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棋局
棋局
果然如宋玉所料,自藏花閣一事後,又鬧出了幾件同楚人相關的事來,事兒倒是不大,只是一點兒一點兒地輕輕撥動着楚宋兩邊本就尚未完全建立起的關系,如溫水慢慢加沸,稻草根根堆積,終在一刻爆發。
市井上大小紛争不斷,朝上親和主戰兩派各執一詞,使得官府亦左右為難。
沒人知道原本明明應是件好事,最後卻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楚人覺得藏花閣之事是宋人仗着楚人好欺負,官府封了藏花閣卻聽信主事“不知內情”的一面之詞,沒個該有的處置,有包庇之嫌。争執之中又翻出了之前宋國滅楚害得他們流離失所的事情來說。
宋人覺得這些人實在不識好歹,官府既救了人也查抄了藏花樓,已然是很給楚人面子了,古來戰敗者便只有聽從的份,如今得了陛下一份仁德恩賜,竟還得寸進尺起來。
吵架争執便是這樣的,特別是這樣人多口雜的時候。這邊有理的對上那邊沒理的,說着說着便被逼得逐漸失去理智,那邊有理的又對上來,到最後誰也說不清誰的錯處,反倒将那些原本理智的聲音攪得稀爛,徹底爆發成兩方的争執。
更甚者,此事還牽扯着朝廷兩派的關系,若說沒人故意混在其中混淆視聽,挑起動亂,自然是不可能的。
能任由此事如此發展,自然,不會少了上位者的縱容和手筆。
滿是藥香的宮室內,宋俨落下棋局的最後一子,而後向前推了推,示意宋玉來解。
宋玉抿着唇,微怒的眼掃過棋盤上棋子,明明顆顆瑩潤得能映照出窗外的微光,卻偏偏叫人厭煩又惡心,“兒臣若不願解呢?”
“不過幾顆棋子,朕無所謂。”宋俨神色泰然地收回手上餘下的棋子,而後緩緩看向他:“你呢?”
他呢?他能無所謂嗎?
他當然不能。
宋玉捏着拳,忍着掀翻棋盤的沖動,冷着臉坐下,取出一枚棋來。
真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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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俨早輕笑了一下,不像是高興,倒像是帶着些不屑和不滿的。
若宋玉真能掀桌不幹,他倒還滿意些。
心有挂礙,才會受制于人。
“這凡事呢,便不能想着既要又要,什麽都想顧全,處處掣肘,就會滿盤皆輸。”宋俨落下一子,收了被圍剿的幾顆子,“解決兩方争端的法子無非那麽幾個,要麽偏向這個,要麽偏向那個,要麽折中而為,尋個兩邊都滿意的法子。”
偏向楚人或是偏向宋人自然都不行的,縱宋玉當真不管不顧要替楚人出頭背刺自己人,也抵不住兩方人數的差異,民意沸騰之下,兩個選擇最後的結果都不會有什麽太大的不同。
至于折中之法——
“此事是根源仍在于楚人原非我臣民,對官府所為亦不信任,若遇上有心人,便極易被挑撥煽動。”宋俨近來氣色似乎确實好了些,連說話時也不如之前咳得那樣厲害,他是布棋人,沒有破局對弈的壓力,連說話也是不緊不慢的,聽起來便好似當真是在引導宋玉破局,“若要楚人聽話,便得有個能讓他們聽話的人。”
宋玉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楚君凝。
宋俨的意思,是叫他讓楚君凝出面,勸服安撫城中心生不滿的楚人。
他并不在乎楚人,他只是要讓楚君凝這個從前的楚國公主,勸她的民衆,相信并聽從毀了她家國的敵國。
這是真正的誅心之舉。
他猛然擡起頭來看向宋俨,其中的厭惡與怒意沒有分毫遮掩。
宋俨并不以此為忤,倒也并非縱容,他并不奢求從宋玉身上得什麽父子親情,反倒有些喜歡他的怒意。
既要成為君王,怎麽能沒有一點雄心膽魄。
他樂意看見宋玉的怒意和手段,也很享受他可以淩駕衆人之上,卻偏偏鬥不過自己的樣子。
那種,再厲害也逃不過他掌心的掌控感,才是他畢生最癡迷之物。
他不耐地扯着嘴唇輕笑道:“您近來身子倒是好了些。”倒又有閑心來謀劃這些。
宋俨也不生氣,只是笑:“你從軍中帶回來的那個太醫,倒還有些用。”
宋玉冷着臉嗤笑了聲,繼續去看棋盤,沒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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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章臺宮中令人焦灼的氣氛,太子妃殿內的氣氛倒比平時還輕松些。
應錦與楚君凝同是楚國人,又有過一場主仆情誼,她是真正見過楚君凝最意氣風發的時候的,明朗熱烈,如九天華光,而不是後來人所見的那個安靜陰郁的宋國太子妃。
自然便也比其他宮人更能讓楚君凝高興,願與之親近。
青蔻在一旁瞧着她伺候楚君凝用膳時笑着同楚君凝寒暄了幾句,忍不住在心底輕輕哼了一聲,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仗着會做些楚國的小食讨太子妃喜歡嗎?她明日也去學,學個更難的,定将她比過去。
她不太喜歡應錦,便對江希明囑咐她盯着應錦的事情更上心,除去楚君凝喚她的時候,餘下的時候便恨不得時時盯着她。
但這麽些日子下來,應錦每日除了在太子妃身邊讨她歡心,便是在準備讨太子妃歡心,實在瞧不出哪裏不對。
她瞧到後來,都覺得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面嫉妒又一面唾棄自己,但依舊沒放棄盯梢這事。
她看着應錦伺候完太子妃用膳,收拾了剩下的餐食正要出去,連忙端了個空盤要跟過去。
“青蔻。”
楚君凝喚她。
她連忙應了聲,尚未端起的盤子又匆匆放下。
應錦接過她手上的盤子,出去了。
她有些不甘心地往外看了兩眼。
楚君凝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向一旁的室內,“随我來。”
其他人躬身退下,獨留青蔻一臉茫然地跟上她。
楚君凝從書架上随意取了本書來,翻了翻,室內一時無聲,只有偶爾發出的書頁翻動的聲響,将青蔻的一顆心微微提起。
良久後,她才聽見楚君凝出聲。
楚君凝連頭也未擡,“你這幾日盯着應錦,可瞧出些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