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阻攔
阻攔
宋玉散朝後剛同部臣議完事,方踏出部院的門,便被匆匆迎上來的江希明險些撞了個滿懷。
江希明連忙躬了個身,卻連賠罪的話也來不及說,只道:“方才宮中人來報,太子妃往陛下宮中去了。”
“什麽?”宋玉聞言皺了下眉,不自覺擡手将他撥開了些,越過他急急往外走去,又問,“是陛下召她去的麽?”
外頭雪早停了,檐角樹梢卻還有時不時落下的水滴和尚未來得及化開的積雪。
他走得急,江希明的傘都未曾來得及打開,便只能跟着緊一步慢一步的抖開傘追着他。
“未聞有令。陛下宮中也有咱們的人,若是陛下召,想必能知曉得更早些。”
那便是楚君凝自己要去的了。
可她連自己都不願多理會,又怎會好心想着去見宋俨。
殺他還差不多。
宋玉的心自一處放下,又從另一處提起來。
無論楚君凝是什麽打算,只要她在宋俨面上表露出一絲的忤逆不滿,宋俨便都有可能借此處置她。
“宮人來報時,她到哪兒了?”
他走得越來越急,到後面近乎小跑起來,江希明一邊跟着,一邊舉着傘回他,“剛過荷蕖,這會兒應快到陛下宮門外了。”
江希明話音剛落,便見身邊疾步而行的身影微微一晃,轉眼便沖到前頭去了。
“欸,殿下!”他微微愣了一下,連忙撩開衣擺連忙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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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梢冰涼的雪水擦着他的臉飛掠而過,像霜刃在面上劃開一道口子。
他連擡手擦一下的空閑都沒有,只一個勁兒地往章臺宮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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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臺宮門前,楚君凝微微仰頭望着飛翹而起屋脊檐角,宋宮青黛灰的殿宇看起來肅穆又冰冷,冰雪銀霜覆蓋,竟也相得益彰。
青蔻跟着她,将她的身份腰牌遞給門外的守衛查驗後,又湊到她身邊悄悄扯了扯:“娘娘,咱們要不……還是回去吧。”
這話青蔻一路已說了不少次了,她一次也未應。此番仍是如此,她連頭都未曾偏一下,擡步行過宮門。
承明殿在章臺宮正中,她只消一擡眼便能瞧見,殿前的雪被掃得幹淨,外頭時不時有宮人進出,皆微微躬身低首,屏氣凝神,謹慎又恭敬。
她停下腳步,站在濕漉空曠的殿前,攏在狐裘下的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她今日來此,原并未打算對宋俨做什麽,她自己也知曉,她如今的境況對上宋俨便無異于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只是今日有人提起來這事,她才驚覺自己這麽些日子以來,她看起來陷于自己內心的糾結,卻也在無意中耽于這樣的現狀。
她一面覺得自己這樣活着對不起因楚國而死之人,一面卻又因為宋玉的威脅不敢去死,她便陷在其中,覺得什麽都是錯,更不知該如何做,茫然無措,逼得她近乎崩潰。到後來她便下意識地不再去想,便只渾渾噩噩地活着,将自己當做一個無知無覺的傀儡木偶,掏空悲喜,不問對錯。
但她終究只是個人,還是會時不時地想起,于是每每想起時,她便只能抄寫經文,自欺欺人地求一個心安。
故而這麽久以來,她身邊的人刻意地不提起宋俨,她便也下意識地不問。
似乎這樣,她就可以不用再面對那些令她痛苦又一時間無能為力的事情。
可,當真是無能為力嗎?
楚國的國君能死,為什麽宋國的國君不行?
她總得走出那一步,去籌謀,去經營算計。
可當她站在此處,才發現忍辱負重、假意逢迎到底有多難。
她只是瞧着這座宮殿,想起裏面那個人,想起他的所作所為,便忍不住指尖發顫。
又怎麽可能對他屈膝叩拜,感恩戴德。
血海深仇在前,她怎麽可能忍得住什麽都不做……
理智與情感又開始瘋狂拉扯,腦中混沌又黑暗,她深吸了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些。
幹涼寒意順着喉管刺入胸腔,引她不由輕咳了兩聲,卻沒能壓下她腦中的灼熱。
“娘娘……”青蔻有些擔心的喚了她一聲。
她略看了她一眼,卻在下一刻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發簪。
她知道宋玉的本事,當日的猛然發難未能殺了他,卻也依舊傷到了他。一個久病在身不得不将大半政務交予太子的老朽,難道也能擋得住她的突然進攻嗎?
她不信。
她略垂眼極輕微地笑了一下,同青蔻微微搖了搖頭。
“走吧。”
但她終究未能踏上承明殿前那一段高聳的臺階,下一刻,便有人拽上她的手臂,将她扯得向後趔趄了半步,即便隔着的鬥篷,都能感覺到那只手上的力道。
“阿凝”他看起來慌亂又着急,連說話的氣息都是亂的,但在雙目對視的那一瞬間,她恍惚看到他眼中閃過一瞬的欣喜:“同我回去。”
楚君凝目光掃過他鞋上的泥濘濕痕,然後才又重新看向他,禁不住扯着嘴角輕笑了一下。
卻沒有說話。
宋玉看她一動不動,眼中微微含着笑意,卻透着些無法說動的堅定。
他不由得又開始心慌,抓着人的手又緊了緊。
他下意識往她身後的殿宇看了一眼,目光卻掃到玉階上站着往這邊瞧的景福。
他忍不住皺起眉來,将楚君凝又拉了拉,壓着聲道:“阿凝,有什麽事情,咱們都先回去再說,好不好?”
“宋玉,你不恨嗎?”楚君凝忽然問他。
宋玉微微一怔,一時未能接話。
她也跟着靜了一瞬,又似乎是斟酌着怎麽開口,半晌後才道:“你知道我想要什麽,我總得做些什麽的。宋玉,如果我沒能辦到,那你能不能,幫幫我?”
“如果……如果你做不到,也沒什麽關系,你們是父子,我不強求你。但是宋玉,如果你真的與此無關,你能不能不要攔着我?”
“不能。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送死。”宋玉死死盯着她,“只要你動了手,不管什麽結果,你都會死。”
楚君凝看着他抓着自己的手,手背上筋骨凸起,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卻并沒有将她抓得像想象中那麽疼。
她微微垂眼,“可是宋玉,我實在很累了。”
“我不可能如你的願的,阿凝。”宋玉搖了搖頭,眼中露出一絲固執:“你忘了麽?若你死了,你楚國的那些百姓,也不會好過的。”
但楚君凝依舊未動。
“你不信是不是?”他深深看了楚君凝一眼,忽然側首對江希明道:“将青蔻送去掖庭局,等候處置,既照看不好主子,留着又有什麽用。”
青蔻方才戰戰兢兢聽了半天,但畢竟都是主子,她也不敢勸。此時聽到這話,猛然跪下來求饒。宋玉自然是不理她的,她便只能又去求楚君凝。
“殿下?”江希明聞言不由愣了一下,看了看宋玉,随後又看了一眼慌亂地扯着楚君凝鬥篷的青蔻。
他頓了頓,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而後躬身向楚君凝道:“還請太子妃移步。”
楚君凝低頭看了青蔻一眼,擡頭閉了閉眼,幾息後着看向宋玉,“你便只會如此了麽?你讓我不要逼你,你又何嘗不是在逼我。”
她說罷,不等宋玉再說話,便越過他兀自往回走去。
宋玉轉身看着她,又微微轉頭看了眼景福站着的方向,随後才又回過頭來往回走。
若不如此,還能如何呢?
她對自己是恨不得連命都不要,除了這些同她有些牽扯無辜的旁人,他還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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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明殿內,宋俨聽見景福的動靜微微擡起眼來,問:“回去了?”
景福笑道:“是。太子不知道同太子妃說了什麽,但終歸是勸走了。”
宋俨把玩着手上的棋子,看着殘局嗯了一聲,忽然掩嘴咳了兩聲,才道:“他總自覺能制得住,覺得留着她也不會如何。”
他略思考了一會,将手上的棋子落在一處,提了幾顆黑子,繼續道:“還是心軟,養虎做伴,卻不舍得拔去老虎的爪牙,終會成禍。”
他伸手結果景福遞來的湯藥,而後将提起了幾枚黑子收入棋奁,對景福道:“景福啊,朕經營半生,絕容不得這樣禍患。這江山大業,也絕不能交到一個心軟之人手中。你明白麽?”
景福微微躬身,回道:“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