的憤怒,便好似只是單純陳述一件事實。
可便是這種平直淺淡的語氣,有時候才最讓人難受。它除了陳述事實外,還帶着更多的失望。
青蔻原本的一點愧疚在心底瘋狂生長,她重新低下頭去,伏地叩首:“奴有負您一片心意,奴知錯,請您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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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凝居高臨下地站着看了一會她的反應,才道:“起來吧。畢竟是宋玉的命令,你不好違抗也是正常的。”
尚在自我反省的青蔻微微一愣,有些莫名地擡起頭來。
太子妃不罰她嗎?
她雖一時未能想明白,卻還是十分感激:“謝娘娘寬恕,奴日後必然只對您一人衷心,唯您馬首是瞻。”
她聽見太子妃似乎輕笑了一下,但不明顯,許是錯覺。
“我知你難處,卻也不能容忍身邊人欺瞞于我。”楚君凝負手将書收到背後,向青蔻道:“我也不為難你,只是你日後若是瞧見了什麽,都得也同我說一聲。我的身邊,可容不下有異心的人。”
公主小時候便不喜歡被人算計利用,如今亦是。
青蔻略微歪了歪頭,半晌後似乎想明白了些,不确定道:“您、您的意思是,您也想讓我幫您盯着應錦?”
楚君凝未說話,只略微笑了一下。
那大約是一種“心照不宣”“看破不說破”的笑,青蔻咧了咧嘴:“是,您放心!”
原來太子妃也并不是很信任應錦嘛,既然是太子妃吩咐,那她必不辱命。
·
春節剛過,但寒意仍未散去,長長的宮道裏,一人快步走在前頭,一人匆匆地跟在後頭。
自章臺宮出來,宋玉便沉着臉走得飛快,江希明知他氣悶,什麽也沒說,只跟他在後頭。
若要說,這倒也不是什麽稀罕事,自殿下那日夜裏跪在承明殿外淋了一夜的雨求陛下撤兵被拒後,這兩人間僅剩的那一點父子親情便徹底磨滅殆盡,平日說話議事不歡而散也是常事,只是這次要更嚴重些。
但嚴重些也正常,原本陛下能同意兩個人的婚事,便已是利用太子妃楚國公主的身份,讓大部分楚人接受楚國覆滅、歸降于宋的結局。
如今又來一次,甚至還想讓太子妃出面親口替宋國說話,讓楚人聽從宋國的安排。
無異于讓太子妃親口原諒宋國滅楚的行徑,然後還得再誇上一番。
埋頭走了許久,宋玉才漸漸放緩腳步,江希明見狀,才開口問:“不知此事,殿下欲如何?”
宋玉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擡頭看了眼灰暗的天際。總不能當真便遂了宋俨的意,他難道便沒有別的路能走了嗎?
他背着手踱步而行,良久後才擡起頭來,道:“裴濟領兵來降,仇哲彥是怎麽處置他的?”
江希明躬身道:“回殿下,仇将軍素來不喜楚人,但殿下吩咐了降者不殺,裴濟手下又帶着兵,不能放任那些人回去,便給他安排了個沒什麽大用的官職。”
“裴小将軍好歹也是楚國良将之後,一個沒什麽大用的官職,未免也太過屈才了。”
江希明大約猜到他想從裴濟身上做文章,微微擡起擡起頭來看他。
宋玉繼續道:“裴小将軍殺父投誠,其中心意孤已知曉,畢竟是也一國将才,孤既說過楚人若願降便既往不咎,所受待遇與宋人無異,自然也不該虧待了他。傳孤的意思,便授他——”他垂眸同江希明對視了一眼,微薄的唇牽起一道極淺的弧:“安東将軍。”
江希明微微一頓,而後才應道:“是。”
宋國之東,可是原先的楚國啊。
“裴濟既降,楚境內便也沒什麽叛軍了。仇哲彥,也該回京了。”他微微眯起眼來,眼中沒有一絲歡喜,“待他回京之日,孤必以最大的排場為他接風洗塵,慶賀戰功。順便也迎一迎咱們的新将軍。”
江希明抿了抿嘴,心道您這一出不将仇哲彥不被您氣死就已經很好了,還慶賀戰功。
但他依舊躬身,為殿下目前的情況憂心:“可裴小将軍畢竟是弑父投誠,裴老将軍守了一輩子的關,在楚民心中的名望極高,您這又是封他做将軍,又弄這麽大的排場去迎他……大軍班師回朝那日,京中本就不滿的楚民,只怕會将近來的不滿皆數發洩在裴小将軍身上,引發暴動的吧?”
“你以為裴濟那樣的人,當真能幹出來弑父投敵的事情嗎?你猜,他父親裴康時,為什麽死?”
宋玉略瞥了他一眼,裴濟自然有他的苦衷,不過左右也就那麽些事情,他堂堂一個大丈夫,被罵便被罵了,有什麽關系。更何況:“他被自己的國人當成洩憤的對象,難道自己不會解釋嗎?”
江希明有些困難地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裴小将軍的苦衷若能說,想必早就說了吧?若當真因着幾句責罵就委屈地說了,未免也太……沒骨氣了些。
但他不敢多言,畢竟殿下是實打實在楚國生活過,對于這個裴濟,總是要比他更了解些的。
他猶豫了半晌後,才道:“……或許吧。”
宋玉瞥他一眼,對他這樣虛假的回話沒什麽反應,只是負在身後的手微微抿了抿,“沒關系,他若不願說,孤也可以讓人幫他說。”
江希明有些複雜地皺了皺眉,思索了半晌,才想明白。
嘆服道:“奴知道了。”
裴濟既非貪生怕死之輩,那弑父投敵之事必有內情。而據如今看來,恐怕是明知實力懸殊,為了保住餘下的裴家軍不得不如此。至于其他的籌謀和意圖,未必不是沒有,但他能想到,殿下也能想到,既不提,便不足為慮。
殿下此舉,便是要讓楚民先借弑父之事先拿裴濟洩憤唾罵,然後再道出老将軍的一片苦心,那些人知道了事情,便會為先前冤枉裴濟之事心懷愧疚,借此,裴濟便能也能得楚民之心,足夠讓他們先聽話一陣了。
這樣曲折彎饒的盤算,
宋玉輕笑了一笑,似乎是有一些輕松的:“封賞的旨意也不急着給,等回京那日再當衆宣讀吧。”
“是。”江希明垂首略微眯了眯眼,心道:殿下使起壞心來,倒也不比陛下差。
“下棋……”宋玉輕嗤了一聲,轉頭望了眼宮牆邊探出來的光禿禿的枝丫,想起方才殿中之事,眸中那一點輕笑散去,寒意凜冽。他說話的聲音依舊平緩,卻帶着些嘲弄傲意。
“總有一日,孤要掀了他的棋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