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私語
私語
層層細雪為園中梅香多添了一分清冽氣,楚君凝只仰頭看着,良久沒有說話。
遠處隐約傳來幾聲細碎聲音,初時聽不真切,楚君凝也未曾在意,宮中梅林有旁人是常事,縱是太子宮中也不例外。
過了一會,才隐約聽清了那些話。
那兩個宮人踩着地上的雪水,發出吱呀的輕響,其中一個道:“……雖說咱們太子妃從前身份尊貴。但殿下未免也關照得太過了些,借着身子不好的由頭,竟從未讓陛下同太子妃見過…”
另一個接着她的話輕哼了一聲:“要我說啊,這樣終歸也不是個法子,這媳婦哪有不見公婆的理,殿下能攔得了一時,難道還能攔得住一輩子麽?這根源終究還是在太子妃身上,太子妃挂念楚國,可楚國早沒了,殿下是顧念舊情仍願娶她,否則她早就…”她說到這裏霎時收了聲,随後又弱下去一些,壓着聲同人道:“陛下與殿下已是仁善,待太子妃也極好,她便是冰山一樣的心腸,也該化開些了。”
青蔻原還在楚君凝身邊捏着枝頭的雪想逗人玩兒,聽見聲響猛然愣了一下,随後騰起些火來。
太子妃好不容易出來走一趟,便要聽見她們這些不長眼的胡亂嚼舌,她們倒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太子妃要如何還由得她們來說教?
她頗為不悅地皺着眉往聲響處瞧了一眼,只是枝丫花影遮擋,只能隐約瞧見兩個斑駁的人影。她有些憤然地拍了拍手上的雪,轉身就要迎上去。
楚君凝察覺到她的動作,破天荒地伸手拽了她一下。
“娘娘?”
青蔻猛然被攔下,有些不滿地喚了她一聲,卻又不能違背,只能無可奈何地同她站在那裏。
她便又聽見愈發近的兩道聲線,仍在悄聲說着那些連她都生氣的話。而楚君凝卻只是微垂着眼聽着,立在那裏一步未動,瞧不出是什麽想法。
很快,那兩人便繞過了遮掩的枝丫,交談聲戛然而止,又在下一瞬變成慌亂跪地的行禮聲。
楚君凝微擡眼瞧着她們,連眉頭都未皺一下,只是依舊沒做聲,任由她們維持着行禮的動作。
那兩人做賊心虛,偷偷瞧了她一眼後很快又低下頭去,知曉她在瞧着,只覺得如芒在背,卻連呼吸聲大一些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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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太子妃在殿下心裏有多重要,她們也只敢私下嘴上說兩句,是萬不敢當面得罪的。若是讓殿下知曉,什麽下場自不用多說。
青蔻站着身後瞧着她們的模樣忍不住輕嗤了一聲,竟莫名地生出些痛快來,太子妃尚且一句沒說,便讓她們吓成這樣。
她還當是多大的膽子呢,原也不過是兩個只敢躲在背後逞口舌之快的慫貨罷了。
她二人原還存着些僥幸,指望太子妃只是剛走到這裏,未曾聽見她們那些話。
可青蔻這一聲不屑地嗤笑,便将她們心裏最後那點僥幸給吹沒了。她二人心裏惴惴,在心裏求爺爺告奶奶地盼太子妃能放她們一碼,就在她們在心底發了不知道多少遍誓甚至想磕頭求饒的時候,太子妃終于動了。
她們只瞧見跟前人影一晃,而後漸漸遠去。
她們便維持着那樣的動作等了半晌,待确定再無人時才終于松了口氣,匆匆離開。
青蔻跟着楚君凝,時不時轉頭瞧瞧兩人方才站的位置,直到走遠才終于收回視線,加快兩步跟上去:“她們敢這樣在背後編排您,您這般輕易放了她們,難免會叫她們覺得您好欺負。”
楚君凝大概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從前,她必然也不會是今日這樣的處事态度,只是她如今确也無從前的心氣與精力。她沒去看青蔻,只是微微擡頭将目光投向遠處霧茫茫的一片白。
她說:“她們很怕我。”
她說這話時語氣依舊是淺淡的,眉宇間萦繞着散不去的淺淡愁緒,青蔻早已習慣,但依着她的模樣,這原該是個帶着愁緒般感嘆的話,卻又因為她那種肯定得沒有太多情緒的語氣讓人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反叫青蔻也愣住了。
楚君凝聽見青蔻有些沒能反應過來般的“啊?”了一聲,不輕不重,卻也能聽得清楚。
她頓了頓,将目光轉向青蔻,“宋玉對她們做了什麽?”
這裏不是楚國,她自認為自己的身份也不至于在他國皇宮內一句話不說便能讓人膽戰至此。她亦從不曾對她們做過什麽,她身邊跟着的從來只有青蔻和另外兩個遣來的女官,其他人根本不熟悉,自然也不會無緣無故地怕她。
青蔻心中一怔,面色微微變了變。
楚國覆滅,太子妃自然便沒有了靠山。便如那兩個宮女一樣,在大多宋人眼中,太子迎娶太子妃是仁義憐憫,是勝者對敗者的施恩,這樣的情況下,背地裏嚼舌根的人自然不少,尤其是剛開始那段時間。
太子初時只是讓人依着宮規辦了,後來發覺止不住,才親自動手殺了人,并徹查了一番,凡是攀咬之下有牽連的,盡數被處置了。那段時間才是太子宮中最人人自危的時候,只是太子妃性子清冷,平時不與其他人多接觸。
即便如此,也并非全然沒有察覺,太子妃不怎麽理會旁的事,但身邊宮人總是有生面孔,任誰都無法忽視。她們當時只是說新來的宮人總是容易出疏漏,做得不好自然便要換些人來。
她其實并不能确定當時太子妃是否就信了那樣的說辭,只是後來沒再多問,她便也就松了口氣。如今再問起來,恐怕便不能再同上次那般搪塞過去了。
她有些猶豫地看向楚君凝,分明是消雪的寒涼時候,她渾身卻出了汗,風一吹,又是一陣透心的涼。
楚君凝看着她的反應,極輕地嘆了口氣,不再為難她,轉身往另一邊走去。
青蔻有些內疚地咬了咬唇跟上她。
太子有吩咐過此事不能讓太子妃知曉,她念着兩邊的恩情和命令,誰都不敢得罪,便只能夾在中間為難。
她陷在自己的掙紮裏一時未回神,跟了半晌才發覺不對。
她看着開闊的宮門和兩邊的守衛,連忙問:“您要去哪兒?”